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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第 61 章

之后三个月,暗无天日的阴云始终未曾散去,皇帝恶疾缠身,久久卧于病榻之上。在这期间,杨坚以祈福为名,下诏大赦天下,然而他的病情却并没有任何好转,反而一日重过一日。

到了七月份,这位在病床上煎熬了数月的老人似是已病入膏肓,他自知在世上时日无多,便于这最后的时刻,勉强振作精神将百官召至仁寿宫,一一与之辞诀。场漫长的话别进行了整整一天,黄昏时分才叫臣子们离去。即便这样,病重的皇帝竟还是意犹未尽,胸中有太多的话还未说完,傍晚简单吃了些清淡的东西后,一刻不怠又急召来太子与自己谈心。

杨广走在夕阳下,只觉那淡淡的霞光恍若悲伤成泉,却淌在一片污浊之中。不知不觉,他更是加快了脚步,不忍多看一眼那西斜的残光。

进到寝宫内室,病体虚弱的皇帝早已屏退众人,杨广早已抛弃了太子的身份,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儿子,轻手轻脚地走上前,独自伏在父亲床边,忍痛开口:“陛下,你今日辛苦了,不如先休息吧,有什么想说的明天再说!”

杨坚却是瞪着眸色暗淡的眼睛,连连摇头:“不要!朕难得有精神,一定不能浪费。明天……”他轻声一呵,淡然地自嘲起来:“也许明天,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杨广顿时皱起眉头,紧张而深沉地唤了一声“陛下”,而后还想再劝慰,下一刻,父亲却是满目深意的握住了他的手。那深邃的眼睛里,隐隐燃着一丝虚弱却又炽热的渴望,这一瞬的震撼,杨广顿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于是他隐忍着自己的伤怀,沉默了下来。

杨坚看着这个最得意的儿子,吃力地露出一抹悠远的笑容,而后轻轻开口问了一句:“广儿,你说朕算是一个好皇帝吗?”

杨广不假思索,坚定地答:“陛下当然是好皇帝,是能够青史留名的好皇帝!”

但这样的答案却令杨坚无比惆怅,他抿保持着微笑状,须臾后又喃喃自语:“青史留名……”

杨广见父亲仿佛陷入了一座巨大的迷城,皇帝看似衔着一丝困惑,却又流露出向往的欣然。一时间,为臣为子他有些难以理解父亲这样的心绪,只是发自心底地说着自己心中的钦羡:“想陛下得政之初,内有六王谋反、外有三方叛乱,且掌握强兵、盘踞重镇者皆周之旧臣,幸有陛下推心置腹,令其各展效用,才在一个月内平定三边。陛下登基后,不到十年又令四海统一、单于臣服,将《职方》所载、《禹贡》所图并入疆理,即使是晋武帝克平吴会、汉宣帝推亡固存,也不及陛下功劳之大!”

杨坚听着儿子激荡震耳的话,但思绪却早已飘远。杨广看出父亲虽然面对自己,可整个人早已在迷醉之中沉浮,只是茫然地摇头回应。眼见这昔日里风雨无惧的一代帝王,此刻濒临油尽灯枯,杨广心下不由一揪,下一刻他放缓了语调,柔和又夹杂着浓浓的情感,试图唤醒父亲:“陛下,自晋室南渡,天下丧乱三百载,百姓涂炭、苦不堪言,是陛下结束了这一切!薄赋税、轻刑罚、仓廪实、法令行,皆是陛下事必躬亲、日昃忘倦的成果。”

杨坚好像在听,又好像没在听,他的精神散成了一团青烟,状似无我。杨广却是越发触动,下一刻他提高了声音,继续与父亲谈论着自己心中的壮丽江山:“如今我大隋,君子咸乐其生,小人各安其业,强无凌弱,众不暴寡,人物殷阜,朝野欢娱。作为开创如此盛世的贤君,陛下理当名垂史册!”

杨坚听着耳边的嗡鸣,慢慢抽回神思,幽寂地叹息了一句:“可是,他们说朕吝啬、刻薄寡恩,让元勋功臣不得善终,对杨勇和杨秀,也丝毫不念父子之情……”

杨广眸色之中更是难掩深情,他轻轻拍了拍父亲紧攥着自己的那只手,好言抚慰道:“陛下虽然勤俭节约、吝惜财物,但对于有功者一向赏赐大方,何来吝啬之说?至于某些勋贵,完全是仗着自己的功劳图谋叛逆,绝非陛下有意针对,杨勇和杨秀更不必多言,是他们辜负了陛下的厚望!”

杨坚听罢只是叹了口气,他没有时间去意那些虚名了,整个人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连连喘了几口气,然后才有气无力地开口道:“眼下还称不上盛世,四海之内常有灾患,每遇荒年百姓便衣食不丰,教化政刑亦未尽善,朕一想到这些,就觉得遗憾……广儿,待你即位之后,一定要克勤克俭,灵活掌控法度,成就朕没有完成的功业!”

皇帝的话字字深切,眼中的目光也变得热忱而期盼。杨广听后无比动容,不禁热泪盈眶,他从父亲手下抽出了胳膊,坚毅的向君父与向苍天行了大礼,郑重对父亲应承:“陛下放心,儿子保证会让大隋强盛、百姓富足,定不有辱使命!

杨坚听后整个人渐渐放松了下来,欣然点了点头,忽又感慨地对儿子道了句:“皇后若是还在,朕必定不会如此!不过,你也不必伤心,不管怎么说,朕终于可以和伽罗团聚了……开府何稠曾参与皇后陵寝修建,朕便将兴修帝陵的任务也交付于他,他办事挺用心的,到时候你和他商量吧,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能让朕和皇后在地下相会……”

听了这些话,杨广已是泪流满面,啜泣着应了声“是”。听到哭声皇帝却是温和的笑了,如多年前面对幼子时一般,先是伸手摸摸了孩子的头,然后才替他拭住眼泪。这一瞬,杨广更是剜心的难受,但他不敢让父亲担心,连忙稳定了情绪。

皇帝这时有些恍惚,一晃之间便是数十年的光景,彼时的幼童再也不会无休止的哭闹下去了。紧接着,又有一片巨大的欣慰覆盖了杨坚先前的怅惘,面前的太子这样持重,可以肩负起一国之任。虽然胸中再无愁肠,但杨坚却还是突然地额下一紧,毫无预兆下,一阵剧烈的病痛袭来,他强忍着不适,不忘急迫地开口嘱咐道:“那个章仇太翼,他先前不让朕来仁寿宫,说有去无回,朕当时觉得是胡言乱语,把他关长安牢了,没想到竟被其说中了……此人绝非常人,你回去后把他放出来吧!”

杨广沉重地点着头,刻意压着伤感之情,轻声回复道:“是,儿子知道了……”

皇帝听后,慢慢收回了他带着温度的目光,转而直勾勾的看着虚无的墙,额头也泛起点点冷汗:“好了,广儿,你回去吧,朕想休息了……”

杨广不敢再叨扰父亲,于是不舍地起身,带着泪光郑重地行了一礼:“陛下好好休息,儿子告退了!”之后,他心情低落的走到外间,只见为首的是蔡贵人和几个宫人,似乎早再次处恭候在此多时。蔡贵人带头行了一礼,杨广轻声点头应和,随口问道:“今日怎么不见陈贵人?”

蔡贵人从容应答:“妹妹去给陛下取药了。”

杨广携着淡缈如常的容色,再不多说其他,只是不失礼貌的回了句:“辛苦两个位贵人了,好好照料陛下!”

蔡贵人同样有礼有节的应了一声,便目送太子走出大殿。但转身那一刻,她深邃的眉眼间却融着一抹意味深长的表情,忽而又回归平静,如寻常语气一般,命宫人留在外间,自己一个人莲步轻移,走进了内室。

静休的杨坚听到脚步声,气若游丝一般道一声:“不必侍候了,朕准备睡了。”

蔡贵人却依旧缓步来到床榻前,温和地劝说道:“妹妹取药快回来了,陛下还是服过药再休息吧!”

杨坚表情微凝,但又不置可否,这时蔡贵人不徐不疾地跪到床边,她深情看着皇帝,痛苦地开了口:“陛下,其实……其实臣妾有话想说……

杨坚明显听出这情绪有些不寻常,伸手拍了拍床,叫蔡贵人先坐过来:“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吧!”

蔡贵人眉目中这才恢复了一些昔日的温情之色,起身坐过去,颤抖着拉住皇帝的手,眼圈微微闪着些许猩红:“陛下加封臣妾为容华夫人,臣妾十分感念,只是……”

听到吞吐之处,杨坚心中亦有几分明了。他悠悠地点了点头,对面前这个平日里事事周全的人,温和地说着:“近来,你昼夜辛苦照料,朕都看在眼里……朕恐怕大限将至,不能再庇护你了,给你加个封号,不过是保障你日后多些优待。”

一句话道完,蔡贵人却更是一酸,口中是忍不住呜了一声,但又尽量克制着哀伤的情绪,拉着皇帝的手制止道:“陛下,别这么说……

杨坚却突然扭着脖子深深地长哼了一声,蔡贵人见状急忙收了声,她明白皇帝的意思,小心地帮他向侧面翻身。等躺好后,虚弱地皇帝满意的点点头,从容地又说:“此乃人生常分,到这个时候,也无需避讳了!”

似乎早预料到皇帝会如此,蔡贵人也不再说虚话,深吸了口气,带着满怀愁绪直言道:“陛下既然这么说,臣妾也就大胆多讲一句!其实沁儿妹妹和臣妾一样,都是竭尽心力照顾陛下,如今只有臣妾一人加封,恐怕对妹妹不公。还有陈嫔,虽然陛下不喜欢她,但她自幼就没入后宫,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若陛下真的不在了,她又没有封号,以后的日子必定难过……”

杨坚的眼神不禁变得有些迷惘,直直愣了一会,才慢慢悠悠地想起那陈嫔是谁。恍然之后,点点头轻声说着:“难得你能考虑这么多,真是有心了!这样吧,朕提前立好遗诏,待朕驾崩,就以侍疾有功为由,为陈氏姐妹加封。”

蔡贵人听后双目一转,面带一丝紧张,但在对皇帝话语之中,却刻意隐去了自己的情绪:“陛下圣明,只是陈嫔一直留在大兴宫,若言侍疾恐怕易惹蜚语……”

这天里,杨坚想了好些事,已经疲惫不堪,用微弱如蚊的声音回道:“这好办,你去遣人把她接来吧——”

蔡贵人这才牵起嘴角,连连应承。这时候,恰好陈沁端着汤药进来了,蔡贵人瞧见那人来了,赶紧把话题转移到别处:“陛下,沁儿妹妹回来了,臣妾侍候陛下喝药吧!”

杨坚对那汤药麻木至极,他自认大限将至,一切药石再无意义,但也没多言二三。任凭蔡、陈二女服侍自己,一口一口灌下了那入喉如刀割一般黑色的药汤。

第二天正午时分,木然无知的陈滢被紧急送到仁寿宫,宫人按照蔡贵人的吩咐,将她带到一处小室落脚。没过多久,蔡贵人趁着皇帝睡下,第一时间赶来探望。这时,陈滢还在收拾行装,一见到蔡贵人,立刻放下手上的东西主动迎上去,急切又疑惑的问道:“蔡姐姐,陛下为什么突然召我来仁寿宫啊,是不是想见我了?”

蔡贵人勉强地笑了下,当场遣走所有宫人,待屋中只剩她和陈滢,才略带惆怅地开了口:“妹妹,眼下情势紧急,我也就直接跟你说一句,现在陛下怕是不好了,接你来是让你在此等候遗诏加封,这也算是陛下为你今后在宫里生活的一点心意吧……”

陈滢本以为皇帝只是在此休养,骤然听到如此大事,惊惧之下当场手足无措,茫茫然地不知是该喜该悲,脚底下意识无力向后退了两步,带着怀疑的神色嘟囔着:“怎么会如此突然,陛下之前一直都好好的啊!”

蔡贵人薄施妆粉的脸上骤然涌出一抹阴郁之色,幽怨地叹了口气道:“其实也不算突然,陛下已经病了好几个月了,只不过你在大兴宫不知情罢了!”

陈滢紧皱着两弯新月一般的细眉,思虑一瞬,复小心谨慎地问道:“蔡姐姐,那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蔡贵人无奈却又平静的回答着:“能有什么打算,既然做了陛下的女人,自然要为陛下守寡,无非就是在深宫中幽居一辈子吧……我倒也没有什么不甘,毕竟这两年陛下对我敬爱有加,我心中一直都充满感激,只是苦了妹妹你啊,明明没有被陛下临幸,却也要守身如玉,还是如花的年纪就早早凋谢了……”

陈滢听着这些,心中骤然刮出一股寒气,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低头瘪嘴使劲儿搓着手,不甘心的情绪显而易见。

蔡贵人本想等她再说什么,可那陈滢却始终沉默,于是她才慢慢拉起陈滢的手,故作真挚的说了起来:“妹妹啊,有些事我本不想说,但是见你这个样子,又实在不忍心!”

陈滢听到这话,犹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抬起头满怀期待地注视着蔡贵人。然而,蔡贵人却是做出一副左右为难犹豫不决的样子,接连两次欲言又止。陈滢见状,连忙乖巧的说道:“姐姐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滢儿懂得分寸,不会给姐姐招惹麻烦!”

蔡贵人这时才慎重地点了下头,往陈滢面前又凑了凑,压低声音道:“我无意中发现沁儿妹妹和太子殿下有暧昧,殿下还答应她,登基后会她名分……”

陈滢忍不住低呼一声,哗然之态更甚之前,蔡贵人神色慌张地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暗暗解释道:“这是我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的,绝对没有半分虚假!虽说陛下对沁儿也不曾亏欠,她背着陛下勾搭上新君确是不厚道,但她毕竟年轻,想为自己留条后路,我也可以理解,所以就想着睁只眼闭只眼算了……滢儿,陈沁是你的亲姐姐,她既然有这种门路,何不把你也推荐给太子,若是能成为新君的嫔妃,那日后的人生就截然不同了!”

陈滢的一股怒火这时已经烧在脸上,咬牙切齿很是不甘心,恶狠狠地对蔡贵人抱怨道:“那陈沁向来只顾着自己,根本没有把我这个妹妹放在心上!”说道这里,更是连啐几口,才又不忿地继续咒骂:“明明私下动了那么多歪心思,还要装出一副弱质纯良的模样,真是令人作呕!”

蔡贵人见那怨愤之火烧的如此猛烈,便没有再多言,只是故作忧虑地抚着陈滢的后背以示安慰,浓烈而扭曲的窃喜隐匿在深不可测的暗处落地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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