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22 弗洛里尔

第二天还要继续赶路，进了漠月城后，三人便在城中找了家旅店准备休整一夜。

在车上的时候贝娅跟埃利斯保证得好好的，说到了漠月城就带着他去尝尝那里最出名的洞狐肉，可到了旅店，贝娅直接就奔赴房间躺了一下午，埃利斯怎么问她都不理人。

“贝娅果然是大骗子，说好给我买吃的，现在为了省钱，一直躲着我。”埃利斯失落地坐在贝娅房间的门口，将耳朵贴在门上，试图找出一丝动静来，然而门内依然死寂着。

罗德丘抱手站在楼梯口，无奈地说道：“你就这么想吃肉？那我带你去吧。”

埃利斯眼睛亮了一瞬，但很快又黯淡了下来，“我想吃肉，可我更想要贝娅陪着我。”

罗德丘露出八卦的神情，“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缠着贝娅？虽然我很想往男女情爱那方面靠，但我总觉得她好像对你没意思。”

面前的金棕色刘海斜了斜，埃利斯向来空洞的目光忽然凝起一丝冷光，“你说什么啊，你是说贝娅不喜欢我吗？”

那目光把罗德丘吓了一跳，他突然又想起了那个醉酒的夜晚，少年冷淡得可怕的语气。

那时他心里就有种直觉，这个少年并不像看上去那样，空有副漂亮皮囊那么简单，也许还远有恐怖之处。

罗德丘立即改口，“不，不是，我是说，也许，你可以想想哪儿得罪她了？嗯，对，女孩子大多注重细节，你可能不知道哪个细节做得不好就让她不开心了呢。”

“听起来好复杂，我不懂得怎么让人开心。”

“你以前没哄人开心，拍人马屁过吗？”

埃利斯摇了摇头，“以前大家都想让我开心，我不开心他们就会不开心，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哄人。”

“果然，毕竟长得好看，肯定是会有很多人宠着的。”罗德丘忿忿地叹了口气，“走吧，我带你去城里逛逛，顺便把我多年的恋爱经验说与你听听，让你知道怎么哄女孩开心！”

埃利斯再次摇头，“我不去，说不定贝娅会想起来我们的约定，出来跟我一起去吃洞狐肉。”

“她都能气到一下午不理你了，你觉得你这样死磕着有戏吗？年轻人，还是涉世未深，不知道变通，再这样下去，她只会觉得你烦人。”

罗德丘循循善诱地劝导着，埃利斯透过窗户望了望屋内依然躺在床上沉默的少女，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点不安，那不安大概是连选择降世时都没有遇到过的。

他转过头对罗德丘说：“走吧，告诉我怎么做才能哄贝娅开心。”

“那去吃洞狐肉？”罗德丘问道。

“不要，我要和贝娅一起吃。”埃利斯想了想，“路边好像有卖烤猪肉的。”

罗德丘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啧，这家伙上辈子是不是饿死的，这么爱吃肉。

*

琳娜的死让贝娅格外的消沉，奇怪，她又不是没见过死人，穿越后的那些年，那么多亲人都在她的面前死去，她早就应该知道这个世界的残酷，贫富的悬殊，穷人如草芥的命运，充满冷漠和歧视。

这些她都很熟悉了，可让她今天尤为消沉的是什么呢，不仅是一条小生命的消逝，是的，还有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的冷漠。

这个世界是有神的，还有许多神，而那个神，面对小女孩的死，却可以转头就对着一朵碎裂的小花微笑，他微笑着复活了花朵，那个女孩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人命于他而言确实就是尘土。

送走了温妮后，贝娅问了埃利斯，他什么时候看出琳娜会死的，他依然很诚实地回答，很早，早在她们母女刚上车的时候。

即使看出了琳娜的死亡他也无动于衷，没有抱着任何要救她的念头，即使说出来让马车跑得更快一点也可以，如果想得更坏一点，以埃利斯的治愈能力也许完全可以救治那个小女孩。

当然，她不想去道德绑架他，因为以他的世界观来说，他是没有道德的，没有道德的人何谈被绑架？她只是有些恐惧和心寒。

这么多天的相处之下，贝娅很少把埃利斯当什么了不起的神明大人看待，甚至偶尔还觉得这个缺根筋的家伙挺可爱的，时至今日，她才发现，他真的就像他自己所说的一样，目的性明确，没有任何感情。

她不得不承认，因为这一点，她还挺难过的。

她以为，她们也许可以是同伴，朋友，是旅途中互相依靠的彼此，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她想得太美好了，她不该对他放松警惕。

“埃利斯，我到底该怎样看待你......”

贝娅抱着枕头，窗外是画卷一般的夕阳街景，次第高升的房屋和地势，让城市中心的那座城堡显得格外瞩目，圆弧形的塔尖晕染着蜜色的光线，没有荆棘堡那样黑岩尖塔的锋利孤傲，深蓝色的塔楼和垛堞，绘成了童话里公主沉睡的城堡。

望着望着，贝娅便有些困意了，算了，爱咋地咋地，大不了以后跟埃利斯相处时多长点心眼，虽然那家伙似乎有自动降低同伴智商的某种神奇能力......

贝娅晕乎乎地睡着，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还是那场大火，火焰烧得无穷无尽，似乎将要把她融化了，她顺着长廊一直走着，看着火焰里燃烧的那些身影，跳舞的俊美少年，蜷缩在原地的银发军官，包括那个躺在母亲怀里沉睡的小女孩琳娜......

他们的喘息和哭泣声像鸟兽盘旋在空气里，她走到了长廊的尽头，那是一面椭圆形的玫瑰金边镜子，镜中倒影着一团黑雾，只有隐约的人形轮廓，她伸手想要去触碰镜子，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不要相信他。”

她转过头，看到男人的周身缭绕着黑雾，看不清楚一点容貌，无数丝线般的红光缠绕在他的脖子和手腕上，她疑惑地问道：“你是谁？”

“我在你心里，记得吗？”男人笑了笑，“莉莎，我在你心里，只有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贝娅还是不解，他叫她莉莎，可她并不是莉莎。

“我是来告诉你的，不要相信那家伙，不要相信恶龙，他是最神秘，以及最危险的神。”

“你是指埃利斯吗？”

“你看清楚他的所作所为了对吧？”男人质问她。

贝娅恍惚间点了点头，男人接着说道：“他是神界的灾难，是人间的灾难，同样也会是你我的灾难。”

“所以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男人微笑着回答；“莉莎，我们是一体的，我们的灵魂与爱都融为一体，我愿意失去一切，只为与你共生，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狡猾的恶龙妄图拆散我们，而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好迷惑的发言，贝娅向后撤了一步，男人却步步紧逼，低沉地念着：“莉莎，看看我吧，为了你我变成了这样，我曾是那个弗洛里尔啊——”

贝娅从未体验过冷汗涔涔落下的感觉，但这个梦做到了，她几乎是大喘气，然后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弗洛里尔，弗洛里尔......

她太熟悉这个名字了，小时候纳森不爱睡觉，母亲就总说那个吓人的故事，游荡的弗洛里尔，传说弗洛里尔总会在夜晚寻找那些清醒的孩子，将他们的灵魂勾走，投食给他的恶魔奴仆们。

这个弗洛里尔不是什么别的恶魔鬼怪，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不死魔的名字！

不死魔弗洛里尔，任谁都知道，任谁都害怕。

贝娅抚摸着心口的位置，黑巫师乌夏没说错，她跟不死魔确实有联系，联系还不浅，她甚至感觉那股阴冷的气息还未退去，缓了好久才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不死魔到底为什么出现在她的梦里，为什么警告她不要相信埃利斯，还说埃利斯是最危险的神，明明他这个堕神看着才最危险！还有那些令人窒息的病娇发言，贝娅回想起来只觉得后背发毛。

她并不想和不死魔有联系，是的，她世俗，如果可以，她肯定宁愿自己是胜利之神勇气之神忠义之神的门徒，裹挟正义光环，而不愿被一个世人所摒弃恐惧的堕神所纠缠。

更何况，梦里不死魔说的那些话，真教人胆战心惊，唉，这事到底要不要告诉埃利斯，她已经决心不再对埃利斯交付真心，又想起不死魔说恶龙是最危险的神明......

她谁也不想相信，不死魔不值得相信，冷漠的埃利斯更不值得相信，所以，这个梦最好还是先埋在心里，想办法旁敲侧击问出埃利斯一些关于不死魔的信息才是正途。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大城市的夜晚无论是二十一世纪还是特伊斯大陆，都是明亮沸腾的，贝娅来到窗边，看向楼下，熟食摊上贩卖着油滋滋的炸洞狐肉，一盘盘浇满粗椒厚盐的烤猪肉，以及现榨的葡萄和木瓜汁。

另一边劳工爆满的酒馆充斥着粗鄙谩骂的腔调，时不时从里面跳出几句暴怒的吼叫，但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坐在路边的英俊流浪歌手抱着莉琴，拨弄着惆怅的曲调，那首歌曲传说是胜利之神赫格罗耶尼纪念他死去的妻子幽夜女神所作的，为此他还发明了流浪歌手们最爱的六弦莉琴。

“幽幽渊薮，漫漫长昼，失爱之心，何其悲哉......”

惆怅的歌声飘洒在阴影斑驳的圆月之下，贝娅忽然发现有一处占卜摊上点满了松香蜡烛，披着红色金穗子头巾的占星师坐在明晃晃的蜡烛之中，等待今夜客人的惠顾。

他挑选了一处热闹的位置，这大概也得益于每周免费给地头蛇占卜几卦的缘故，他也许算得很准，毕竟贝娅从没看过衣冠楚楚的占星师。

与巫师不同，占星师为世人所容，因为星象占卜只涉及将星象运作周密地计算到一个人的命格之中，不需要与神明或恶魔交易，自成一派，也许正因如此，占星师招摇撞骗的居多，大多是些只会耍花招的流浪汉。

不如下去逛逛街，舒展舒展心神，贝娅如此想着，走下了楼，刚来到街上，就发现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闪到了占卜摊边，他一屁股坐在了占星师面前的精美地毯上，问道：“你会占卜什么？”

“什么都可以，财富，命途，爱情......你年纪轻轻想算什么？”

“那你算算贝娅什么时候肯理我？”

果然是埃利斯。

那占星师嘴角始终保持着四十五度的上扬，像带着小丑面具的假人，即使听到这么随便的占卜，他还是很耐心地回答：“占卜爱情的话，我只占卜有缘无份或者有份无缘之人，你和你口中的贝娅不属于其中之一。”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需要三十枚铜知更，不然没有下文。”星象师将金色的钱碟放在了埃利斯面前。

埃利斯盯着那钱碟，摸了摸白袍的口袋，“可我没有钱......你只要告诉我贝娅什么时候能理我就可以了，她身上有钱。”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占星师忽然变了语气，“你看到你身后的那几个女人了没？”

埃利斯不明所以地转头，看到站在路边的几个女人，姿色都算不上出色，但全都是绑着短短的小抹胸，下身贴身三角裤，曼妙的水蛇腰和紧翘的臀部展露无遗，她们此时的目光盯上了坐在占星师面前的少年。

“那些是附近狎院的艳女出来拉客的，床榻间的功夫都不是吹的，现在她们好像看上你了，只要你愿意今晚就可以三女一夜，如果你带上我一起免费享受，我就给你说下文——”

埃利斯疑惑地眨眼，“艳女是什么？三女一夜又是什么？”

占星师还要继续解释，头部就遭受到了重拳暴击，“死变态在这儿带坏小孩子！”

贝娅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跳出来狠狠地给了这个江湖骗子一拳。

“贝娅？你终于来找我了。”埃利斯一愣，“占星术这么灵的吗？”

“笨蛋，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想找你，不关占星术的事，你好歹长点心眼，难不成没了我你就得到处被人骗吗？”

贝娅戳着埃利斯的脑袋絮絮叨叨地教训着，却突然感到身体一晃，少年扑了她个满怀，他紧紧地抱住她，哑着嗓子说道：“我好怕你不理我了，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我让你不高兴了。”他说话时带着一点颤抖的哭腔，但很克制地忍住了。

贝娅揉了揉这家伙的头发，“别忍了，想哭就哭吧。”

她刚说完，埃利斯就将头埋在了她的肩上，眼泪濡湿了她的衣服，贝娅很霸道总裁式地拍着埃利斯的后背，回想起之前在房间里的那些心理活动，忽然觉得割裂感如此之大。

或许，埃利斯只是个不知道生之喜逝之痛的神，可为什么会因为一会儿没见到她这种小事就流起了眼泪，他是真的喜欢自己，还是纯粹因为被格兰德的情绪所影响了。

贝娅不知道，只能任由脆弱的神明在自己肩头抽抽嗒嗒，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喂喂，你别把鼻涕擦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