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飞直勾勾地盯着钟萦,眼中的黑色翻涌,红色越发鲜艳,好像要化作实体,从他眼里迸发出来。
范弱年将勾魂索握的更紧。
谢儒乐擅长近战,钟萦本质上是个文官,武斗不行。如果发生什么变故,他要控制局面。
可是邓飞只是仰着头,宛如雕塑,一动不动。
许久,他沉下头,眼中的黑潮凝成一颗颗豆大的泪珠,砸在了地上。
邓飞怔怔看着地上的湿痕。他才知道鬼魂也是可以流泪的。
夜风寒凉,吹动花园中的桂树,传来阵阵花香。
他突然崩溃,肩膀簌簌抖动,呜呜咽咽,大粒大粒的泪水落下。他单手捂着脸,哑着声音,一会儿喊“妈”,一会儿喊“琪琪”,不能自已。
眼泪落在地上,很快便干了,发出黑色的烟雾。
承载着执念的钥匙已经销毁,剩下的,都只是生前情绪的回光返照。
钟萦持着灵魂卷轴。
卷轴上墨色浸染,一笔一划写出他生前往事。
朱映笔的圆端笔头浸着金色的墨,在卷轴上勾勾画画。
……
邓飞妻子病逝后,他带着年幼的女儿和年迈的母亲一起生活。
女儿懂事,老母慈祥,日子虽然清贫苦了些,但家人在身边,过得也没有那么苦。
每年到了妻子的生日,女儿都会拉着他去买一朵花,再去看妈妈。
她说:“只给妈妈过生日。”
也说:“自己要努力学习,以后就可以给妈妈买一束的花了!”
邓飞每到这时,就会心中酸涩,摸摸她的头。
他工作繁忙,早出晚归,经常天未亮就出了门,晚上回来时,家人都睡了。但桌上总会摆着老母为他做好的饭菜。
日子平淡而温馨。
邓飞胡乱抹了一把脸,愣愣地想。
自己是怎么死来着……
想起来了。
他那日去送货,下楼的时候,与一个肌肉虬结的猛男擦肩而过。男人穿着黑色四角背心,腰间挂着一串钥匙,相撞时会发出沉闷的声响。
邓飞看见他站在一户人家前,用腰间的钥匙粗暴地捅了捅锁,见打不开,骂骂咧咧地踹了门一脚。男人转头狠狠瞪着他啐了一口。又从口袋中拿出一块吸铁石,从地毯下面搜出了一把钥匙。
他用那把钥匙进了门。
很快,屋中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
同层邻居大门紧闭,有一个出来探了探头,又立刻缩了回去。
已是常态。
邓飞原本是不想管的。
他没必要管,也管不了。
邓飞听着屋中的尖叫声越来越刺耳,越来越惨烈,他软着腿下楼,双手颤抖着报了警。这已是仁至义尽。
直到他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
女人嘶声着叫,让男人把孩子放下来。
随之,就是沉闷的一声响。
婴儿的啼哭顿了一下,立即虚弱下去。
楼道里空无一人,邓飞站在台阶上,双脚像是被粘在了地上,动也动不了。
他心想,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梦,所以他当时可能也想着,一定要把人救出来。
他去而复返。
屋中满地血迹斑斑。男人手上拿着孩子,孩子穿着粉色的小衣服。就和他女儿小时候穿的一模一样。
可是他只是个普通人,当不了英雄。
他没能坚持到警察来得那一刻。
邓飞不记得自己被那个满身酒气的男人用刀砍了多少下。
只能依稀记得,自己从身体里飞了出来,看见女人小孩还有自己被送上救护车,男人被押走。
他没有跟上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当时心中只有一种情绪。
后悔。
无尽的后悔。
女儿还那么小,老母年纪大了,也行动不便。
他怎么能……
怎么就能……
邓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飘回家的。
时间还早,他守在家门口,听着屋中传来震耳欲聋的电视机的声音,缩在门口。
他守了一天,看见自己可爱的女儿蹦蹦跳跳地走上了楼。他激动地飞身上前,却直直地穿了过去,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死了。
然而下一刻,他就僵在了原地。
女儿从地毯下面拿出钥匙开门,大声的,甜甜的和奶奶打招呼。
大门关上。
邓飞理解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奶奶出门偶尔会忘记带钥匙,为防止她被关在家门外,所以她才会在地毯下放一把备用钥匙。
可是这些理解又有什么用呢?
邓飞感觉自己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一部分又被那个男人带来的恐惧笼罩着。
许久,他冷静了下来,重新回到门口,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满心满眼只有一个想法。
他不能走!
……
邓飞哭了许久,这才稍稍缓了下来,眼睛恢复了正常,白眼黑瞳,泪水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流,但总算不再抽噎。
他好像是把从妻子去世后所有的悲伤都哭尽了。此时停下来,只觉得心中空空荡荡。
他试着去回想了一下对于亲人的感情,只感受到了一片空白。
邓飞擦干泪,声音沙哑得像是苍老了十几岁:“你们是……”
“黑白无常。”钟萦指了指身旁的两人,“我姓钟,我们是来带你回地府的。你在人间停留了太久,阴气与日俱增,会给亲人带来危险。”
“嗯。”邓飞重重一点头,“我知道。”
他说:“我跟着你们走。”
钟萦道:“先不急。”
邓飞一愣。
“我有些问题问你。”她问道,“你还记得你死了多久吗?”
“大概……”邓飞面露迷茫,老老实实回答道,“十五六天?应该是的。我记不清了,好像从第十三,还是十四天的时候,我就总觉得头疼,眼睛和耳朵都是时灵时不灵,对白天和晚上没什么概念,后来……”
“你就陷入了一种混沌中。”
“对。”
怨灵化了。
钟萦表情沉下来:“那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陷入混沌的吗?”
他面露迷茫,看着钟萦许久不语。
钟萦叹口气。
成为怨灵后,很多记忆都会消失。以前也不是没有问过,都是一问三不知:不知道死了多久,不知道怎么变成的怨灵,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留在这世上。
他还能记得自己死了多久,实属不易。
钟萦正要和黑白说没什么要问的了,邓飞突然说:“声音……”
“什么声音?”
“我好像,听到过一个声音,不是,是一个人。”邓飞努力地回忆,“他问我,问我什么,我不记得,我好像回答了一个“想”,然后,然后……”
邓飞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是不断重复着“然后”两个字,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难得邓飞还有记忆,范弱年特别激动,差点上前抓住他的肩膀摇,所幸被谢儒乐拉住了,只是大声打断了邓飞:“你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吗?!”
他身上传来叮铃声响,钟萦看过去,发现范弱年把一串钥匙挂在了腰间。
她想起执念之物也是钥匙,心想,大概是当时黑白两人刚好赶到,怨灵看见他腰间的钥匙,加上他又是男的,所以被刺激到了。
邓飞也看见他腰间的钥匙,只是微微一怔,然后用力的摇头:“不记得,不记得了。”
范弱年一阵失望。
钟萦:“是对方有意在模糊自己的存在。”
但问的问题多少也能猜出来,无外乎就是和执念相关。
他双手放在裤子上搓了搓,突然摸到一样东西,拿出来看了,说:“对了,他走之前好像往我手里塞了什么,说什么,危急时能够救我一命。”
钟萦接了过来。
是一把破碎的玉石。
玉石磨得通透无暇,一看就是好东西。
钟萦试着拼了拼,道:“应该是个空心球,里面装着法力,使用的时候就捏碎,一次性的。”
这就是他能逃脱钟萦当时的丝线束缚的原因。
只是这球碎的太彻底,一丝法力都没有残留,又在邓飞身边放了许久,全是怨灵气息,没法循着上面的气息去找幕后之人了。
灵魂变成怨灵后,执念都会有一定的具象化。他也有。
一是鬼打墙,让进楼之人永远走不到四层。钟萦因为从黄泉路走来的,相当于虚空撕裂了一个入口,这才站在了四楼的楼梯间上。
二是调虎离山。比如那团引她离开的黑雾。
两样都是为了能保护自己的家人。
但有一事讲不通。
她见了那么多被催化的怨灵,也没有哪个得到优待,有这个法力玉球,怎么偏偏他有呢。
邓飞见钟萦眉头越皱越深,以为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搓着手小心翼翼道:“钟小姐,这……不知道有没有帮上你们。”
钟萦意识到自己情绪有点外露,影响到了他人,摇头笑笑,安慰道:“没事,你看见的那个也是我们的人。这个是很重要的证据,多谢。”
邓飞一口气松下来。
钟萦又问了一点其他的问题,无外乎就是让他描述那个人,但是他都是摇头。钟萦就没再询问。
能在与世隔绝的时候,还记得这么多事,很厉害了。
黑白二人走到他身边,齐声道:“随我们来。”
地面轰然开裂,一道玄色石门缓缓升起。牌匾是黑底,用不知是朱砂还是鲜血,写着“鬼门关”三个大字。门内是随风摇曳的彼岸花海,散出些许的红色光芒。
灵魂卷轴卷了起来,缓缓消失在空中,自动传送到判官府存放。
范弱年道:“入了黄泉路,会有鬼差引你去孟婆府,轮回转生的。”
邓飞点点头,心情竟然无比平静。
他向门走了两步,突然停下了脚步。
范弱年问:“怎么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头对着钟萦说:“钟小姐,有一件事,能不能拜托你?”
……
钟萦坐着朱映腾空起飞。
她一层一层地数上去,最后停在403的一扇窗户外。
窗内是一个小房间,被装扮的粉粉嫩嫩,看得出来这家主人并不富裕,但是用了心去装饰。有一面墙上贴满了照片,照片里有三个人,一老一幼一青年,笑容满面幸福洋溢。
小女孩躺在床上,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规整的东西,眼角通红。钟萦贴近看了看,才看出来,那是一个相框。里面放着谁的相片不言而喻。
女孩床头摆着一个已经皱了的纸皇冠。
是买蛋糕会送的那种皇冠。
“我死的第二天,其实是琪琪的生日。”
“她喜欢这个发卡很久了。”
“我当时买了准备晚上回家放在她的床头的。”
“我一直揣在心口。”
“没机会放了。”
“钟小姐,我不想带着这个发卡去地府。”
“能不能求求你……”
不等他说完,也不顾黑白两人的劝说,她拿起那个粉色的发卡,笑道:“不用求,举手之劳。”
钟萦轻轻握住那个发卡。
灵魂身上怎么能带得了实物,这个发卡只不过是一个虚影罢了。然而等她再摊开手,发卡却变成了实体,静静躺在掌心。
她又在口袋里面摸了摸,摸出来一颗水果糖,和发卡一起送了进去,落在纸皇冠旁。
钟萦离开前想了想邓飞的语气,对着窗内,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轻声道。
“宝贝儿,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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