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梦魇海盗船

犹如灵魂脱离那沉坠的躯壳，少女轻盈而纤柔的身姿升至半空，深不见底的黑暗将她包裹。

尹佑凌看到周围的景象开始分崩离析，仿佛一切都被突如其来的白光融化进入虚无空间。那道光刺眼的几乎让人感官尽失，只有一些稀稀碎碎类似观众的欢呼声，间断地传至她的耳畔。

空气骤然扭曲了一下，随着四周浓郁的白雾散去，尹佑凌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破旧狭小的马术场中央。

老式手风琴所演奏出的华丽乐曲响起，几名无脸少年进入场内，他们年龄段各不相依，手中均牵着比自己身形大好几倍的马匹。随音乐的节奏加快，少年们跃上马背，无视颠簸的艰难险阻，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

肮脏的白色马蹄踏过沙地，马场外圈飞扬的尘土卷起，将深浅不一的蹄痕迅速掩盖。

队伍最末的小男孩吃力地攀上一匹马驹，破旧的衣服与鞋子让他有些灰头土脸，没长开的眉眼间透着稚嫩。

尹佑凌走上前观察着对方，毕竟能让她在梦中看到脸已经十分稀奇。小男孩在马背上的侧翻总是无法坚持很久，吃力的模样与拴在腰间的绳索，不难看出他只是个马术新手。

察觉到身后一道阴影覆盖，小男孩回过头，竟看到空中飘着一位长发少女。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布满了惊恐，手下拴住马匹的缰绳，稍不留神便从指尖划过。

马术师手中的长棍敲打马，那匹小马驹便如同一道离弦的箭般疾驰而过！马背上的男孩狼狈地摔倒在地，腰间的绳索让他被拖带出去很远。

入夜，从天花板透进来的月光照进跑马场，些许尘埃颗粒在空气中弥漫。

小神御手中长长的破扫帚朝地面挥动，作为队伍中的吊车尾，他每晚都要做马术场的清洁工作，有时还要去马厩给马匹喂胡萝卜。

泪水自那张肮脏的小脸上滴落，渗入马场的沙土中消失不见。幽然的气息自身后飘过，小神御敏锐地转过身——

眼前画面一转，才刚刚降临于此处，尹佑凌却发现自己的长裙被身后人攥在手心。

“天使姐姐？求求你不要带走母亲，我会努力赚钱的……”

长睫微颤，泪珠从那双琉璃的眸子潸然坠落，男孩脸上泫然欲泣的神情，让她的心有些隐隐作痛。

这个小男孩……是楚神御？

尹佑凌最见不得小孩子哭，每次弟弟闯祸只要一哭，她都会忍不住心软。

她蹲下身，朝小男孩做了个鬼脸，“姐姐不是天使，是小丑哟！”

话音刚落，她身上纯白的连衣裙变作红黑相间的小丑短裙，长垂的墨发扎成波浪卷的双马尾，头顶的礼帽黑纱将容颜微遮。

男孩眨眨眼，深长的睫毛如同小刷子般将眼尾轻轻扫过，他脸上浮现出浅显易懂的惊诧。

“噗。”小神御捂住嘴轻嗤一声，指向她脸颊上的泪滴油彩，“好奇怪的脸！”

深夜，小马驹在马厩中发出轻微的嘶鸣，男孩挎着手中的木桶，他举起手指放到嘴边，“嘘——”

那匹马驹摩拳擦掌，鼻孔里热气扑涌。

它叫得更响了。

小神御的手袖中露出一点橙色，他有些害羞地歪着头道了一句，“小丑姐姐，会喜欢吃胡萝贝吗？”

“啊这……”尹佑凌心道不妙，她居然觉得莫名有些可爱？对方可是楚神御啊，那个说要把她带到小巷里……的危险人物！

男孩举起手中的胡萝卜，正要交到她手中。突然，尹佑凌眼前的场景再次剧烈晃动。

胡萝卜从半空中坠落，滚在泥泞的地面上沾染了污浊。

小神御静静地望着地面上那抹橙，面前的小丑竟然凭空消失，那张稚嫩的脸上，逐渐显现出复杂的神情。

囚困于男孩体内的楚神御，望着周围怪异的一切，他无法任凭自己的意志说话，更无力改变之后会发生的事。

这里是梦境，更是梦魇。

可那个奇怪的小丑，是什么鬼？

眼前的一幕幕景象如同快速翻转的旧相册，时光飞逝，尹佑凌看着男孩原本青涩的模样，逐渐蜕变为一位小少年。

他翻越到马背之上，动作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完美与标准。小少年身上穿着鲜艳的红蓝色马术服，成为全场观众眼中最瞩目的焦点。他扯过拴在马匹脖子上的缰绳，马驹前蹄抬起，嘹亮的嘶鸣声经久不消。

表演过后，小少年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朝观众的座位区扫去，但每次那光芒黯淡的双眸中只能读出失落。

某天，少年鼻青脸肿、跌跌撞撞的从外面回来。原来是外面催债的债主，将他揍了一顿。每次都为了忙着还债，还从未来看过他表演的母亲累得病倒了，搁置的病情愈加严重。

支付不起天价的手术费，母亲只能靠着他微薄的工资，在医院里接受治疗。浓郁的黑色雾气缠绕在少年周身，全身的气质开始变得阴翳与压抑。

从那以后，少年就像变了个人。

他开始接一些十分危险或私人的工作，甚至是某些暗中交易。少年纯白的内心，逐渐被沾染上漆黑的色彩。

少年将刚硬的铜球吞入自己的喉咙，燃烧的长剑被其深入胃中，泛着银光的钢筋将喉咙紧锁，使其脸色涨得通红。日复一日高强度的工作，让他几次都快昏厥过去。

此时的尹佑凌已经看不清少年的脸了，她来到对方面前挥了挥手，楚神御就像丝毫未曾察觉那般，从她的身体径直穿过。

终于，少年接到一份大型演出工作，对方同意支付的金额，足以还清他家所有的债务。欣喜若狂之下，少年正准备在演出开始前打电话告知母亲，却得知母亲已然病危的消息。

仿古电话机精致的手柄磕在地面，发出砰然脆响。

指尖骤冷的温度逐渐向全身蔓延，少年眼眶血红，瞬间瘫软的身体自墙角滑落，化妆室传来压抑着的低声啜泣。

“砰、砰——”

有人来催他上场了。

将楚神御包裹着的黑色雾气愈加浓郁，仿佛就要将他尽数吞没，拉入那无底的深渊沼泽。

幕台前耀烨的镁光灯照射下来，将少年身上闪光的亮片映的熠熠生辉。在楚神御死寂般的眼眶中，他眼前的一切都丧失了色彩，天地间只剩下索然无味的黑白灰。

“不好，对方内心梦魇的力量暴增了！”

切茜娅手中暗光隐隐乍现，整个舞台呈现出一种冷酷的冰绿色，仿若时间停滞后被冻住的模样。

“快，准备战斗！”

“战斗？没听你说过啊！”

尹佑凌感到一头雾水。原来从他人的噩梦中汲取能量，需要率先激发出对方内心的黑暗之力。

“之后有时间再解释，就快维持不住了！快用你梦境造物的意象之力，将之前收集的能量转化为趁手的武器。”

咬牙坚持的小恶魔脸上留下汗渍，她用魔力制造出的冰绿色屏障，已经开始有龟裂的征兆。

砰——

透绿色的光屏碎片瞬既炸裂！

抬起手臂将飞射而来的碎片隔离在外，自那杂乱碎片的缝隙之间，一道疾驰的身影朝尹佑凌飞速袭来！

交织缠绕的黑雾笼罩，被魔化的楚神御浑身散发出幽邃的黑色光晕。在尹佑凌看不见的地方，对方的脸上早已双目猩红。

精致的西洋剑被少年攥在手中，倏地腾空跃起，楚神御朝尹佑凌狠狠刺去！

迅速使用意象之力，尹佑凌同样在手中幻化出一把西洋剑，才将将抵挡住对方的一击，楚神御剑下的花招再次变幻。

一时间，两人打得火花四溅，难分高下！

瞥见舞台的高空装置，尹佑凌趁对方偷袭的空隙，攀上吊绳朝半空中的海盗船跃去。钢架组成的船只剧烈摇晃，腰腹用力她从底部翻越而上，手指朝纤细的绳索抓去，脚尖踮起踩在海盗船的钢丝框架上。

仿若呼啸的疾风自身旁掠过，尹佑凌转过头，发现楚神御也同样立于海盗船之上。

黑雾缠绕的西洋剑于空中挥动，少年转而将手中的剑指向她，宣战的意味显而易见。调整胸腔内不稳的呼吸，尹佑凌朝楚神御侧过身，就如同一种默许。

最终之战，一触即发！

踏上金属制的围栏钢丝，楚神御从船只的另一头朝这边飞奔，脚下的力度使海盗船猛烈晃动。

那西洋剑锋利的剑尖划过，离她仅剩一尺之遥，让手中的剑凭空消失，尹佑凌双脚勾住钢管，下弯后迅速翻跃至海盗船的另一端。

唰——

火光冲天，熊熊燃烧的烈焰自船底升起，灼热的温度自脚掌处螺旋攀升，明黄跃动的火光，将两人的双眸照得漆亮。经过数次的交锋缠斗之下，尹佑凌终于将对方手中的剑打飞。

西洋剑于半空中旋转飞跃，发出嗖嗖的争鸣之音。

“诶？”还没来得及喜悦，尹佑凌便发现脚底一滑，身子朝后仰去，眼见着就要跌入那汹涌的焰火之中！

忍不住将双眼紧闭，突然纤细的腰身被有力的臂膀一手揽过，那人带着她于燎原烈火间旋转舞跃。尹佑凌稳稳落在海盗船之上，她的双手已然附上楚神御的胸膛。

清隽淡漠的眉眼透着一股冷意，楚神御掀起唇角，周围窜动的火苗将他的眼眸衬得如梦似幻。“一直都想，像这样触碰你。”

“小野猫。”

扎着双马尾的发丝散落，深长的墨发在火光中飞舞。灼热的指尖穿过发间来到她的脑后，楚神御正捧着尹佑凌的脸，另一手滑过她背部光滑的肌肤，敏感的身体轻轻颤抖。

楚神御俯下身，在她唇角轻轻一吻。

酡红的醉意，染上她的双颊。

“就现在！击败他体内的魔物！”一旁的切茜娅瞬然出现，让尹佑凌错乱的心跳渐渐恢复。

正准备继续加深这个吻，楚神御胸口处传来剧烈的疼痛，他瞳孔微缩朝下方看去，那里已然被眼前人插了一把锋利的长剑。

“为什么？”

胸口处没有渗出血，只是一团黑雾状的东西被吸走，仿佛长久以来的钝痛被抽离，可心中却是空落落的。

一滴泪自少年眼角滑落，被风轻轻一吹落在尹佑凌的脸上，她看着楚神御坠落火海，他朝她伸出的双手让尹佑凌心脏抽痛。

这是梦，只是场梦而已！

醒来后，他甚至都不会记起她的脸。

“对于初次来说，做的还不错。”切茜娅朦胧的声音逐渐远去，她知道自己就快醒了。

醒来过后，楚神御发现自己竟满脸泪痕。

他似乎梦到了过去的事，那番噩梦般的场景是他从不愿去回顾的，但不可控的梦境总是不能肆意如愿。可昨夜的梦，着实让楚神御觉得有些奇怪。

脑海中一道少女的身影闪现，然而他却怎么也回想不起对方的面容。不过唯有一点，楚神御记得十分清楚。

他缓缓将指尖附上双唇。

等等、他半边身子好像都是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