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赏赐

张子安声音很低，但我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夫人身世虽然不好，但没碍到各位大人，张某一人受着便是。”

这话他是对着那些老臣说的，但是他却看着我。

我有些恍惚，我没有想到张子安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样的话。

他的声音温暖而柔和，神情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不由笑了一下，我想：那日他给我的解释里，倒是没有出现这样的话。

“太傅——”那些老臣唉唉地叹着气，脸上皱纹挤到一处，说话也有些哆嗦，“你怎么能被这个女子蛊惑啊！到现在你还护着她，简直就是助长此女子的威势啊！万万不可啊！”

张子安便默了一下，而后他微笑起来。

他站起身来，对程晏行了一个礼，这才转身对那些巴巴望着他的老臣开口。

即使离他有些远，我还是看见太傅大人挑了一下眉。

他说：“书书是我妻子，她心系陛下，新婚第三日便回了宫继续侍奉。陛下有次发了烧，她更是寸步不离，我不知道诸位哪里来的揣测，认为这样的女子会在知道往事时可以不顾情分？”

太傅大人的话清清冷冷的，这些年他在朝中翻手为云久了，自然有了许多魄力，那些老臣知道太傅是向着我这个小女子后，便诺诺不出声了。

须臾还是有人不死心，问张子安：“太傅句句维护此女子，怕不是早就知道她罪臣之女的身份，所以处变不惊，应对自如吧？！”

我的心突了一下，我看着张子安，不知道他会说什么。

我没有将自己和于冉的打算告诉张子安，想必他也不会知道。

所以——太傅大人真的会认为我身陷囹吾，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会用哪种态度来维护我呢？

我一言不发，望着张子安。

这人笑了笑，像是有些漫不经心，说道：“我要说明，书书如今是我的夫人，胡大人若是想称呼她，应当喊一声’太傅夫人’的。”

那位胡大人瞬间变了脸色，像是被呛到。

我估摸着要是让这些顽固老臣喊我这小小宫女一声“太傅夫人”，估计能要他们半条命——甚至人家还觉得受到了侮辱，我这样想到。

“至于是否早就知道——”张子安走了几步，很是悠闲，“夫人自与我成婚不久便进宫，平日里我忙于政事同她来往也少，何况这个消息是太妃年关回京时才知道的，所以我自然是之后才知道，何谈早就知晓一说？！”

这个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我看着他，心中既觉得释然，又倍感伤心。

我想：张子安自然是早就知道的啊，他不仅知道，还瞒了我这么多年。

但是为了他的朝政大业，这样的话他怎么会说出口？那他该如何应对满朝文武呢？以何种话语，将这么多年的弯弯绕绕展现于世人？

——因为我是一定要昭示自己的身世的，他也不能再瞒着。

我先前是没想到这么多的，直到于冉同意与我一起谋事，这些旁枝细节才渐渐在我的计划中清晰——可是太傅大人不知道。

但是他的回答确实是我计划中，最满意的一次。

我不想在以后深陷泥沼时，还将张子安拉进去。

太傅大人风光霁月，该是不染风尘的模样。

可是，纵然张子安明白我心中所想，也将此话如我所愿说出口后，我还是忍不住伤心。

我不明白自己的情绪，我想明明一切都按照计划，完美无缺。

那厢张子安还在说：“再说，我的夫人既然入我张家门，便应当受到我的庇护，此乃为人丈夫该做的事情，怎可因为这些世俗见解便弃之？此举与薄情寡义的小人何异？！”

“此事错不在夫人，我如今知情了，也不会放任不管，相信诸位大人都信得过我，子安断不会做这不忠不义之人！”

太傅大人都把这话说到这份上了，底下便没有人再说话。

我垂着眼眸，轻轻一哂。

“好啦！”程晏笑嘻嘻招了招手，示意诸位大臣不必再提，“朕都没怪书书呢！你们这般吵闹，恐怕是忘了今日是朕的生辰吧？”

此言一处，众人纷纷告罪，直言坏了陛下兴致。

程晏才不会因为这些小事恼羞成怒呢。

但是他还是有板有眼点了点头，说了声“无碍，卿等此后警记”。

接着他笑着问我：“书书，说好给你赏赐的，朕可不会食言。”

我抬头看程晏，小孩子眼睛亮晶晶的。

我婉拒道：“陛下能不怪罪奴婢的身世，已是对奴婢的偌大赏赐，奴婢怎敢还要别的？”

我面向着程晏，可是我想：背后那群老臣该吹胡子瞪眼了。

程晏有些不高兴，他说这算什么赏赐？

小陛下让我再想。

唉……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我便磕头道：“奴婢知晓自己身世，心中有愧，若陛下真想赏赐奴婢，便允诺奴婢在京中办一家茶庄，救济一些贫苦的百姓吧——就当是奴婢自己给自己积累善举，寻一些安慰。”

程晏便小小地愣了一下，他站在我面前，没有说话。

我身后再起喧哗，那些老臣又开始窃窃私语。

好在方才被陛下警告，没有大声。

程晏神情有些犹豫，他扭头问尹舒：“你怎么看？”

尹舒行了一礼，回答道：“臣认为此举合适，陛下您虽然不在乎，但是天下之口悠悠，保不齐助长不轨之心。姑姑此举也是考虑陛下，昭示陛下对人宽容却不纵容，想必百姓日后会更加信服于您。”

程晏听到这话，果然很开心，他对我说：“好吧书书，那朕就允了你吧！”

我很高兴，连忙谢主隆恩。

那些老臣自然没有别的话可说了，尹舒都把君王权威摆到了明面上来讲，这个时候要是反对，肯定会引起陛下的反感。

没有人会那么傻，当出头的鸟试探弹弓是否威力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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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书房，程晏笑着锤了一下尹舒，说好啊尹舒，方才口才那么好，将老臣们都唬住了！

尹舒笑得很谦和，说臣可不敢居功，明明是陛下威严迫人。

程晏便嘻嘻一笑，没有再说话。

我跟在他们身后，将这些话听了七八成，忽然明白，这个小孩子在我讨要赏赐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犹豫，他只是和尹舒做了一场戏，堵住了那些老臣的嘴而已！

我一时五味陈杂，我想若是程晏不知道我心中的打算，被我这样算计也就罢了，可是这个小孩子偏偏知道，不仅知道，他还愿意。

真是一个心软善良的小孩子。

我微微红了眼睛，我说陛下你太抬举我了。

程晏显得很惊讶，他与尹舒对视了没一眼，笑着说书书你是我顶喜欢的人，我对你好我自己也高兴呀！

我也开始跟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