第133章 放宽心

端茶杯的手僵住，我慢慢抬起眼看向周彩丹。

她依旧是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动作轻缓有序，沉稳端庄。

她低垂的眼睑里，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摸不出她内心的想法，只得压下心里翻腾起来的所有情绪，缓慢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而后放下茶杯才问：“现在我出现了。”

我的眼睛始终盯着她，不肯放过她脸上的一点表情变化，想从中窥探出一点她的真实想法。

她如同一个老辣的谈判高手，竟没能露出一丁点破绽。

究竟是我的生死对她而言无光痛痒，还是她本身就是个很会掩饰情绪的人。

放下茶壶，周彩丹终于肯抬头看我一眼，只一眼她又移动视线到庭院外，透过朦朦胧胧的帘嫚，瞧着外面芙蓉树飘荡的红布条。

“姚知，我已经有新的生活了。”

她说话时，夹杂着一声几乎为不可能的叹息，我听得出其中包含的意思。

今天的见面，是要我以后别再出现了。

我低头挤出一个苦笑，还真让黎舟给说对了。

她不想认我，有了新的家庭，新的生活。

对她而言，我就是姚建忠的影子，是过去痛苦生活的代表，只要看见我，就会想起那个伤害他的男人，以及暗无天日的生活。

之前想不通的，这会儿突然就明白了。

“他们对你好吗？”我捏着茶杯，看着其中漂浮的一片小茶叶，旋转不知出路。

“我过的很好。”周彩丹回，语气放轻了些，没有了刚才的沉重，“有时午夜梦回，我觉得自己是投胎重新来过，过了两辈子的人生。”

捏着茶杯的手不由得收紧。

这是在跟我划清界限。

她比我想象中还要决绝，民间传说里，轮回转世，哪个投胎之前都要喝下一碗孟婆汤，忘记前世的种种，清清爽爽的上路，起码在投胎人眼里，与前世，再无瓜葛。

她拿轮回跟我举例子，明显是要我忘掉过去的种种，忘了自己有个妈。

可……我哪里能做到呢？

这么多年的逃跑奔波担惊受怕，为的就是眼前人，自己的亲生母亲当然是挂在心尖上心疼，时时刻刻都在担心。

到最后，落得个忘却‘斩断前缘’的下场，叫我怎么接受？

这不是谈朋友谈恋爱，说分就分，说掰就掰，这是血浓于水的亲情，给了我生命的妈。

“我跟你不一样，白天躲避姚建忠，晚上梦到的，都是你不在受苦。”我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那颗芙蓉树，清风拂过，树叶间摩擦沙沙作响。

“某种程度讲，也算是梦想成真了。”我双臂撑着桌子，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站起身。

我没看周彩丹，内心纠结反复，硬是咬着牙根说出一句；“你过得好就行，我那么多年的躲藏也算是没白费，有了新生活挺好，我们都有新的生活了，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若是有缘在遇见，就当，不认识吧。”

最后几个字说的我差点呕出血来。

我转身离开，掀开帘嫚，外面刺眼的阳光照过来，晃得我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姚知。”屋内，周彩丹颇为急切地喊了我一声。

我回头看她，用目光询问她什么事。

“在陪我坐坐吧，”她说，“以后这样的时光，没有了。”

保持着掀开帘嫚的动作，我犹豫片刻，心里某根理智的弦告诉我，现在就走，不能停留。

越是有更多的接触越是生出更多的贪念，现在保持着周彩丹对我冷漠的记忆也不是坏事，每每想起来的时候，不用太过难受。

心里是这么想的，脚步却不由自主的走回去，坐在了刚才的位置上。

“姚建忠是因为什么进去的？”周彩丹给自己续上茶水，语气温和了些。

“偷盗绑架，还有许多烂事，数罪并罚，一年半载的出不来，等出来了，社会发展飞快，他上哪找人。”我摩擦着手中茶杯的杯口，忽而想到，上次我跟周彩丹这样坐下来谈话，还是小时候她抱着我畅想未来。

她跟我说，等我长大了，就可以去大城市念书了，到时候离开这里，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那时候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跟她说，等我去了大城市，一定要带着她。

她听后紧紧地搂着我，我忘记她是否哭了，只记得她说，到时候她种一片院子，架上葡萄架，再种些蔬菜，以后我们想吃什么，就自己种什么。

我说，想要秋千。

她说好，就把秋千架在葡萄藤前面。

我闭了闭眼，回忆起当初，记忆画面模糊了，那个抱着我的人到底长什么模样，竟然就想不起来。

再睁眼看向眼前风轻云淡的人，熟悉，却也无比陌生。

“你去看过他吗？”周彩丹又问。

“谁？”我一时恍惚，随即又明白过来，“看过，去过好几次，他入了狱，也还是张牙舞爪的。”

周彩丹似乎是笑了一下。

“他说起过我吗？怎么说的？”

“没说起过，我问过他关于你的消息，他一概避重就轻，让人不好受的本事，一点没变。”

顿了顿，我问她：“你的新生活，那个人对你好吗？”

“很好。”她的神情彻底放松下来，眼中温柔攀升，终于与我记忆中的模样有所重合。

“非常好。”她又补充一句，轻抬眼皮，嘴角笑意难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说，“世上再也没有比他对我更好的人了。”

那我呢？这么多年我东躲西藏心惊胆战，这些付出，也比不过那个男人么？

话终究是没问出口，不管她怎么说我更好，最后的结果依旧是桥归桥，路归路，何必徒增伤感呢，挣到这一处的安慰，也挣不到最后的结局。

这地方明明宽敞的很，我却有点呼吸不上来，待不下去了。

有风吹来，继而一股淡淡的胭脂香飘进来。

一个穿着浅绿色古装的美女进来，她手上端着纯木做的餐盘，从中拿出菜品来放到桌上。

之后对我们福了福身，轻言淡语如春风般温和地说：“客官请慢用。”

趁着上菜的空挡，我猛地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脑子和肺里，顿时清亮了不少。

“这里的菜品还是不错的。”周彩丹说，“尝一尝。”

我拿起筷子，食不知味，精致的菜品看上去像艺术品似的，放在口中品尝，味道醇和，分明是好吃的。

可我尝不出。

我忽然想黎舟了，面前难求一尝的美食，对我而言，不如黎舟深夜起身给我煮的一碗方便面。

“不和胃口？”见我撂了筷，周彩丹问，“爱吃什么，可以加餐的。”

是啊，她连我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的喜好。

这么多年，保护我妈在我心里成了根深蒂固的执念，现下我可以功成身退，沉浸在不存在的‘理所应当’里难以自拔。

这又是何必了。

“我来就是想知道你过的如何。”我抬起头看向她，“毕竟母女一场，总要知道个最后结果，你好就行，我也挺好的。”

站起身，我拿上包说：“就此别过吧。”

离开包间，院内清风吹拂，我望了望四方的天，心里问自己。

这么多年，求的不就是她说一句‘我很好’吗，现在求到了，与何必追执着更多。

身边已经有了黎舟陪伴，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

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打算出去后给黎舟打个电话。

到了院门口，迎面碰到一人进来。

我没看清那人，心里想的都是黎舟。

“这么快见面了。”那人拉住我的手臂说，“姚小姐，有什么高兴事？”

我抬眼，猝不及防看到江奚宴那皮笑肉不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