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2 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查兰没有想到,自己这回随着约翰·兰开斯特前往兰开斯特大宅，竟会耽误如此长的时间。目前兰开斯特家的老公爵病入膏肓，已然无法主事。家中所有事,都由长子亨利定夺。偏不巧,亨利昨日离开家中,前往皇宫山参加皇室聚会去了,聚会要持续两天时间，起码要等月曜日过了之后才能回来。

查兰眼下离开兰开斯特宅邸也没有任何意义,她便留在了宅中等候。这幢矗立于城中区，与皇宫山一水相隔的大宅，相比于麦克莱恩家的宅邸更为恢廓典雅，富丽堂皇。这几乎就是一座城堡,连要塞的防御体系也不缺少。

查兰素来是不习惯这种环境的,她在布满各种华丽装饰的待客厅中坐不住,没有一刻是能自在下来的。再加上她本就因卡尔克萨研究会的事情焦虑，更是加重了内心的烦躁情绪。

约翰·兰开斯特很客气，决意陪着她一起等亨利归来。不过既然回了家，他先向查兰告了失陪,要去看望一下他的继母，也就是露易丝的亲生母亲。

眼下兰开斯特家中居住着的主人，除了常年卧病的老公爵，露易丝的亲生母亲朱丽叶夫人,就只有老公爵已故原配夫人的长子亨利与长女缇灵，以及缇灵的入赘丈夫夏洛特三人。

次子阿尔弗雷德有远大的志向，参军后位列帝国海军少校。目前正在伊斯罗廷东部湾的海军基地服役。

三子约翰一直传闻不受待见,病弱且无谋生职业,却不知是不是得到了家里的援助,竟然能够在外居住那样的豪宅，并使用家族配给的仆从和马车。

朱丽叶夫人据说近来身体也欠安，深居不出，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查兰知道，缇灵与夏洛特这夫妻俩肯定是不屑于来接待自己的，在他们眼中，自己恐怕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且还是三子约翰带来的。

唉……查兰不禁长叹一声，她并不擅长与贵族打交道，起初刚进入伊斯罗廷时，确实有许多时候不得不与贵族打交道，彼时都是朵丽丝出马，她在那种场合中总是显得游刃有余。而现在朵丽丝不在，要轮到自己，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服兰开斯特家族开放私人领地的调查权，心中着实没底。

她走到待客室的窗边，向外眺望夜色中的兰开斯特家的前庭。典雅的琉璃煤气灯罩闪耀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将前庭修剪精美的灌木与草坪照亮。有一片灌木丛被修剪成了海船破浪时的模样，一时间，她脑海放空，想起了第一次与莱布尼茨团长以及朵丽丝见面的场景。

彼时她还只是个7岁的小女孩，因为总是无法控制自己周身溢散出的火焰能量，而时常惹祸，被父母惧怕。父亲是来往阿亚与霍姆因斯之间做生意的商人，时常要坐船出海，穿越两国之间的锡尔克大海峡。那一年春季，母亲得了大病，父亲带着她和母亲一起乘船赶往霍姆因斯求医。印象中，那是一艘非常豪华的远洋客轮。

船上，母亲上吐下泻，父亲一直焦心照料。而自己当时不懂事，只知道船上船下地乱跑，到处玩耍撒野，惹得父亲情绪失控，对自己又打又骂。

自己挣脱开父亲的束缚跑了，也不知怎的就钻到了锅炉机房，又生气又委屈，身上的火焰溢散，一下就把锅炉机房给点着了。当时真是凶险无比，幸亏莱布尼茨团长当时也乘坐这艘船，他及时将火控制住，才未曾酿成大祸。

她见到团长的第一面，就被他宽厚平和的气质所折服。而彼时他身边带着的那个小女孩，怯生生得可爱，善良、漂亮，比自己小了几个月，那便是朵丽丝。

后来……抵达霍姆因斯西部最大的港口城市——阿勒浦后，遭遇当时霍姆因斯帝国非人道的排亚政策，母亲作为阿亚女性，刚下船就被军警抓走，拖着病体在牢狱之中一命呜呼。父亲上下打点，不知送出去多少钱，也没能挽回母亲。而自己这个怪胎女儿恰是他所恐惧不喜的，他一腔爱恋全给了母亲，母亲的去世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他带着自己来到了当地孤儿院门口，告诉自己如果肚子饿了就进去问人要东西吃，而他要去办些事情。

两天后，已经被孤儿院收养的自己，迎来了两个警察，他们告诉自己……父亲在旅馆里上吊自尽了。

本以为自己会就此成为无家可归的孤儿，前途一片晦暗。但没想到仅仅十天后，那个在船上遇见的和蔼长发男人就带着他可爱的女儿出现了，并给自己办了领养手续，将自己带离了孤儿院。

后来，她就走入了一个更为恢弘神秘的世界之中，从此盾马成了她的家。

团长…您知不知道团里出了内鬼叛徒？以您的聪明才智，应该能够判断出他是谁吧……可您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要把我们丢在黑暗中，让我们自己摸索……

……

尼雅跟在安娜身后，踏着铺着名贵地毯的阶梯向楼上走去。安娜习惯性地想要提裙子，一抓空，才想起今天自己没穿裙子。她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尼雅，发现尼雅这丫头此时心不在焉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此时的尼雅正在思考的，恰是查兰正在思考的问题：到底谁是团里的内鬼。她经过一番推敲，竟觉得似乎查兰队长的嫌疑最大，这不禁让她心中难受极了，就像吞了一块石头般不上不下。

她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此时查兰队长跟着约翰·兰开斯特出去了，如果她是内鬼，她会不会又要搞什么事情？

冒出这个念头后，她又迅速制止自己，叱骂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些没根据的事。

来到露易丝的房门外，女仆敲门请示，听闻是安娜和尼雅来看她，露易丝让她们在门外稍等。

等了好一会儿，她才来开了门。这姑娘估计是才刚匆匆换了一套相对体面的衣裙，长发都还没来得及梳理盘起，只是披散着。面上简单扑了一点粉底，遮盖她的病容。她看上去仍然是精神不振，看来被守望之神乌/尔达附身带来的冲击没有那么容易缓解。

“麦克莱恩教授，尼雅…同学，你们会来看我，我真是太高兴了。”她打起精神道。

“你看上去还没好全，可有大碍？”安娜询问道。这是她与露易丝说的第一句话，此前她们俩还不曾正式照面过。

“我没事的，劳你们担心。快请进吧。”她让开身子，让两人进来。侧过身子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绕开安娜，投在了尼雅面庞上，面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红晕。

安娜注意到了她神色的变化，未动声色。她扫了一圈露易丝的室内，床榻匆匆收拾了一下，其余陈设整整齐齐，光洁如新。化妆台上摆放着的化妆品很少，不像是久住过的地方。

露易丝请她们在房间内的待客沙发上落座，吩咐女仆去准备一些茶点过来。女仆告辞，带上门离去。

安娜坐下后问道：

“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你可记得了？”

露易丝苦笑了一下，道：“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我跟着你们一起往天文台跑，我确实跑到了天文台下，可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真的完全记不清了。”

安娜和尼雅相视一眼，关于这件事，应当还没有人向露易丝解释过到底是怎么回事，约翰·兰开斯特应当并不知晓真实的情况，多半只知道校方给的说法——被邪/教徒裹挟落水。

“所以，我能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感觉……我好像遭遇了某种超自然的情况。”露易丝小心问道。

尼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视线不禁投向安娜。安娜给了尼雅一个肯定的眼神，她确认露易丝的记忆确实需要修改了。如果不修改，接下来她就要出于好奇心去接触更危险的东西。这也是安娜提出要来探望露易丝的原因，她知道露易丝需要修改记忆。

修改记忆这个事并非是尼雅擅长的，于是安娜出声道：

“露易丝，看着我的眼睛。”

露易丝下意识向安娜投去视线，一脸迷茫。安娜眸中忽而闪过一片紫光，霎时就对露易丝进行了摄魂，控制住了她的心神。

“露易丝·兰开斯特，你被歹徒挟持到了天文台，对方想控制你，要挟你家里拿出赎款。你挣扎对抗，后与歹徒一起落水。”安娜描述道。

露易丝面目呆滞地重复了一遍安娜的话，不过将第二人称换做了第一人称。

修改记忆对现在的安娜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做完记忆修改后，安娜刚要撤出精神力，忽而感觉到了一阵拉扯。紧接着她愕然发觉露易丝的精神世界突兀隐去，取而代之，她脑海中出现了一团不明的混沌意识。这意识粘黏性极强，一下牢牢牵扯住了安娜的精神力。

安娜猝不及防下，急忙抵御这股力量的牵扯，却奈何这力量非常诡异，闪电般顺着安娜探出的精神力轨迹钻进了安娜的脑海。

安娜猛然后仰，后脑撞到了沙发的靠背上。而露易丝则迅速晕了过去。

一旁的尼雅吓了一跳，忙探身过来，先查看安娜。她此时双目瞪得老大，仿佛受到某种猝然的精神冲击。尼雅将手垫在她后脑勺后，轻抚了一下，幸好撞到了软垫上，否则这一下头上要撞出包来。

只是安娜这是怎么了？难道说她在给露易丝修改记忆的时候，露易丝脑海中还残留着守望之神的力量，她遭到了冲击？

“安娜？”尼雅将她搂紧怀里，轻声呼唤她。她心提了起来，感到不妙。

安娜不回答，双眸半阖着，翻着眼白，看上去有些惊悚。

尼雅轻轻拍着安娜的面庞，同时她看向露易丝。这姑娘已经彻底晕了过去，人事不知。但尼雅不去查看也能听到她的心跳和呼吸，她的生命体征尚算平稳。

“咚咚咚……”门外忽而又响起了脚步声，尼雅知道是女仆准备茶点回来了。若是她此时进来，看到这诡异的场面，该如何作解释？

匆忙之下，她松开怀抱，忙先去将晕厥的露易丝打横抱起，跑到床榻边将她放上床，盖好被子。

思虑一番说辞，她刚一转身准备迎接女仆进门，就看到沙发上的安娜此时已然恢复了过来，眸光正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上去有些骇人。

紧接着敲门声响起，女仆的声音在门外道：“露易丝小姐……茶点准备好了，可以进来吗？”

尼雅顿了顿，走去开了门。她移动的过程中，安娜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犹如盯着猎物。

开了门后，尼雅对女仆道：“不好意思，露易丝说她不舒服，很困倦，已经躺下睡了。我和麦克莱恩教授这就告辞。”

女仆一眼望到躺在床上的露易丝，一时感到十分愕然。小姐这才刚睡醒，怎么又困了？而且还是在客人来访的情况下，直接就躺下睡了？

“麦克莱恩教授……”尼雅喊了一声安娜，然而安娜还是坐在沙发上，直愣愣地看着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尼雅无奈，只能上前去，挽住安娜的胳膊，将她拉起来，带着她往门外走。

真是见了鬼了，安娜好不容易脱离了险境，竟然会在约翰·兰开斯特的家中遭到了这种事。这让尼雅该如何是好？

身后，女仆出声喊她：“等一下，女士，您不是要留下来等您同伴的消息吗？这会儿离开，我该如何向先生交代？”

“啊……如果我的同伴回来了，烦请转告：我们有急事回麦克莱恩家去了。”尼雅脑子飞快转动，想起安娜家离这里并不很远，沿着多兰士河岸向西行，步行去也就十分钟到。总之她不能在约翰·兰开斯特家这里久留，必须尽快离去。

出了约翰·兰开斯特家，她将“失魂落魄”的安娜背起，一路快速向麦克莱恩家行去。走出大约三百米远，忽闻安娜在她耳畔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怯生生的语气呢喃道：

“尼雅……同学……”

“什么？你喊我什么？”尼雅顿住脚步，愕然偏头。

“尼雅……同学？”安娜似乎有些困惑地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背着我走？我刚才不是在自己房间里吗？”

尼雅仿佛被雷劈中，霎时僵在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