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破庙夜

就在顾离走神的这一块儿，老李已经让张成岭给周絮和她磕了个头。

看着现在张成岭这样子，让她心中升起了一股浓浓的同病相怜之感：“阿煜，给门中的那些人传个信，我这会儿就不回去了，让他们自己打理好门中之事，我回来之后再做交代。”

流煜点点头，飞了出去。

“顾相公，痨病鬼，你们受了这个头，就要忠人之事，老子我……我记住你们俩，头顶三尺有神明啊！”老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这么多年了，顾相公的品行我还是信的，但是你，周絮！你若是日后反悔了，即便是我在阴曹地府，也骂你祖宗十八辈！”

说完这句，老李双目直视前方，没气儿了。

顾离双手轻轻地将老李的这一双锃亮的眼睛合上了：“李伯，你放心吧，我定会……”完成你的遗愿。

张成岭一把扑进了顾离的怀里，十分委屈地抽泣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流：“离三哥，三哥……三哥！！！”

顾离只得收了折扇拍拍他的肩膀：“成岭，撑住……”

其他人面面相觑，周絮心下也了然，这顾公子一看就与成岭相交不久了，这个时候整个破庙里也只有他们才相熟。

原本顾离以为成岭要哭很久，但是就在半盏茶功夫都不到的时候，成岭自己抹了抹眼泪，起身了，在看见自己在他离三哥身上的“杰作”之后，成岭都有些不好意思。

顾离显然注意到了这孩子的眼神：“没事，成岭，我们……先把李伯入土了吧。”

一会儿，土挖好了，人埋进去了，由于场地简陋，为了不暴露成岭，顾离只能就地捡了一块看起来不是那么破损严重的木板来做碑，最后在写碑字的时候，却是犹豫了：“成岭，你知道李伯全名叫什么吗？”

张成岭摇摇头：“三哥，我只知道他姓李。”

顾离将手里的染石给了成岭：“成岭，你来吧，毕竟李伯……”是为了你。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是张成岭心里明白，走了过来，一笔一划地为李伯写下了碑帖。

完工之时，在站三人心里都咯噔一声：这孩子，李伯的“伯”字居然少了一撇。

没想到，在她这短短三十年都不到的人生之中，相似的场景，居然要经历第二回。只不过，心境不同了……

“李兄啊李兄，你慧眼识英才，把孩子托付给了这位周兄与顾兄，”一旁一直用扇子扇着风的白衣公子开口了，“小可观周兄骨相锋锐决绝，顾兄天庭饱满，红光四溢，都是重情厚义之士；你泉下有知，大可放心。”

虽然是夸奖之语，但是这话中的轻浮之意，让顾离隐隐升起了一些反感之意，似乎并没有要找他搭话的意思。反而是周絮，转身来道谢：“谢过这位……”

尴尬了，搞了半日，连对方的名字都搞不准。

这位白衣公子马上朝着二人作揖：“温，温客行。”

顾离见他凑得近了，只得颔首道谢。

这温客行仿佛是影子一般的贴着二人，问完了周絮又过来问她：“兄台姓顾，方才听成岭这孩子唤兄台你‘离三哥’，想必兄台是怜世门门主顾离了。”

凑得近了，顾离这才发现，她居然比温客行将将要矮了快一个头：“温公子不必客气，相逢即是有缘。”说完，便朝后面退了一步，只因这温客行看自己的眼神，如白日一样，让自己浑身不自在。

就在这个时候，流煜回来了，顾离赶紧站在了流煜的身边，为他拭去了肩膀上的灰尘：“都办完了？”

“嗯！”

“好阿煜。”

流煜手里还拿着一束不知名的小白花，他径直来到了张成岭刚刚为李伯所立的墓碑前，将小花分给了成岭一半，随后两人一起将这白花放在了李伯的墓碑前。

张成岭道：“谢谢阿煜哥哥，我……”说完，整个人仿佛都力竭了，朝后面倒去，如若不是流煜及时拉住他，怕是早已经在了倒在了地上。

“成岭，你都这样了，我们就在这里歇一晚，明日再赶路，如何？”顾离是真的心疼这孩子。

张成岭死犟着摇头：“不，我可以的……”

“可是什么？你都这样了。”周絮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张成岭还是不肯：“不，周叔，我可以赶路的。”在站起来的那一瞬间，他双眼发黑，这下子，周絮和温客行都来接着他。

温客行仿佛是很高兴这孩子和他们在一起留下来，急忙吩咐里面的那位紫衣姑娘来准备吃食。

几人都在破庙里将就这一夜，而这一天不仅仅是对于张成岭，更是对顾离来说，有了很大的变化。

且先不论张成岭，光是周子舒的出现，就已经让她有了一丝警惕：

周子舒现在来这里干嘛？难道是天窗在越州地区有任务，还是说……他是来追杀自己的？

“离三哥，你怎么不吃啊？”

耳边传来张成岭的声音，顾离这才从自己的思想中回过神来，只见自己的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谁塞了个饼，热乎的。

顾离轻笑一声，对着正在烤饼的紫衣姑娘道谢：“谢谢这位……”

尴尬了，她居然和刚刚的周子舒一样，连眼前姑娘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紫衣姑娘像是没心没肺似的，也不管这里刚刚死了人，笑着大声说道：“我叫顾湘，你可以叫我阿湘。”

“谢谢阿湘姑娘。”顾离说着正要手中的热乎饼分一半给流煜，想了想，还是将整张饼给了张成岭：“来，成岭，吃点。”

成岭战战兢兢地接过饼：“谢谢三哥。”

顾湘显然是不满意：“唉，你怎么不吃啊？”

顾离答道：“我和阿煜都是吃过的，这夜半也不见肚子饿，索性便不劳烦阿湘姑娘的干粮了。”

顾湘听了，环顾四周：“等等，你身边的那个小跟班呢？”

话音刚落，一股风从顾湘身边吹过，方才顾离身边还一个人都没有，忽的一下，腿上立马躺上了一个人，就是流煜。

阿湘有些被吓到了：“这，这是人是鬼啊？速度这么快？”

顾离知道，流煜躺在了自己的腿上，便是要休息了，只得轻轻拍打流煜的背部，流煜也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我们阿煜自然是人，活生生的人。”

“这小兄弟，练的功法过于诡异，不像是中原武林的功法。”温客行道。

顾离知道他这是在套自己的话，但是流煜这身世在江湖之上早就不是什么大秘密，但是此人却不知道……：“阿煜原是东瀛之人。”

“哦？东瀛秘术？”温客行似乎有些感兴趣。

顾离语重心长地说道：“是啊，这孩子原是东瀛那边的忍者养着的一批幼童，在小时候便要被灌下不知道多少药物，以此来控制这些幼童的心性，达成自己的目的。”

张成岭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了流煜的身世，想到了自己幸福的童年，心中泛起了同情心。

反观温客行，像是没有一丝感情似的，只是像在听故事一般：“所以，这孩子是你救回来的？”

顾离摇摇头：“这孩子是我师兄等一行人去东瀛游玩之时，因为一个忍者找茬，而捣了这忍者的老巢，救下来的。当时的那批孩童里面，只有阿煜一个人还有些人性，所以师兄就把他带回来，由我抚养长大。”

“为什么是你，不是你师兄？”阿湘问道。

“……他回来没多久，就死了，因为中了东瀛忍术，”顾离双目有些湿润，“这孩子之前所练皆为东瀛秘术，与中原武林的大多数招数相克，我只能另想法子，找人开辟了新的秘籍，让他练，没想到，孩子心智虽似五岁孩童，但是练功天赋极高，中原武林与东瀛秘术的结合，让他的身法极快极为诡异。”

“你这样就把你们的身世都给爆出来了。”

一直在一旁打坐的周絮突然之间出声了。

顾离看向依旧闭着眼睛的周絮：“周公子，流煜的身世在江湖之上不是什么秘密，今日不是爆出来，是讲出来。”

周絮心中暗叫不好，这顾离一番话，竟是有些试探的味道在里面。

这句之后，整间破庙里突然安静了下来，阿湘在一旁烤饼，顾离的腿上躺在流煜，两人都在闭目养神，周絮侧身躺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而成岭，依旧可怜兮兮的在吃着那块饼。

但是，饶是顾离想睡都睡不成，即便是眼睛闭起来，她也能感觉得到那温客行露骨的视线在她和另一个人身上徘徊。

过了许久，温客行的声音响起：“周兄，顾兄，你俩，都易容了吧？”

周絮只是轻轻侧头，看了他一眼，不管他，翘了个腿，继续想着什么事。

而反观另一个人，身体突然间一动，眼睛便睁开了，温客行突然感觉到一股子杀气朝自己传来，定睛一看，居然是方才一直睡着的流煜睁开了眼睛。

这双眼，似地狱魔鬼，似修罗罗刹。

紧接着，一只修长的手挡住了这双眼，等到这手离开眼睛之后，张成岭这才发现流煜又睡着了，睡着的样子，与十五岁的小男孩儿无意。

温客行将目光从流煜身上移到了顾离的脸上。只见顾离稍稍颔首：“抱歉了，温公子，这孩子，有些谨慎，还请见谅。”

温客行笑着摇摇头：“不碍事，这孩子也是少见的真性情，如此护着你，想必也是你真的对他很好。”

“阿离哥最好了。”

忽然来的一句话，让顾离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不是要睡觉吗？早些睡，小孩子长身体呢。”

“主人！”顾湘瘪瘪嘴。

同样都是跟班，都是婢，她家主人对她的态度，和这一对主仆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阿湘你也别和我说理，”温客行知道顾湘想说什么，“你若是武功能有这位流煜小公子一般好且是男孩子，我也照样对你好。再说了，难道我现在对你不好？”

顾湘翻了个白眼：“哪里哪里，主人对婢子好得很呢。”

这主仆二人的斗嘴她是不想听了，现在她的一门心思都在眼前这两个人身上：“成岭，这次将你送去三白山庄，便听赵敬安排，你若是想学武功，便只管说，你若是……想学情报术，来我这里。”

“离三哥，”张成岭道，“麻烦你了。”

顾离摇摇头：“不麻烦，你爹当年也对我有知遇之恩，再者，我也是见着你长大的，这怕就是缘分吧。”

“三哥不急着怜世门有事吗？”张成岭问道。

“门内能人多得是，反正总体上不需要我操心，反正我也是带着阿煜出来游玩的。”

真相暂时不能告诉这孩子，之前张玉森给她写过一封密信，就是约她在镜湖山庄相见。现在想来……应该是玉森兄有什么事要交代他。

只不过，现在人都死无全尸了，张家活下来的，也只有成岭一个人，玉森应该是不可能将要交给自己的事情来告诉成岭的。

线索就这么断了……

“张小公子，你身上有伤啊？”

温客行的一番话再次打断了她的想法，她这才注意到，张成岭按住右腰部位的手上全是血：“成岭，你的伤……”

张成岭却支支吾吾地答道：“我，我没事，多谢温公子关怀。”

没事？

这小子小时候一点点伤痛就疼得哭天喊地叫娘的，根据这血量，看得出这伤口并不小。

难道……

“有伤便要尽早调治，”温客行站了起来，朝着张成岭走了过去，“小可家传一点浅薄医术，你若不嫌弃，我大可……”

“不用！”温客行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张成岭给打断了，而且反应很剧烈。

顾离看着这二人的互动，想着：这伤口里莫非是藏着什么东西？让成岭一个从小就怕疼的孩子，如今如此坚韧，忍得了痛，还不医治？

顾离正要站起来阻止温客行的动作，突然意识到流煜这孩子还在自己的腿上睡觉。周絮却在此时站了起来，拦在了温客行面前：“他说了，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