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对立

亦铮初次化形，被螣蛇放下来的时候，她一个趔趄，险些没有站稳，一对赤□□叉地立在地上。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了重心，攒着眉头质问直符：

“你对我做了什么？”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猫咪变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还是一个不开口娇软可爱一开口却带着些许攻击性的美人儿。和满脸不悦的螣蛇并肩站着，就像是一冷一热，一白一赤的两把利剑，相配的紧。

直符觉得这甚是有趣。然继续激怒螣蛇可不是什么妙事。他提道：“这只是暂时的形貌，离这小东西化形还有一些时日，她只是顶了个虚壳，修为却是未涨。”

“因而我看，你方才将她放下着实没有必要，光靠她自己是下不了天梯的。”

“况且对于你来说，是美人是猫儿又有什么区别呢，若她是条风华绝代的雌蛇，那你确实是需要避嫌的。”

直符颇为和气地说着不怎么和气的话。亦铮倒不乐意了，道：“美人和猫儿怎么就没有区别了，没有区别的话众妖还化形做什么呢？……有镜子吗？”

青年深吸一口气，勉强平静地回应道：“何事？”

“想看看我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唔。”

她突然间凑的极近。

青年后退半步，却是徒劳。妍丽的面容在面前放大。少女还垫了垫脚，伸着脖子往他面前凑，一边还歪着脑袋发出探寻的声音。

他脸色一黑，鳞片从脖颈爬上面颊，隐藏在袍袖下的手弯曲成爪，就要动手。少女瞪大了眼睛：“你…”

“老八！”

直符的呵斥及时地传来，堪堪唤醒了险些兽化的螣蛇。青年如梦初醒，脑中一清明，那抬起来的爪子又恢复成了修长的人手，掌心刚刚好贴覆在了少女的上额。他推阻着，以拒绝她不断前凑的势头。

而另一只手，则缓缓覆盖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

他实在是，不习惯这么与人这么近的接触。

蛇神难得露出了狼狈的样子，但亦铮那边也没好多少。方才螣蛇外放的杀气她是察觉到了的，原本已想后退躲避，但没想到螣蛇一只手伸过来盖在自己头上，那角度不太对，力又有点太大。他原本是想推开，却弄巧成拙，把个小姑娘给结结实实地按在原地，动弹不得了。

过了许久，少女开始委屈，金色的眼睛蒙上了雾气：

“疼……”

“为什么突然靠近？”青年敛了点力，却并没有收手。

“我又没有想干嘛，我想看看你的眼睛，你眸色浅，我想看看你眼中我的样貌。”少女的头发也乱了，她不高兴地问道：“你以为我要干嘛？”

“看完了吗？”

“看完了，很满意，不愧是我。”

“……”螣蛇这才松了手。

说不上哪里怪但又无处不怪。

那边直符已经快憋笑憋出内伤了。他忍住笑，朝二人摆摆手：“你们两个要闹回去闹，别把我这云宫砸了就行……那么，我就不送了。”

螣蛇朝直符微一点头。

“告辞。”

说着，他化为一道银光，跃下了建木。

跃下了建木。

跃下了……

直符：“……”

亦铮：“……”

少女转过身，朝着笑容微僵的直符，手一摊：“他把我丢下了，要不咱俩搭伙过日子？”她没什么意见，两相对比，她还是觉得直符这里更好混一些。

直符：“……”不，他有意见。

只见直符将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踱至建木旁，从上往下看，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一会儿后，他朝亦铮招招手，亦铮不明就里，但还是晃晃悠悠地过来了，只听直符语重心长地道：

“小东西啊，想不想自己下去试试啊？”

亦铮：“根本不想。”

直符不意外地笑了笑，继续看着建木下的万丈云空：“且先别下定论，你来看看再说。”

亦铮：“不了，我怕你推我下去。”

直符：……

他好歹也是创世大神，倒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来。

“这上下天梯的机会，在往后的日子里可是不多了。建木周围，灵气四溢。尤其是近日，老八杀了以混沌为首的众多邪物，本人亲临于此，又是与我相对的神位，二方神气交织相冲，这建木下面，怕是不一般的盛况。”直符笑盈盈地看着亦铮，道：

“先前我问你想习得什么神通时，我记得你说你不想被拘泥某处，因而渴望习得御风飞行之术，是也不是？”

少女微凝眸。直符一指万丈云渊：

“如果我说，如果你今日有这个胆气往下跳，让相撞的神气把你的筋络冲击一番，你就能精进修为，习得此术，那你是跳还是不跳。”

“……”

藏于袖下的手攥紧成拳，少女不肯放过直符脸上的任何一处表情。许久后，她干巴巴地说道：

“那，万一我跳了，最后却没有结果呢？”

“无妨”直符和蔼地点点头，道：

“倘若如此，我就给你平添五百年年的修为，直接让你直接到那轻身御风的境界就是了。”

亦铮：“……”

差点忘了这货权能大的离谱，一个人就是整个天道法则的总钥匙，可以跳脱世间规律直接动用权能。这么看来，五百年的修为实在太过寒酸了一点。

应该多讹一笔的。亦铮在心里叹气，同时拉了拉臂膀活动活动筋骨，小声道：

“我不行？我还真就不信了呢。”

走兽外加畏高，要做到这件事还真不是很容易。直符真待看她如何纠结，只听“撕拉”一声，亦铮双手使力，从裙裾上撕下一道红绸绸，覆于眼上。

她一边系一边问道：“我现在跳，还能赶的上他吗？”

“倘若他只是普通的以建木为梯，那应该比你直接坠落要慢一些的……或许能赶的上呢？”直符没给正面回答，捋着胡须说道。

“什么坠落，这叫信仰之跃。”

她果然还是怕的，头上渗出白汗，腿肚儿微微地发着抖，走到建木面前的时候，才缓缓地说：

“我不喜欢从高处跌落的感觉。”

“我知道。”

毕竟第一次见到这小东西时，她正蜷缩在悬崖之下，摔的七死八活，气息奄奄。八成是被什么东西追逐着才会坠崖，这对于一只幼兽来说，足够留下很重的心理阴影了。

“但是，如果一次坠落就能让我学会飞翔，那这一次我还真是非跳不可了。”

亦铮咬牙切齿地说道。

“等会再去找他算账。”

少女一跃而下，红色的衣裙如同于风中绽放的花。

直符愣了好久才想起她说的那个“他”是谁。

……

虽然按理来说，以如今的亦铮的实力，她根本就不可能同螣蛇“算账”。但直符就是平白无故地为螣蛇捏了把汗。

怎么说呢，猫和蛇，约莫是天生的天敌罢。

……

上一次坠落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若是亦铮知晓直符所想，她一定大呼冤枉。毕竟，她在被那只凶兽逼下悬崖时，她的心中并无恐惧，只充斥着两种情绪——不甘和恨。

恨自己为什么要出生在这样一片污浊的森林里。她和哥哥不过是因为是天地灵兽，就受到林中群兽的排挤和厌恶。她生来五感灵敏，孟极生来就能隐蔽身形，两人一起才能堪堪在那片森林中活下去。

外加上她和孟极都是机灵性子，遇上了刚被放逐到那片林子里的妖兽，就百般戏弄，夺去对方身上之物。若是太弱的，孟极还会设法将其杀死吞食——孟极没有告诉亦铮此事，亦铮却知，虽然不赞同他的做法，也只能装作没有看见。

毕竟森林的法则就是如此，他们得努力努力再努力地去适应。

就这样，依然被逼至此。

如果有一天能离开那片森林，到别的地方去。如果能像那些长了翅膀的妖兽一样，不用被外物拘束着的话……

风声在耳边呼啸，少女的心脏紧紧地揪成一团。

失重的感觉几乎令她恐惧到失去意识。

但是……

在极限的坠落中，她也感受了直符所说的……相冲的神气。其中更凌厉的那股神气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了不少的口子，想也不用想也知道这股神气是来源于那位神明的……

那股神气的流转形式，因为螣蛇杀戮时太过暴烈的宣泄。已经深深地烙印在少女的脑海中了。

就像……这样！

少女张开眼睛，绑缚的红绸缓缓下滑，她的金眸亮的吓人。

“哈啊，那家伙，真是不断地找我麻烦。”

她的声调因兴奋而高扬，因为此时此刻，她的四肢已经被灼然辉煌的烈火所包围……

……

刚下天梯的时候，螣蛇就觉察到了，这天梯下面有哪里不太对。

虽然古往今来，欲要攀天梯入天的妖兽人族不计其数，在天梯上遇到点什么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今天却有哪里不一样……

一股子猛烈的怨气，从下而来……而且，目标好像是他？

有意思。

他淡淡地想到。

正常的妖兽几乎不可能冒犯神灵，只有被怨气污染的妖兽才有这个可能。而被怨气污染的妖兽却刚好在他的管辖范围以内。他虽然有神权在手，却从来没有剥夺他们向自己挑战的权利……只是那挑战失败者的下场，也就只能是沦为猎物，以供他发泄骨子里的暴虐之气罢了。

已经很近了，他倒要看看这挑战之人的面容。

但此时，一阵银铃般的大笑声却自上而下传来。

“卧——槽——”

“这——还——挺——刺——激——的——”

“嗷嗷嗷嗷啊啊啊！！”

螣蛇：“……”

他愕然地抬起头。

少女红衣如火，周身也真的被火包围。看见螣蛇后，她一扬眉，金眼里写满得意，好像在说，想不到吧我也来了。

螣蛇：？

想不想的到暂且不论，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然后少女就直接摔到了他身上。考虑到下面那位和直符的嘱托，螣蛇没躲，任凭少女脸朝下，重重地砸上了他的背。

亦铮：……

好，好痛！

哪怕是有妖力的大缓冲还是好痛。好硬，这条蛇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她眼泪汪汪地抬起头。螣蛇心觉不妙，但少女的两只手臂就已经伸了过来，死死地揽住他的腰，不放手了。

“平安着陆。”她宣布。

螣蛇：“……”

然而并没有。

“不要……碰我……”

声音几乎是从他的牙缝里挤出来的。身为人形的时候，螣蛇向来是没什么表情，也极少说话的。当然，也没这个必要，毕竟谁没事会来招惹他。

螣蛇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在以不动手不杀人为前提下，想要和一个完全不怕你还有点皮肤饥渴症的生物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得用语言和表情向对方说明事情的厉害关系，但无论语言和表情，都不在螣蛇的擅长范围之内。

好烦，得杀只妖冷静一下。

“谁让你把我抛下的，我和你说，我刚刚领悟了御风之术，现在的我今时不同往日，怎么摔都摔不死了。”

少女雀跃不已，脸蛋行为因为兴奋而变得红扑扑的。

他盯着她的眼睛：“摔不死？”

“对啊，我是不是天赋异禀？”

青年安静片刻，少女震惊地发现，看见他的嘴角极轻地……勾了一下。

螣蛇，笑了？

千金难买冰山一笑，饶是少女心中对螣蛇有诸多意见，此时也不由得心中一动，一股暖流涌上了心间……

一只冰冷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亦铮：欸？

她现在是人身随便乱摸女孩子的脚是不是有点不太好……虽然也无所谓啦。

然后，一股大力用脚上袭来。少女尚未反应过来，就被青年从自个身上撕下。神明大人冷着一张脸，以足抵木，肌肉紧绷，狠狠一挥……

就将少女扔了出去。

斜上方四十五度角，精准。

螣蛇长呼了一口气，心想着这一抛倒是能给他留下不少的余地。虽然如此，他还是最好能在两分钟以内解决下面的妖兽，毕竟建州下面森林众多，万一丢了人他也不好找。

他本质上还是那个守规则的神明，虽然不是不想甩掉那小猫，但人既然都已经从直符那边找过来了，他还是有责任把她安顿好的。

一个声音从下方沉沉传来：

“吾沉寂多时，只为有朝一日，来报千万年来被您镇压囚禁的苦楚。”

它这话倒是说的螣蛇微微一怔。

“哦？你莫非是……”

“吾乃黄泉的化身，您该不会……不认得我了吧。”.七

面前是重重黑障，黑障后是一个人形，看不清容貌，却有着极为阴郁不祥的气息。

“一个化身……哼。”浅浅扫了一眼后，青年合上眼帘：“不过是趁我不在时偷跑出来的余孽。不趁着这个机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却来寻我的仇……无聊。”

“我无聊与否，阁下不如亲自一试？”

“也罢。”

省得它寻事世间，反倒添出不少烦恼。

不过，虽然螣蛇对黄泉化身极为不屑，但黄泉仍然是天地恶念所汇聚的地方，所诞生的化身乃是天地间最恶的妖兽，不动用神体不好压制……但是一动用神体，建木有直符神力庇佑自然无事，但周围其他的事物可就不能善终了。

包括那只不知道被他抛哪去的小猫，很可能也会被波及。

所以说，麻烦当真是麻烦。

“您在想什么？”对方的语气依然是充满尊敬的。

螣蛇睁开灰蓝色的眼眸：

“我新得了一件宝物，正好，拿你一试。”

他一伸右臂，五指张开，手心中聚起汹涌澎湃的剑气，交待着周围的空气都扭曲波动了起来。那尖锐的剑啸声再次响起，似乎带着莫大的愤慨，交待着连剑气都变得无比尖锐，在空中狂舞乱挥着。在此期间，黄泉化身根本无法靠近哪怕半步。

青年却一动不动，面色自若。

终于，那剑气也偃旗息鼓，而青年的手中，却已出现了一柄长逾三尺，造型朴素的青铜剑。

对方一眼就看出了这绝非凡物：

“这莫非——”

“用来砍你，它似乎相当的委屈。”

青年淡淡地说道，长剑一扬，毫不犹豫地向那黑樱挥斩而去。

……

一切结束后，青年收了颐伤，转身向少女坠落的地方飞去。在无人看到的地方，他的手心焦黑一片，尽管他毫不在意。但颐伤并未认主，这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斩杀黄泉化身是一件很轻松的事，它的实力甚至不及之前所杀的那只被囚禁在黄泉之中的混沌。但，只要黄泉还在，世间之恶不消，就会有数不清的黄泉化身冒出，又因这世道越来越差，那黄泉化身只会变得越来越棘手，终有一天，他也会分身乏术。

“但愿你能像直符所说那般，为这世间之事提供一点助力。”

声音消失在空中。他口中那个“你”所说的是谁，已然无比明晰。

只是那时候，没有人能料到。后来的亦铮，确实是为这世间的生灵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只是这贡献，却令这些旧的神灵，彻底站在了天下苍生的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