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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回 古舍旧景欣羡稻香 娇女烈娃闲争饕餮

第三十四回野田古舍欣羡稻香娇女烈娃闲争饕餮

叶繁好遮凉,

庇荫子孙堂,

盘根必错节,

衣锦还故乡。

听着脚步走动声,阿金嫂警觉起来,索性将门大开,狠心推了薄德出来,嘴里还大声道:“这鱼挺新鲜的,我买了,钱下次一块儿结吧。”

薄德还没弄明白,已经在门口了,听着真有声响,只能依依不舍地走了,自此两人暗地里四处幽会,孤寡了多时的阿金嫂寻思着找个可靠之人,这一辈子也算安生了。

再说刚才被阿金嫂冷遇的两个乞丐,晌午前就等在大门口了,其中一个年纪大的叫何老大,管那个刚出道的乞丐叫“合老二”,(和合二仙?)说好了今天是带合老二来开眼界的,在这偏僻的地方凭他的本事照样能要得到钱。

何老大显摆道:“前阵子,镇上做样子赶我们,几个不轧苗头的都被送去遣送站了,我要不是跑得快,说不定此刻也被遣送回老家了,这都是申老大暗害我们这些与他不和的……你知道我躲哪里去了吗?”

合老二摇着头,递了一支烟给他,崇拜地望着“何老大”,何老大歪着头,眯着眼,将烟拿到手里,道:“我打听到这儿……本来只是来避避风头,没想到这里进进出出的客人多不说,还有许多手脚大方的阔太太、阔小姐,没想到……反正那晚我请你吃的烤鸭,你也占了我的光。”

“哥。”那合老二的手掌去摸嘴巴子,却不小心抹出了一把鼻涕,朝着空旷旷的大门看看,犹犹豫豫地说道:“哥,那烤鸭确实香啊……我也信你的话,只是今天也没见什么像模像样的客人么。”

“急什么?有钱人吃饭不都得等到晚上……那天我趁着门卫不注意,溜了进去,正逢着她们不知搞什么庆典活动,一大帮子貌美如花的女子,啧啧啧,真不知用什么来形容了……唉,色字头上一把刀,本来我就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再来一群花蝴蝶浮在眼前,我真要晕了……这时,只见一位慈眉善目、貌似观音娘娘的女老总打头赏了一张大钞给我,后面那些个粉嫩、粉嫩的玉手都争着伸了过来,好家伙,排着队的来,顷刻我这盆子就满了,后来保安闻声而来,才把我客客气气请了出来,我就在大门口盯着那装满花花绿绿票子的盆子发愣,心想,我不是做了梦吧,我伸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呦,疼呀,是真的,不是白日做梦……”说着话,那何老大掰开自己的又皱又脏的蓝衣领子,扒开里面分不清黑白的衬衣领子,取出一根黄灿灿、光闪闪的金链子,在合老二面前扬了扬,又得意洋洋道:“那天收的钱终于圆了我的梦,正好凑了这条金链子。”说说出口,他也没让合老二看仔细,就急急地收了进去,小心将衣领都扣好了,仰头憧憬着这样的好日子再上演一次。

合老二咽了一口唾沫,道:“老哥哥,将来留给你儿子?”

“狗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光棍一条,当年不是被你们整得我四处奔波,如今能断子绝孙么?”何老大不知想起什么陈年往事来,双拳一握,双眼一瞪,一股仇恨之气射了出来,反攻倒算似地对合老二怼道:“你不是有两个孝顺儿子?”

合老二低着头如儿辈向长辈认错似的,轻声答道:“我这儿孙满堂的又有什么用,两个儿子还不是把我赶出了门?”

“那是你自找的!”何老大大地吼了一句,看看周围没人,才消了消气说:“谁让你分家的时候,把棺材本都分没了?”

“棍棒底下出孝子,筷子头上出逆子,也怪我那死去的老太婆,宠得那两孩子什么宝似的,唉,又娶了两房恶媳妇,唉,老太婆她自己也撒手去了极乐世界,剩下我这孤老头子……如今什么‘忠孝节义’,都死绝了,没人讲喽。”合老二说着说着,眼里噙出泪水来了。(我也要流泪,钱与子孙,可子孙照样嫌你给得少)

齐老大倒笑了:“好了好了……当年不就是你们把我们这些忠孝节义的人赶尽杀绝的吗?那时批得我们多爽?”

“见笑了,不是年轻糊涂、愚昧无知吗,唉,我可只骂过你们……听说隔壁村子还惨,像你这样的,都被灭了祖孙三代了……”合老二申辩着,伸手在眼角抹了抹,又委屈地说道:“当年为了放你跑路,我连积极分子的名头都给撸了。”

“你还不如当年打死我算了,如今即便我有万贯家财,可传给谁去?本想轧个姘头,好坏弄一个儿出来,如今也泡汤了……”何老大如此一说,两人都有些垂头丧气。

何老大突然想了件事出来,道:“要说我还认识这儿的一个姑娘,听说还是个领班……嘿嘿……”

“吹,哥哥,你说别的我都信,这儿的姑娘金贵得很,可不是干那种龌龊事的人……难道……你真认识?”

“你想到哪儿去了?你哥哥我风流不假,也曾是帮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不过这种艳福还没找上门过……你听我说,三年前,我正与那个‘鸡冠妹’一起风流快活呢……”

“就是那个如今跟了申老大的那个‘鸡冠妹’?”

“呸!除了这水性杨花的□□,还有谁?当初相好那阵子,我们为避人耳目,在靠近市区一块要拆迁的地儿借了间隐秘的房间过起了小日子……周围动迁走的越来越多,倒十分僻静,这时隔壁来了个中年很斯文的外地人暂住,有几次被我发现,有一个俊俏的姑娘来找他,两人还时不时发生些争吵,就隔着一层木板壁,也能听清几句,好像是这男子问那姑娘要钱,说要离了婚娶她,那姑娘哪里肯答应,说她当初年少不懂事,被他奸骗,出了丑,害得她四处飘零……男的说,为了她丢了学校里的教导主任之职……反正都是污七八糟的男女□□……有天夜里,‘鸡冠妹’不在,我呢,半夜还要与申老大他们去周边工厂‘淘金’,总要关了灯先眯上一觉,谁想正梦见‘鸡冠妹’那两瓣白白肥肥的大屁股时,隔壁那姑娘来了,两人又争了起来,那姑娘要打发他回去……那男的似乎嫌钱少,要去她单位揭她老底……后来倒安静了,那女的服了软,两人又在床上(此处有删节),我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免得心儿痒身子燥,就出门去干活了……第二天白天回来,就坏了,警察、供气公司的人、房东,还有仅剩下的一些好事邻居都围着看热闹,说是那个男的煤气中毒,死了……倒把我吓了一跳,滑脚就溜了,幸亏那个‘鸡冠妹’已回来了,她和房东与警察做了个笔录,周旋了一番,其中有个警察问东问西挺烦人,不过还好没提到我,她们算是把这事应付过去了……没几天,我们因工厂‘淘金’的事失手也被逮着了,我当时也是一时义气,替那老混蛋申守义坐了三年牢……”

合老二如被云山雾罩,像听了一回风月小说,说:“不对啊,大哥,你怎么知道这姑娘就在这百福源大酒店里?”

“哼,我就琢磨着那男人不定是正常死亡的,多曾就与这小妞有关,那天我不是说得了她们老总的一张大票子么?她们几个俊俏的丫头也在那老总身旁,都解了钱包争相要给我钱,这不,与她一打上照面,本来我们也是走廊、楼梯擦肩而过,未必认得真切,况且又隔了三年,可她显然认出了我,而且十分紧张,转身就走了……我一打听,这姑娘名□□杏,与我以前偷听到的是同一个人名儿。”

“你说她有杀了那男人的嫌疑?”

“唉,情到深处便生恨,有道是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啊……谁知道呢?”合老大的眼前并没有春杏的影子,那姑娘再俊,也不是他的梦中情人,他的脑子里还残余着‘鸡冠妹’的风骚模样,当他知道申老大夺他所爱,‘鸡冠妹’又投怀送抱,也曾转过极端的报复念头……所以他不再言语了。

合老二眼看着白日当头,那大门依旧紧闭,正着着急呢,就见大路上飞驰而来一辆白色小车,心中一喜,打起精神来,朝大门口靠来,翘首以盼。

等车近了,那两个乞丐见是警车,都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不得不朝小门边避让一下。

那车里坐着剑锋和史铎,剑锋见大门紧闭,只留着边门,已经不大乐意,又一眼见着两个叫花子还堵在边门,探头出车窗,勃然大怒地对两个乞丐吼道:“滚!这是你们来的地方?”

那个合老二一看警察发火,知道没好果子吃,就想开溜,谁知何老大却一把勾住了他,往边门旁草丛边一蹲,头也不抬,只顾抽烟。

那剑锋从车上跳下,从腰里解下一副手铐,摇晃着靠近他们,大声喝道:“你们讨饭,我也能逮你们,这宾馆可是常常丢东西……论你一个盗窃嫌疑,回去审审!”

那何老大使劲抽着烟,不时还抽空翻眼朝天,喷了几口,成了一个个飘飘渺渺的烟圈。

剑锋正想发作,车里的史铎赶紧劝道:“剑锋,办正事要紧,这老叫花子,破乞丐,跟他们较什么劲?”

这剑锋最近失了恋。他同居的女友可是个大美人,在共荣集团做个小职员,自然好吃懒做,物质至上,只因为他家境贫寒,租在外面正等着单位分经适房,这阵子又常常受铁璧这个工作狂的拖累不着家……突然就发现她红杏出墙了,是被她的老总魏安富相中,一下子升了他的小秘,逮了几次现行,也吵了几次,分了手,最近是孑然一身……

是一肚子恶气没处出,剑锋眼见那老乞丐不吃自己那套,不顾史铎劝他,又朝着何老大骂了一通,不见他有所反应,也只能忍住了,回头看看门卫已经呆呆地候在边门,不由火又冒上来了,喝道:“开门!”

“警察先生……有什么事吗?这阵子上面关照不营业了,里面剩着几位熟客都是前几天登记过的,前天,你们的两位小兄弟刚查过。”

“查过?就不能再查了?别啰嗦!快开门!”剑锋脸绷得死死的,手一挥示意他开门。

哪知这门卫今天得了钟心的关照,先还有些害怕,此时镇定了起来,继续磨道:“警察先生,今天里面有贵客。”然后手指朝天,又道:“上头来检查工作,你有什么事,要不我汇报了领导,再领你们进去?”

“什么上头不上头?去你的大头鬼,快开门!”说完又摇晃起手里的铐子。

史铎再也憋不住了,又从车里探出头来对剑锋喊道:“别闹了。”然后对着那门卫道:“哎,去通报你们吴董,我们所领导有事要向你们吴董通报呢,快去啊,耽误了,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这门卫一听这话,也不敢怠慢,赶紧进门卫室打电话去了。趁着这功夫,史铎招手让剑锋上车,递了一支烟给剑锋道:“别急,办公事么,叫一看,二望,三通过么,那天老申(申守义)不是请咱们刚吃过饭么?今天你就为难他的小弟。”

“就是那个什么丐帮老大?我说哥哥,你交朋友也看看是不是台面上的人,我们现在的领导可不是老潘了,老铁是挖空心思要做出些成绩来的人,结交的都是像吴老师、贾老师和各路大领导,即便请吃饭,去的都是大酒家,连昌盛国际、‘小红楼’都不放在眼里,我们小打小闹的,什么时候能熬出个头?”剑锋此时像一个斗败了的公鸡,耷拉着脑袋,使劲抽了几口。

“老弟,你年龄比我小,老铁似乎又看重你,有什么行动都先找你商量,你看这回,老铁在指挥中心里,外面联络员不就是你,我听上面传出来的消息,将来继任这所长位子的非你莫属了,到时别忘了哥哥我哦?”

“八字没一撇呢。”剑锋看着那两个乞丐蹲在草丛边赖着不走,不由哼了一声,也连续喷出几个的烟花圈圈来。

史铎看了一眼那两个乞丐,笑道:“那年长的我还认识,资格不比那申老大差,也是老大级的人物,两帮人现在都被申老大整合了……他还曾替申老大顶过罪呢,坐牢刚出来,真够义气!”

剑锋听史铎如此一说,对那个犟头倔脑的乞丐倒起了一丝敬意,又听史铎继续说道:“你这差事批不下来,我看恐怕还是与老潘有关,你走不通他的门路,也得走走……”说着指指那个京白玉砌就的大门楼里,“找找以前那几位老师么。”

那个保安联系完毕,出了门卫室,开启了电动大门。

等车子屁股一进大门,何老大拉起合老二快步跟上,也想趁机跟进,谁想这个保安新来乍到的,特别警觉,即便见门往里收,也不离开大门,此刻眼珠子一瞪大喝道:“怎么?你们真想让他们带回局子里去?”

何老大一愣,合老二也拖拉着不敢进,这电动门一下合闭起来。两人又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盼了个阿金嫂出来,还是个一毛不拔的主儿,这下何老大如久旱后的庄稼,蔫不啦叽了,无奈拉了合老二到洞口村去碰碰运气,那里的村民倒是大多数有些布施,可都是分币角子,收了一大把也不够晚上好好搓一顿的……再次来到百福园大酒店门口,已是上灯时分,远远望进去,那大楼上黑灯瞎火的,于是何老大只能听着合老二指桑骂槐的抱怨,怏怏而归,回了驻地才知道,他俩算是运气,许多在镇上、区上乞讨的都被警察莫名收容了进去,暂住地的宿舍都空空的了,只剩了他们还有申老大的心腹几个,真是:祸兮福亦伏。

再说剑锋他们的警车停到了一座也是由京白玉垒就的精致牌门前,剑锋两人下车抬头仰看,只见横梁上“百福园”三个红字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浓艳骇人里面正对大门是个喷着五光十色水柱的喷泉,又见那喷泉的华光里面驶来一辆电动小车,车停,上面下来一位如仙女下凡般的姑娘,但见她:

一笑千金难换,辜负春光无限,美璧羨婵娟,妩媚束之高悬,莫羨,莫羨,冷魄冷心冷面。

这首《如梦令》说的正是冬梅,她绷着脸问:“有事么?吴董正招待客人呢,让我来问问你们。”

不等史铎凑上前,剑锋早就陪着笑,含着腰道:“我们可是吴老师、贾老师的学生,今天有些要事可要当面禀告,你看……”

“我认识你们,吴老师她们今天接待的可不是一般的客人……”冬梅说到此处,就听剑锋两人忙不迭地轻声细语地附和着“那是,那是。”冬梅一脸冷霜,又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事?不能转告么?”

“奉了铁所长的命令,还是当面说的好。”剑锋愈加谦恭地看着冬梅,冬梅掏出手机同秀梅通了话,没说几句就挂了,回头道:“你们还没吃饭吧?先去吃点,吴董、贾总空了,就接待你们。”(怎么看都像是《远大前程》里的艾斯黛拉)

剑锋还想啰嗦几句客套话,那史铎早就忍不住自己的肚子在咕噜咕噜地叫唤他了,抢在他前面说:“还没吃呢,简单点就好。”

冬梅放低眼眉平视着他们俩,然后侧过脸去,让他们到大楼里吃饭,找服务员报她的名字就行。剑锋下死眼盯着她狠看,终究被史铎拉着一步一回头地往大楼方向走去。

两人在小包房里将客饭吃完,正推开盘子,门开了,一位款款楚楚、婀婀娜娜的少女风一般地吹了进来,只见一股风流从头流到脚,幻成一种灵气又从脚升到脸上,剑锋一眼认出是秋萍来了。

秋萍笑吟吟地先掏出红壳子烟分发给两人,与史铎道:“好久不见了你,金屋藏娇了?连我们这些大媒人都不理了?”

史铎顿了顿,小眼珠子跟着转了几圈回答道:“哪里?你是老熟人,也不瞒你,我让她把棋牌室开到了千莲镇去了,这附近人多眼杂,风言风语的……”剑锋在一边嘻嘻道:“老奸巨猾。”

“呦,往上之角走了,必然赚了大钱?”秋萍拿了打火机给剑锋点上了烟,妩媚地顺路向他一扫眼神,剑锋心里一动,有些不自在起来。

“哪里,先前开在步行街上,也红火过一阵子,是赚了不少,可赚得多,用的也多,这女人的花费,你是知道的……如今那房子到期了,现在借的门面在一条小马路上,生意……唉……一落千丈啊。”史铎说到此处,不仅吞吞吐吐起来,还低了头,猛抽了几口烟。

“哎呀呀,这赔了赚了只有你心里明白,我又何必多打听?”秋萍忙岔开话题,剑锋倒是插了一句:“我看嫂子挺像过日子的,倒是你自己整日泡在老窦他姐那个娱乐中心,还有赖昌馨的宝龙图……也不看看自己的实力,输起来都是成千上万的。”

史铎听了更是垂头丧气了:“不是想翻本么?前面那个女人把房子与钱卷跑了……要与黄蕙办婚事仅靠我这些死工资哪行?本来指望着她帮我经营个棋牌室补贴点,谁知她赚了钱去贴乡下老家了,这越弄越亏,如今真后悔同前面那个离了……”

“怎么了?后悔了?不至于把黄蕙再送回去吧?好了,好了,不谈这些了,只要你不辜负了我和橙橙撮合你们的好心……哎,听说那个姜河村的邱总被一锅端了?”

“还不是得罪了……”剑锋翘着二郎腿,眯缝着眼睛在秋萍身上浑身上下打量着,脱口就要报出名字来,这史铎一改刚才黏黏糊糊的神情,一下挺起腰来,对秋萍笑道:“被你提醒,倒想起我们的正事来了,嘿、嘿,秋萍小姐能不能问问那冬梅妹子,吴董、贾总该有空了吧。”

“哼!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我可不去与那张‘铁板新村’出来的面孔照面,要问,我给你电话号码,你自己去问。”

秋萍一挺胸脯正想出包房,春杏却迎面走了进来,她先用手在鼻子前扇动几下,咳了几声,才对剑锋他们说道:“冬梅来电话了,吴董她们空了,你们跟我进去吧。”

秋萍拉住春杏问:“我推荐的那个西洋厨子,她们没说什么吧?”

春杏一边看看屋里两警察正在喷云吐雾,还不时将烟灰弹入餐盆子,不由眉头紧锁,一边心不在焉地答道:“年轻人都喜欢,别的客人也没说什么,只是老蔡有些愤愤之色,我和他说话都爱理不理的了。”

“恐怕还有紫薇和他徒弟们也有意见呢。”秋萍紧着又说了一句。

春杏犹豫了一下,道:“我也没注意……我张罗着让小红她父母进去划船去了。”

“哼!这家子倒好,整天往这里跑,样样事情倒都会做,当自己家了?索性搬进来住得了。”秋萍将手搭了春杏的手臂道。

“也别说,吴董似乎正有此意呢,那天阿金向我表功,说她给搭的桥,吴董答应将后面那些农舍池塘、野田竹林要让小红妈去管呢。”

“这事靠她搞得定?她不过是替小红开的口,乡巴子老实,以为她是吴董的老邻居,说得上话,阿金嫂这老滑头哪里真会去找吴董,还不是找的我?算了,算了,我答应都答应了,落得买个人情,我看这里早晚改了农家乐得了。”秋萍见剑锋他们都摁下了烟头起身了,就拉着春杏先出了门,留意起春杏腕上一只青白玉的镯子,还抚了一圈镯子外沿,道:“工作时间不是不让戴首饰么?”

“呦,我倒忘了。”春杏赶紧褪下了那只镯子,歉意地回答说:“吴董送的,昨晚戴着睡觉,忘拿下了……”

“得了得了,也别瞒我了,我们俩谁跟谁呢,我会计较这个?绿萝都告诉我了,那天明仁生日请客,我们先走了,你们三个打牌闹输赢,趁着他高兴,博了他不少小玩意,夏莲还得了块翡翠小佛不是?你这手镯好是好,只是戴在你手上显得老气,你现在也别褪下,没处放,摔坏了倒可惜。”

“我们管下面的,难道自己先坏了规矩?不要紧,先放你办公室抽屉里……”说着,春杏将镯子交到秋萍手里,带着剑锋他们出来了。

那剑锋一路上正寻思着怎么和春杏答话,谁想春杏一路只顾自己快步走在头里。

史铎却是不紧不慢,滋滋有味地从身后欣赏着春杏那杨柳枝般摆动的腰肢,(分明一个是情爱,一个是□□)还不忘盯上剑锋一眼,见他只顾发呆,就捅了他一下,笑上加笑,剑锋被他笑得不好意思起来,视线转向了别处,三人一看那座牌坊似的大门又到了。

一辆电动观光车已经候在那里,开车的已经换成了钟心,春杏往他边上一坐,招呼他们俩坐后面。

车子飞快地启动了,习习凉风吹过,尽管穿了警服,也有些苟头缩颈的。一路驶一路看,眼前的景象就是一幅挂毯,蓝蓝的天是背景,两旁层林尽染、黄叶铺地做了边饰,主旋律来了,那是稀稀落落的红色建筑掩映在各色树杈枝条的缝隙之间,如同被筑起的一道道绿色篱障所包围的宫殿,时不时又峰回路转,一幅幅小景又开始出现:不计十二生肖的水法朝天,连贯着出现紫竹拜月、清风松亭、石林洞天、榴林小径、樟柏参天、花坛锦簇,既有鹤翔雀跃的野田农舍,又有森森青竹后忽隐忽现的碧水池塘……

两人正恍惚坠在蓬莱仙境之时,车却在一条岔路旁嘎然而止,春杏、钟心领着他们穿了捷径,来到一座高大辉煌的楼宇前,见秀梅背对着他们正观赏着一头乳象吐水的雕塑出神,剑锋抢步上前,不等春杏开口,先叫一声“老师”。

这一声如乳燕归巢时喜悦的低吟让秀梅缓缓转过身来,剑锋看她又见消瘦的脸颊上凸凸地起了两块颧骨,陷下的眼眶里一双炯炯的目光似乎在研读着自己,只得慢慢低头避开那犀利的目光,史铎在剑锋身后也打过了招呼,剑锋面对着秀梅刚想说正事,秀梅做了个手势,却问起他饭菜是否可口之类的闲话来,又笑着说:“我看你每天忙忙碌碌的,什么时候把女朋友带来让我看看?”

“一个小警察,别人哪里看得上呢?”说这话时,剑锋偷眼看了看不远处的春杏,此时春杏的手机正好响了,原来是若兰叫她们的车过去接人……春杏手持电话,歉意地剑锋妩媚一笑,剑锋如冬日里被突然而至的阳光刺来,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浑身暖洋洋的,也不知怎么就对秀梅吐了一句:“还请老师多帮我留心留心,有合适的……”剑锋说了一半,才回过神来,尴尬的脸红润起来。

秀梅见他说话吞吞吐吐,还不时瞄着春杏,不由笑了,看着春杏她们接了电话,走开去接人了,才从容地问起他的来意,剑锋马上将抓捕那邱总的经过说了,最后又按着铁壁关照的话道:“听铁头儿说,跑了他一个儿子和一个侄子,他们正巧出去打猎,这两家伙可都身负命案,还有武器,就怕他们躲到这儿来,还请老师多多留意。”说到这里,剑锋四下张望起来,道:“咦,贾老师呢?”

“她忙着陪客人呢,怎么?还有事单独向她汇报?”

“这倒不是,铁头关照的也要当面告诉她,不过跟您说是一样的。”

“我会转告他,你母亲身体可好?我和她好久不见了,我们以前可谈得拢了,有空请她来玩,你还和你母亲挤一块儿?”

“有什么法子呢?我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当年我父亲没了,她又待退了,专心照顾我,本来我想在她附近买间房,唉!这房价渐渐涨了,原来想多攒些钱不用举债购买,谁想越等房价越是翻了倍的涨,如今借了钱都凑不齐这阎王债了,唉,我这个悔啊……”剑锋低了头,人也仿佛矮了半截。

一边一直不吭气的史铎也发出同感道:“我也是呢,离婚时我手里的钱还够在千莲区买套好房子,如今我连边远地区的新建房都不敢问津了……”

“得了,你可跟我两样,那些钱都是被你流水般花完了,至少你享过福、也做了一把人上人。”剑锋听史铎也来叹苦境,一下子又抬了头,腰板也直了直,挖苦他几句。

秀梅实在不忍看见史铎一副猥亵的模样,猛然回忆起史铎当年父母离异后也没人管他,初次上学时,居然还穿着开裆裤,每天上学被学生们嘲笑的情形历历在目……后来还是她这做班主任的连夜赶着裁了条裤子送给他……秀梅不愿再多回忆这些往事,不露声色地道:“你那位贾老师路子广,连政府的廉价房都弄得到,听说还留有几套,我跟她说说,你们不如就委屈点迁到石船镇来算了,上班也可以近些……”(后来倒是听说肖百鲢弄到了两套廉价房)

三人又聊了些闲话,那戴茯苓坐了钟心的车被春杏接了过来,秀梅不再和他们啰嗦,让春杏替她送客,秀梅目送着他们坐车远去,和戴茯苓两人才默契地说起贴己话来……

两人在檐廊里坐久了,被湖面上刮过来的凉风吹着,到底有些寒冷,就往西面那栋小楼过来,上楼来看贾桦。这贾桦正在专心往纸面上泼着墨,大块而浓厚,然后将一枝枝荷干有力地抽提而出,三笔两笔画就了叶脉、花骨朵,右下角一对鸳鸯早用工笔画好,贾桦也顾不上回头,只顾自己对着眼前的画作来回踱步,左看右看满意之后,才加了几笔水波纹,算是成就了一幅大作……

贾桦长长舒上一口气,端起边上那把专供自己的紫砂茶壶,嘴对嘴喝了几口,人尽皆知,他轻易不肯落笔题字,而是等青松题写完诗句之后,才落款、盖章,算是彻底完工。

这时,冬梅早送上两杯淡淡的绿茶,秀梅和戴茯苓坐到了靠窗边的八仙桌上,贾桦也紧跟过来,冬梅又帮他的茶壶里添了些热水,三人聊了起来。

戴茯苓先开了口问贾桦:“你大画家在香岛一搞展览,弄得名满天下,我那小叔子前几天还说他们厂子周年庆搞文化建设,要我跟你说说,让你过去画幅画,再给他们职工上上美术普及课,不是当面见着你,我倒忘了。”

换了从前,这贾桦立马就会答应了,可如今他犹豫了片刻,又偷眼瞟了秀梅一眼,才勉勉强强说道:“厂子里一般我是不去的,不过您既然开了口,给他们职工补补课也是应该的。”

戴茯苓见他答应了,沉默着坐了会儿,喝了几口茶,就要告辞,临走时又关照贾桦道:“他们厂里有位小卓姑娘会来联系你的,只当给他们扫扫盲吧。”

秀梅叫过冬梅送走了戴茯苓,贾桦见她还坐着,欣喜地说道:“找什么小左小右的,你侄子不是在他们厂里么,让他传个话定个时间不就得了?”说话间,他又偷偷瞧着秀梅,见她的脸在阳光的映照下有了红光和红晕,虽说由于忙碌,秀梅的皮肤微微被晒黑了,可还算光洁,整个身材纤瘦苗条,剩着的这三分姿色不知怎的居然让贾桦动起了心思,于是大着胆子伸出手来拉住了秀梅那只虚握着杯子的小手,结结巴巴道:“好妹子……你也该出去逛逛……你看,我也是孤零零的一个……”

秀梅忙了一天也觉着有些倦了,心不在焉地在听他嘀嘀咕咕,自己的目光留意在远方的湖光秋色上,没想到他来这手,不由恼了,碍着他是若兰的哥哥,又不便发作,只能扳了脸正色向他说道:“哥哥,我和若兰是好姐妹,我一直尊你是我的哥哥,我这儿女情长的心思早死了,你有时间也千万别在我身上做功夫,你上门来做客,我们客客气气、相敬如宾的不好吗?”说着话,她猛地将那只被他抓着的手抽了回来,贾桦被她紧盯着自己的眼色冷冷地激起了一阵心惊肉跳,羞愧地低下了头,嘴里还不休不止地道:“我是真心的,我也仰慕你好久了……”

“千万别这样说,我这性子,你恐怕也有所耳闻,我可是表里如一的,说不再嫁就绝不再嫁。”秀梅斩钉截铁说完,站起身来,从楼上气鼓鼓地走了下来,暗自对自己道:这贾桦真是鬼迷了心窍,朝三暮四的离异了几次的人,居然还动起了自己的心思,必然别有用心,恐怕还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她一路走,一路暗暗提醒自己小心提防,不知怎的,一抬头正逢着娇娇等一帮年轻人人从一大片奇形怪状的假山群里穿梭出来。

这假山群坐落在大路北侧,原是钱来顺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弄来的一些珍异山石,数量虽多,只可惜个头都偏小,于是由申水仙设计又经申老爷子首肯,自己亲自督工拼凑搭建而成,众人从苗圃出来,娇娇放着大片花花草草不感兴趣,一眼就盯上了这座假山群,也是孩子般顽劣性子使然,明仁、肖百鲢等也随她们跑了过来,只见怪石嵯峨,如飞禽走兽,古藤妖艳,如牛鬼蛇神,远望似一片白霞满天,近观狰狞毕露,年轻人进了这迷宫,如登临戏台,似跑起龙套,但见来回穿梭、上下盘桓,一忽儿洞壑层叠、眼花缭乱,一忽儿虚实相间、曲径通幽,明明对面快要相逢,一下又背道离散,左弯右曲、上下盘旋,九曲十八弯、变化千千万,如陷天罗地网的八阵图,石林中到处充满着少女少男们莺莺朗朗的欢笑声。

等她们玩够了出来,才看见路边站着冬梅,手里拿了春杏移交的那本笔记本,一旁的秀梅捋着被风吹散的青丝,正等着楠蓉她们。

原来春杏自告奋勇地送戴夫人出去,把那本笔记递给了冬梅,因此冬梅并未走远,返身过来时,见秀梅一脸赳赳怒气过来,也不敢同她搭话,这时楠蓉、若兰她们真巧从假山两边漫步而出,秀梅强作一副笑容候着众人。

众人到了大路转弯处,沿着朝东的一条石板路走来,先是过了一片低矮精致的箬竹林,然后是明仁、夏莲他们再也熟悉不过了的几株旧垂柳、数棵老榆树和一眼宝光内敛的碧玉深池,还有一片旧翻新的农家庭院,真是:

稻花沉沉,煌煌而生,

池泉清冽,泠泠作风,

阡陌交错,椿竹翠增,

陋墙灰瓦,爬蔓缠藤,

鸡鸭信步,鱼潜雁翔,

闻静嗅清,鸟啭虫嘤,

日出飞觞,月下虱扪,

徘徊庭前,逍遥梦乡。

青松见了满目一派田园风光,不由感叹道:“将来退休了,也有这么几间土屋,种桑养蚕,护花培草,也就心满意足了。”

众人都不敢应,只有楠蓉听他一天也没发表过几句议论,此时没头没脑地大发感慨,忍不住说:“这不过是人为的景致,真以为是纯天然的?再说,让你养蚕种桑,大日头底下下地干活,你能受得了?我们还是歇息歇息,作闲庭信步,意思意思农家乐的瘾就可以了。”说毕,自己欲带头走进竹子扎成的篱门,忽见门楣门柱都贴了空白的红条纸,笑道:“更妙,更妙,这里正合适你们悬匾题额,方显田家农舍的风貌。”

青松看看身后那几位懵懂稚嫩的小年轻和几位故作斯文却老于世故的滑头,礼让道:“大家请吧。”

娇娇、芝芝道:“方才阿姨叔叔们都喜欢摹古,不如题上‘杏花村‘好了。”

楠蓉听了,开怀一笑,向若兰、如风道:“亏了提醒我,此处开个小酒坊真是妙极了,只是还少一个酒幌,明日作一个,用竹竿高高挑起,门上索性写上‘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两句吧。”

若兰也笑了,拉了如风说:“多堆些酒瓮就更像了。”

如风也打趣道:“你看,此处养了鸡鸭鹅鱼,一切都相称了。”

单湖洲透过厚厚的镜片玻璃眯眯笑道:“妙,屋里再建一个酒窖……”

青松斜视了他一眼道:“把你留在此处做店长,再浸到酒瓮里得了。”

单湖洲咽了一口口水,吟道:“有花有酒宁锄田。”

如风几个都道:“你这老夫子诗兴既然大发了,那你先来?”

单湖洲眼见自己入了套,再推诿不过了,转着小眼珠子想了又想,道:“我可只出上联,这下联还是小年轻们反应快、思维敏捷,你们来。”

楠蓉堵在门口,对单湖洲道:“你也别卖关子了,快说吧,要不大家都别进门了。”

单湖洲无奈被逼出了一条上联是: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知足常乐。

因这单湖洲事先声明要考年轻人,傅枫、若兰等一旁都不做声,娇娇、芝芝她们绞尽脑汁先乖乖地想了一阵,慢慢的地等大人们松懈着说起话来,就往后面躲,挑着夏莲、牛柿儿她们一起又开始胡说八道了,什么:两只猫,两头猪,登高堂,拉屎撒尿,到后来更有牛柿儿哼道:两只老虎,两只老虎,真奇怪,真奇怪……然后又嘻嘻闹闹起来。

若兰正和如风说话,不由眉头紧锁,厉声将娇娇喝到自己身边,笑着对明仁说:“你好好教教你这妹妹做对联。”

明仁也正在想,听若兰如此说,就回答道:“她们对得也工整,只是粗俗了点,我倒想了一个下联在此,叫做:三百诗,三千卷,卧草榻,安贫乐道,横批:诗书传家。”

楠蓉笑道:“这才像样么。”

冬梅赶着记了下来,傅枫、若兰等都夸赞了一番,群群侧脸盯着明仁看,蹙眉不语,青松先是一喜,而后想想明仁小小年纪就有归隐的心思,毕竟少了进取之心,便是一忧,摇摇头对傅枫说:“我看一般。”

朱星跟风也在夸,见如风扫了一眼明仁身后的肖百鲢和自己,敏捷地捅了捅肖百鲢的腰眼,不紧不慢说出一番道理:“你同样也是个大学生,怎么连这个都不会?”

肖百鲢心想:我们学的理科,那明仁闲得慌选修了大学语文,承蒙一位老学究推荐读了不少旁门左道的杂书……听朱星故意激他,少年激扬文字的脾气上来,道:“这有什么难的?听我的。”沉思片刻,就对道:“双高堂,双承欢,守故居,有福同享,横批:福寿双全。”

如风见自己儿子答了上来,不由面露喜色,看楠蓉如何评判。楠蓉也不看她,说了声“好”就走进了门里,娇娇不等其他人夸赞,偏偏伸着脖子说“不好”,又说“如今哪里允许有两个儿?”等语,若兰难免又说了些弹压缓解的话儿替娇娇掩饰过去。

一行人进了院子,娇娇指着农舍的屋檐下说:“这里挂上一串串红辣椒、大蒜头什么的才像呢。”

钱永光一拍脑袋道:“哎,这倒是个好主意。”

群群见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就补充道:“既然仿田园野趣,还得配上石磨、条凳、笤帚之类农家物品才算周全。”

芝芝也插嘴道:“来这里的服务员也得穿农家的花布衣裳,端农家粗茶具……”

肖百鲢一听娇娇、芝芝开口,又来了精神,道:“你们是玩斗地主玩昏头了……索性穿了那个印花的小袄,手拿碟儿、筷儿唱唱小曲……”

那娇娇、芝芝也未必知道他说什么典故,但凡他一开口就知道没有对自己有利的好话,娇娇发声道:“那好,给他画画妆,画两条扫帚眉,贴一块狗皮膏药……让他陪着我们一起唱。”

牛柿儿一把拉过肖百鲢,芝芝摸出了一支唇膏,和娇娇准备一人抓了他一只胳膊要给他画脸描眉,那肖百鲢哪会那么老实,见牛柿儿拉他就知道不好,又见娇娇、芝芝一左一右地夹上前来,赶紧用力一挣,从牛柿儿身边跳开,一下子躲了远远的,笑嘻嘻地跟着如风她们进了屋子。

朱星一直在旁微微冷笑,对这草屋旧舍,毫无兴趣,就跟着娇娇、芝芝她们绕过宅子,来到南面,一下子视野开阔了许多,但见片片农家作物随着秋风在摇曳,如同碧色、金色的波浪,层层叠叠煞是好看,特别是一片向日的葵花整整齐齐地排列着,铜盘大的金黄色花盘给人带来朝气蓬勃和丰收的喜悦,不由心情舒畅许多,推着明仁也要仿效娇娇她们采撷玉米,说是农家玉米又糯又甜。

明仁对这里是熟门熟路,现在看着娇娇、芝芝她们进了玉米地倒腾,也手里痒痒,于是一头钻了进去,果真给朱星掰了几个成熟、壮实的玉米,还摘了一个葵花籽盘,交到朱星手里,朱星妩媚地伸着兰花指推脱道:“你拿着不就行了?晚上煮了,大家一起吃不好么?”

秀梅此时陪着众人由屋里走了前门出来,一眼看着明仁、娇娇没正经地从玉米地里钻进钻出的,脸有些耷拉,正好夏莲听着对讲机里说明仁母亲来了,被拦在百福园门外,就上前汇报给秀梅。秀梅听了,就将明仁叫到一边道:“你不教着妹妹们学好样,把这地里糟蹋的……你们也不吃,要吃,说一声让小红她们去采,晚上添一道菜不就行了?”

原来这娇娇几个姑娘怕进了泥地沾了泥,把口头几个还未熟透的玉米杆子都掰折了,踩着它们进去,那娇娇最爱吃老玉米,又不知怎么判别,于是掰了外面的叶子看里面,看不顺眼的就满地乱扔……明仁回头瞧瞧也确实有些不像样,秀梅见明仁有了悔意,就关照他快去接他母亲,说:“你看那些人都嚷嚷要找地方坐坐,估摸着他们看完雕花楼也就差不多了,你就别领你母亲跟过来了,外面先找个地方坐坐,然后直接到湖边那栋楼里等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明仁答应着要走,夏莲借口要关心一下晚上菜谱也跟了出去。

夏莲领着明仁绕过玉米地,走了一条田埂小路,穿过一道牌坊,就是门口了,夏莲一问保安,明仁的母亲见自己被挡在门外,有些不悦,就往酒楼的大堂去了。

等他俩进了酒楼大堂,果然如菊正坐在那里与秋萍聊天,夏莲笑着说:“你不送她进去?”秋萍笑笑不搭腔。

如菊一脸不满道:“有什么稀罕,一个花园而已,那些个门卫像防贼一样防着,等明儿我就搬在隔壁了,真是狗眼看人低。”

“这管园子的都是专业保安公司的,他们都是新来的,只认规矩,不认人,我们包给他们管理,他们并不是我们的人,而且人经常换,这样即省了开销,又不会和我们里的人串通弄出什么事来。”秋萍转眼看了看明仁,半倚半靠地拽了如菊的胳膊,歪着头仔细解释着。

如菊一听保安外包省钱,又防偷盗,转念一想自己又找到了一个裁撤那些老油子员工的好点子,不由暗暗佩服,嘴上不说,脸上却和颜悦色起来,见又来了夏莲,两人平时因对吃喝有兴趣,谈得拢,也算是知音了,最近体检医生关照她膝盖关节有了炎症,早打消了进园子逛逛的念头,拉着夏莲、秋萍聊起了家常。(可笑,见了自己儿子没有多少话说)

明仁觉着有些累了,刚想坐下,门口款款走来一位姑娘,有一首《念奴娇》赞道:

行如舞凤,爱柔丝长袖,薄云霜淡。柳细蛮腰惊落雁,冷浸一池深潭。心窍玲珑,威风八面,身附牡丹常艳,华光彩溢,醉心一世仙愿。

平素仰慕嫦娥,折枝香桂,金银花中陷。吹断一曲长富贵,魂魄已成飞燕。我欲乘槎,幡然归去,一骑红尘散。广寒宫里,斧斫杵臼一叹。

明仁一看是自己的表妹玉霜,她刚停完了车,到驾驶员休息室跟绿萝聊了几句,这才不紧不慢地进了大堂,看着如菊和秋萍、夏莲聊得起劲,明仁却远远坐在另一个沙发上,就过来搭讪道:“园子里好玩么?怎么把你的老娘和你嫡嫡亲亲的表妹都拦在外面?”

明仁将刚才秋萍那番说辞一说,玉霜不屑地笑道:“那不是一样都用的是人?有人就会有漏洞,你还能将底下人都裁撤了?那就剩你姑妈几个领导算了,况且那些裁下来的员工能像私企那样随便打发了?不是又要养活着?我看关键是你姑妈没把主权拿到手,要换了我,索性把剩下的股份都捞到手,一人说了算,那随便用何等人都管得好。”

明仁不服起来道:“你说说容易,这一大摊子产业,你能买得起,况且你以为这里赚钱?早亏了一屁股债了,大锅里混着没人找你,一单干,你早吃不了兜着走了。”

玉霜一听,一时语塞,强辩道:“我们有位客户只花了十分之一的钱,就将一家厂子买下了,连刘阿强那么个穷光蛋都拿下了供应局的那栋大楼,你姑妈不比他强?不会走走门路?”

“那是外地,暗箱操作,刘阿强哪会真掏钱买下那栋破楼,他不过签了一个二十年的租约罢了……我们身在大都市,办这事哪里那么轻巧?严阿姨动着观岛国际的脑筋多少年都没成呢。”明仁这样一说,玉霜毕竟年少,又乖巧,不再争辩了,见如菊招着手让她也坐过去,就笑吟吟地过去,粘乎在如菊身边了。

明仁坐着也无趣,看秋萍正站在母亲的面前,遮了她的视线,又想起今天老宋要走,现在得了空不如看看他还在否,也好表一表自己桃花潭水一般的深情……于是起身出了大门。

明仁走大路,见两边的樟树已经成荫,展动着各式古怪的枝干向路中延伸,又像是握手言欢,又像是枪戟交错,路上空无一人,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直至头皮也有些发麻。走着走着来到原先的那栋旧办公楼门口,这里改造后已然成了一栋同大酒楼模样相称的建筑,回首一路看去连带翻修后的食堂,都成了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兄弟姐妹了,也算协调了。

明仁正想继续往后面别墅区走,却听底楼接待前台那儿传来老宋大声嚷嚷的声音,明仁心头一惊,赶紧迈步进门。

果然是老宋,背对着他,正同白藿大声理论,白藿时不时地辩白几句,春杏似乎也是刚到,正静静地在一旁听着,身后站着几个服务员都不吭气。

明仁趁着老宋说话的间隙,先跟他打了招呼,那老宋见来了明仁,就像搬了救兵,这才止住怒气,将自己生气的原委又说了一遍。原来这老宋仗着自己常来常往,拖到今天已是最后一位客人了,早上收拾了随身物品,去了镇上买些东西,谁知回来一看,桌上放着的一个贵重相机不见了,就来找当班的白藿,这白藿叫来了打扫的服务员一问,那服务员死也不认,按白藿的心思最好于己无关,也有了耍赖的腔调,说老宋昨晚喝了酒别忘在了别处……

老宋一听就急了,先把那豪爽气概扔到九霄云外,露出一张凶巴巴的脸连骂带刺地提起大嗓门来,白藿也不是吃素的,同样连讽带嘲地回敬,闹到后来,两人连平日玩笑的话也当真翻了出来,不是春杏及时赶到,这白藿都要扇老宋的耳光了。

这明仁听老宋有鼻子有眼地说完,才问他那相机放在哪里,这老宋其实也是个马大哈,房间早就打扫好了,他正收拾着行李,本来想把这相机塞小包里的,正接了昌盛国际一位老相好的电话,随手就将那相机往靠窗的桌上一放,接完电话就赶着往镇上去了,等刚才临走时翻腾小包找机票时,才想起似乎将相机放在窗前,可桌子上却空空如也,于是一着急,就带了个模糊的印象来找白藿,此刻明仁问他东西确切放了哪里,他又一时拿不准了。

明仁轧出些苗头,这老宋向来马虎,记性并不好,也不便当面戳穿,就同春杏带了人一起来到老宋住的那栋别墅,众人涌进那间屋子,见床上搁着大包小包,都打开着,也就是些随身物品,哪有什么相机的影儿,老宋又要将随身携带的那个小包打开给明仁、春杏看,被他们阻止了。

明仁一向好奇,闻着失盗,也想弄个水落石出,就上桌边狐疑地看看,那窗上的栅栏也是好好的,又倚窗往外张望,那窗后小竹林子里因为好久没下雨,泥地里干干硬硬的,都开了裂,也没留什么痕迹,除了偶尔一声路过的鸟叫,静得出奇。

明仁缩回头来,那白藿也正好慢慢吞吞地进来,老宋看她又恨又爱,本也没吭声,谁想这白藿观察众人表情,早知没找到那相机,又风言风语起来,老宋涨红着脸道:“我是记得放在桌上,这点记性我还是有的,你别污我记性差,我也听得懂,我也是个有钱的主,不缺这点钱花,会诬赖你们?”说完,一拉小包,露了一沓钞票往白藿、春杏眼前晃来。

“这可你说的,我可没说你诬赖我们。”白藿生起气来,提高喉咙道:“大爷,我们这些底下人可怜,工资低,胆儿小,你既然记得不真真切切,服务员又是您在场的时候打扫的,这东西你会不会记错了,昨儿你喝得酒水糊涂时一时忘在哪里,别害得我们坏了名声被扣奖金。”

那老宋一听就急了,压抑下的怒火又爆发了,不是明仁、春杏挡在中间,又要扑着过来,那白藿也不吃这套,说:“你没凭没据的凭什么一口咬定东西在这里丢了?不想付房钱也别找这种借口!”

“住嘴!”门口一声断喝,众人随着那尖利的嗓音望去,秋萍也不知谁通的风报的信,已经站在了门口,她先怒视了白藿一眼,白藿赶紧像挨了一脚的小猫咪往角落里躲了过去,低眉顺目地大气不敢出,秋萍又盯了春杏一眼,低声埋怨道:“她年轻不懂事胡说,你也不管管。”春杏脸一红,也低了头。

“我们这是什么地方,丢什么东西会找不到?宋大哥你别和这些新来不懂规矩的计较,我可了解你,你记得不会差的,我让他们好好找找,说不定就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静静躺着等你呢。”秋萍的脸马上变出了一副灿烂的笑容,朝老宋眨巴眨巴那双水灵灵的凤眼。

老宋如同夏天冲凉水,火气一下消了下来,啰里啰嗦又把自己记得那相机放桌上的事说了一遍,秋萍耐心等他说完,转首吩咐白藿她们再找找,那打扫卫生的服务员低低咕哝着:“都找了无数遍了,就差掘地板了……”

秋萍耳尖,眼神朝她脸上恶狠狠扫了过去,那女人打了个冷颤,四周一下鸦雀无声了,秋萍一拉老宋,道:“走,我们去喝杯茶,耽误不了你上飞机,小肖跟我关照了,你也别叫出租了,等会儿老窦开车来接你,他和小肖也要出差,你们一个机场,正好顺路捎上你,东西会找着的。”见老宋挪步并不爽气,又发一笑,道:“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们百福源还没有发生过什么鸡鸣狗盗(恐怕还要打包票没有男盗女娼呢。)的事过,那东西找到了,就给你送过来,即便你上了飞机来不及,我让他们邮寄过来,过几天就到你的手上。”

那老宋这才欣欣然挪动了脚步,秋萍吩咐着那几个打杂的服务员送老宋的包裹到大堂,又让春杏替老宋办理结账手续,最后才对白藿懒洋洋地说道:“你也别闲着,一则仔细再找找,真丢什么东西,也别怪我手条子辣,还有那相机型号、特征记明白了?”白藿忙不迭地点头说“是”。

秋萍这才和老宋肩并肩先走出门去,等秋萍一走出门,那打扫的服务员就朝春杏叫起屈来,不待春杏开口,白藿就上着训她道:“东西丢了,谁当的班谁负责赔,你也别叫屈,说不准我陪你一起扣钱呢。”其他服务员一听要扣钱,都有事的忙事,无事的找地方躲了出去,做了鸟兽散了。

春杏朝明仁使使眼色,两人不紧不慢地出了门,白藿锁了门也跟了出来,两人站在紧临的鸳鸯楼前,见秋萍、老宋已经走远,正想说几句,东头一套本来虚掩的客房门开了,戴茯苓出来一把拉了春杏的胳膊道:“刚才听热闹说隔壁住户丢了东西,我仔细一检查,我的皮夹子好像也丢了,早上我进园子时忘了带了,就放在桌上,为了通风,窗子我一直是隙条缝的……”

春杏这一惊可了不得,马上停住了脚步了,那白藿在后面听着她的话,一寻思,脸色都变白了,明仁赶紧问她皮夹里有什么东西,戴茯苓迟疑着也说不准,随口说了个数,道:“钱丢了也就丢了,关键里面有张卡……还有证件,这可麻烦……”春杏一听,摸出手机来就替戴茯苓赶紧挂失了那张卡,又安慰了几句,那戴茯苓毕竟有些涵养,见顺利地挂失了那张卡,就放了一半心,又问起那些证件丢失的后果来,春杏索性陪她进屋子细谈去了……

明仁见众人都不欢而散了,也没性子查什么线索,破什么案了,提步只想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那白藿见春杏陪着戴茯苓进屋里去了,只剩下自己和明仁,见明仁拔腿要走,哪里会轻易放过这根救命稻草,于是带着一种特有的香气逼近明仁的身旁,急着问道:“她们会去报警么?不要警察把我们带去审问,我可最怕见他们了……我的一个继父就是干警察的……”

明仁闻着那股子香气,才想起边上还有白藿,回头正对上她的眼,白藿那双桃花四射的眼神正哀求地看着自己,这种眼神似曾相识地也在秋萍眼里看见过,心一软,回答道:“传你怕什么?没凭没据的,再说只要你没拿过……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是没拿……可你看那水蛇精走的时候说话多狠?恨不得马上扣我们呢。”

“我看那事倒不打紧,即便找不着相机,那笔钱你们也不会全赔,就怕戴阿姨这事如果被当了真……再有人拿了她的证件去做坏事,不想报警也得报了,你赶紧发动要好的小姐妹四处找找,连你们住的宿舍都不能放过……有的贼只拿钱,不拿别的,或许将那皮夹子一扔了之……”

白藿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也顾不得多说,加快脚步走大路出去了。

这明仁就像算命先生,第二天,戴茯苓的皮夹子居然被阿金找着了,原来这阿金特别仔细,有事没事地总喜欢在宿舍的几个垃圾桶旁转悠,看看每个宿舍都扔些什么垃圾,住客喜欢吃什么用什么,有时趁着无人也翻检一下……这天见楼下刚收过垃圾,空空的垃圾桶里孤零零、静悄悄地躺着一个崭新的皮夹子,于是拿到手一看,里面除了银行卡还有证件,又有些零钱,本来想拿了零钱再扔回去,可昨天听白藿、春杏都说起过这事,阿金于是找了春杏表功,又在闲聊时告诉了白藿她们。

春杏拿了皮夹子翻看,好在卡、证都在,也有几个零钱,只是少了大票面的钞票,免不得自己倒贴上,凑足了数连夜给戴茯苓送去,只说在屋子哪个角落里找着的,戴茯苓见东西完璧归赵也就没放在心上,反而对春杏多了一层好感。

此时,太阳已偏西落了下去,明仁贴着葫芦河边走,绕过那栋别墅,又顺着竹林子边沿慢慢踱着小步穿梭在金光万道的湖光里,路过中间那条通往杂物间的小路时,不由灵光一现,想着这里或许将来成为一个鸡鸣狗盗的漏洞……过后,明仁候着机会向秀梅说起了这小屋子,提醒是个漏洞云云,秀梅本来也想一拆了之,可又不忍:这屋子倒是经过审批的,拆了也可惜,况且外形刚刚整修得古色古香的与长廊融为一体,琢磨后,就将这屋子托付了阿金一人,也照顾她每天一大早去花房不用绕远,时间一长,秀梅再没听到关于这屋子什么□□,也渐渐懈怠了。

现在,明仁头顶着阳光,暖暖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不再去想这些烦心事了,脑子里仿佛被掏空了似的,只机械地往百福园门口走来。

快到大门口,明仁眼角边一亮,转脸看去,一辆天蓝色低底盘跑车一晃而过,忽的踩进了停车线了。车门一开,史金花花枝招展地先伸了一只粉嫩的琵琶腿下来,已经换过一条闪蓝白光的短裙上苗条婀娜的身子也紧跟着扭动着出来了,也不知她在哪儿鬼混了半天,看看日头西下才赶了过来,这时她见明仁呆呆盯着她的腿看,就笑着问:“怎么不和媞莲她们在一起?孤身一人发什么呆啊?”

明仁这才从她浑身光彩四射的光环中清醒过来,眼神收到史金花的脸上,道:“陪戴阿姨去宿舍休息呢,还要接我母亲,所以就出来了,我估计她们也逛够了,你等我一下,我接了母亲,直接去湖边那栋楼里吧。”

史金花听明仁要接她母亲如菊,就上下舞动着一起来到了酒楼的大堂,这时大堂里就剩了如菊和玉霜,两人倒是静静地坐着,玉霜翻看着手机,如菊拿了叠养生杂志也在认真研读,时不时跟玉霜说两句心得,玉霜一律以“嗯”字相答。

明仁知道母亲腿脚不好,于是让史金花稍等,自己拿出手机给钟心打了电话,不一会儿一辆电动车就停到了门口,四人上了车,车子往园子里缓缓行来,如菊摸着史金花的衣服道:“呦,这料子好,看看挺括,似乎是硬硬的,可一模却是如此软和,真真意想不到。”

史金花看如菊穿得朴素,又夸自己的衣服面料,知道她不识货,正好显摆一下,于是夸赞了一通西洋名牌货,又亮出自己的那个爱尔伪小挎包夸奖一番。

到了湖边那岔路,众人下了车。史金花拉着如菊、玉霜脱离在一旁,问起公司业务,玉霜伶牙俐齿一一作答,史金花很是是满意。

趁着玉霜去林子里的洗手间,如菊心急火燎地问史金花道:“有人把老马的堂姐,就是那个马校长的陈年旧帐翻了出来,说她非正常死亡?听说她女儿马兰花提供了些证据,在香岛报刊上大肆渲染呢,会不会牵连到人啊?”

史金花四顾无人,斩钉截铁地对如菊道:“哼,她女儿是当年老马可怜她,才放她去香岛嫁人的……没想到是个中山狼,我们其实与她家早断了关系,别信谣言,这是些患红眼病的妒忌我家老马一惯开拓进取的才能而放的□□……哎呀,我家老马讨好了那边,却得罪了这边,成者王侯败者寇,吃不到葡萄的总说葡萄酸,做人难嘛。”

见如菊压下了心烦意乱,史金花一扬眉,吐气道:“那些丧气事可别再提了……有件喜事呢,胡秀郎上去了,我家老马也沾了光,受了上面推荐要调去江东开发区做领导,我们这总部办在这儿也没什么奔头,不如去江东区发展,不过你与玉霜可要两头跑辛苦一下了?”

如菊心头的阴影还未及完全驱散,这史金花又把重担压了上来,便推托道:“前几年这收购来的公司连工资都发不出,老员工不是闹腾得厉害么?玉霜也是听了你小叔子马行云的一番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公司倒也活了过来……”然后如菊推荐道:“这小马真有胆量,注册了个叫“名存实亡”的网站,本来我对他也不信服,可短短几年里,他居然成立了大稻集团,这回就是他帮着我们把这家公司下属的一家小企业精心包装了一番,一拍卖,不是又赚了?都开始盈利了,这边公司好不容易刚摆得四平八稳,放弃了,不是可惜了吗?听说他如今一发不可收,又开了稻穗、寿稼等许多网店,人人尊他电商教父,又说将来吃喝玩乐都得靠网络,还搞网上支付,引导消费新潮流等等一大套、一大套的呢,我只能听个新鲜热闹,也不懂,那玉霜正想傍着他去江东区搞个快递啊、外卖啊或者物流什么的公司?还是让玉霜与你详谈吧,本来就是你们的投资,你们又都是时髦人士,不像我老土了,就在这儿看看家,等玉霜挑了重担,我就让贤。”

史金花一笑,道:“不知玉霜也是个豁得出去的闯将,是该听听她的意见,如今年轻人想法超前,说不准真能赚大钱呢,不过我们不能像马行云那样露骨,弄得动静太大……我只想弄些活动经费给我们姐妹们聚聚罢了……”说着话,将如菊往身边一拉,从挎包里摸出两厚叠购物卡来,塞在如菊手中,如菊的手哆嗦得厉害,颤声颤气地推却,史金花脸儿笑成了一朵花,强塞进她手里,道:“你啊,放心,这是公司间搞横向关系得来的,再说我们是民营公司了,放心大胆地去闯,如今真是赶上了太平盛世、大好辰光,我们这种人不赚钱,谁赚?还怕钱多咬手?快到节日了,方方面面都得摆摆平,你要是碍着面子不习惯,让玉霜出面多跑跑,年轻人么,得好好历练历练,才能在社会上吃得开呢。”如菊眨眼间也把卡收了放进了包里,后来,玉霜秉承史金花等人的旨意,果然去江东区大展拳脚了……

现在,史金花又对如菊道:“那一叠给秀梅的……”

如菊知道这秀梅脾气古怪执拗,正明仁远远站着望湖景,便如此这番交代给了明仁,明仁听是替姑妈收的,也就放进兜里,只是鼓鼓囊囊的,有碍观瞻,于是分了两沓,分两边裤兜放了。

等玉霜从树林里转了出来,秀梅、楠蓉领着一大帮子人也回来了,娇娇那些女孩都懒懒散散地落到了后面,肖百鲢晚上要出差,已经离去了。

朱星在那帮小女孩中属凤毛麟角的,没了众星捧月的感觉一身的不舒服,只得挽着秀梅,听她们说话,也不好多插嘴,直到此时望见了明仁,憋不住脸色也放了晴,走到明仁身边娇气地问:“上哪儿去了那么久?”

明仁刚想胡扯几句,娇娇在她身后笑着对明仁:“呦,一时三刻不见就想着你了,是不是外面打电话约女朋友了?”

明仁站在那儿听她们风言风语,故作镇静地想将手插进裤兜,手指刚一触裤兜里的东西又触电似地缩了回来,更显得手足无措起来,麻木地呆笑,就像哪根筋搭住了。

幸好娇娇她们说完也就过去了,朱星关心道:“怎么了?不舒服了?”说着用手来摸他额头,明仁往后一仰,回过神来,说了“没什么”,朱星有些不悦,道:“那你发什么楞?我问你话,你却看着她们发呆?”

“我想事呢,刚才接我母亲去了,你们可是去的雕花楼?”

朱星看着众人都进了楼里,外面就剩自己和明仁,不由扑闪着眼睛,脸泛桃红道:“这雕花楼真是名副其实的精致,我是最不喜欢这些老东西的,不过这回我与你姑妈所见略同,那栋楼真是富丽堂皇,很合我心意。”

明仁见她高兴,就调侃道:“那你搬进去住呗?”

“我可不要,那种老房子再好,我也不会住进去,想想死过多少人,我就瘆得慌,我喜欢新房子,欧式庭院、草坪,最好离市区近些……”(如今的女孩嫁人前先要谈生意)说着话,她侧身指指西面那头,那儿微微传来阵阵建设的声响。

明仁注视了她手指的方向,看她也在偷眼看自己,就觉着一股冷流从脚底涌上了心头,顺着她说道:“那里确实死过人呢,是洞口村的祖坟地和荒冢,现在还有迷信的村民在清明时前去烧香呢,小红妈还说曾看见过白衣女鬼呢。”

“要死啊,你还吓我。”朱星一笑,拿那只白白酥酥手在明仁胳膊上拍打起来。

明仁故意七里传了八里,把晓福楼附近的故事说成了完工的洞庭雅苑,假意躲避着,又补充道:“这新盘离着市区也远……”

“你又气我……”朱星继续撒着娇,拿手在明仁身上乱拍起来,却一丝也不恼,明仁身子躲得不得法,糊里糊涂地居然没站稳,一手拉住了朱星粉嫩的胳膊。(不是真爱,所用糊里糊涂四字)

此时,就听“人”字路通着大道的那头有车响声,朱星警觉地拿手顶住他胸膛,柔声提醒道:“有人来了。”

明仁这才撒开手,果然,等不得几秒,戴茯苓、如菊、玉霜由春杏、秋萍陪着远远地走了过来,趁着她们还没注意到这里,朱星一下转过身,轻声、急促地对明仁道:“我上个洗手间。”然后一闪就消失在树林里。

明仁跟着戴茯苓、自己母亲她们往楼里进来了。

里面众人依旧依着中午的座位坐了,秀梅和楠蓉凑着头说着话,史金花挤到单湖洲、傅枫那儿……等戴茯苓她们都进门入座,秀梅挥挥手也不多客套,就让开了席。

不久后,朱星悄无声息地坐了明仁旁的位子,娇娇她们本来还交头接耳几句,这时都埋头吃起菜来,没了夏莲在旁,娇娇也少了许多话头,另两桌也不过传了几句客套话过来……秋萍满脸威仪的往秀梅边上一站,那些服务员都循规蹈矩地上菜,面部表情如同秋萍马上要宣布月度考核一般,都紧绷着。

依次上着龙虾、滑鳝、脯肉、鳜鱼(荣华富贵)这些寻常菜肴,也没吊起朱星什么胃口,她倒是不时关心地看看明仁,见他吃得津津有味也顾不上跟自己说话,就有些按捺不住,终于等着上了几道自己喜爱的,有羊肚菌、橄榄菜、大洋菜、拳头菜(独揽大权),这才吃上几口。

明仁此时年轻气壮,尤爱肉食,见朱星吃起蔬菜来,倒是香得很,就打趣道:“你倒是吃素的。”

朱星等了明仁半天,居然只说了这么一句嘲讽似的话,就有些不悦,回道:“谁说我吃素的,这些荤菜的做法不对我的胃口,比如这鸽子、鹌鹑要我喜欢吃,必须得早早秘制腌透了、炸得脆脆的,趁热端上来……还有这生猛海鲜,我得吃新鲜的,就像这龙虾空运来,活剥了,切成一片片,再用冰垫着,蘸了芥末……哪怕是那生猴脑子我都敢吃呢……”

明仁听了也负起气来,好在今天自己身后还站着春杏,见她垂眉顺目的,就招了她过来,道:“紫薇昨天说的那道让我们几个尝鲜的新鲜物,就是被我给否了的那个菜,喏,这里有牙口好、胆子壮的大佬倌,来一份吧,我们这位朱小姐要吃呢。”

春杏迟疑了一下,问:“别吃出什么事啊。”

“让紫薇一起来,她不是演示过么,那东西还都应该活着,没事,我姑妈问起,我来担当。”

娇娇好奇心也上来,问明仁什么活物,明仁不愿多说,激将她道:“你可也要?敢不敢也来一份?”

娇娇也是个不服输的主儿,眼睛朝天嘴一噘,道:“只要不是活剥老鼠,什么我不敢吃?来一份,来一份,谁怕谁?”

春杏走了出去,不大一会儿,一辆餐车被紫薇推了进来,径直到了明仁这桌旁,众人往餐车上一看,一个冰桶盖着,又有一块厚重的案板放在旁边,只见紫薇先从车下拿出两个餐盘,又手脚麻利揭开桶盖,拿一把干干净净的丝网小抄抄出一条小章鱼来,那玩意儿还在张牙舞爪,就被直接摁到案板上,紫薇奋起一把明晃晃的刀子麻利地剁下去,先去了头,又将小章鱼身首数段。只见那章鱼爪子在案板上盲目挣扎,扭曲伸展,就像一根根被无理扯断的蚯蚓一样活生生的……

紫薇迅速将这些活物拢到盘子里,撒上葱丝,淋上香油和辣酱,搅拌几下,直接推到了朱星面前,说:“快吃吧。”又一模一样做了一份,摆到娇娇手边。

就在朱星还犹犹豫豫之际:“这个,这样子,能吃吗?它们不会把舌头和牙缠到一块?”瞬间,那勇娇娇一下用筷子夹起一段粘乎乎的小爪子,顾不得打量打量,朝着有微微青芒闪现的细小爪子咬去。

朱星哪肯甘心服输,也胆战心惊地把那小八爪鱼放进了嘴里。紫薇一旁一声断喝:“闭上眼!”

两人顽强地嚼动着,明仁等旁观者根据两人的面部表情,能强烈感受到那些八爪鱼爪在有力地收缩扭动。娇娇和朱星大嚼起来,不时露出雪白整齐的两排玉牙。

紫薇盯着她们鼓励道:“可不能囫囵吞枣硬咽下去,要不然一整条粘到嗓子眼儿就出大事了,要不停地细细地嚼,品出味才好。”

众人看着她们切割,咀嚼,再咀嚼,慢慢的,似乎品出鱼味与调料的混合快感来。

朱星先嚼完,抢着对围过来看热闹的秀梅、楠蓉她们道:“别说,还真好吃,不是肉香,而是一种清新,或者说是一种很清新的香,鼻孔中仿佛瞬间充满了淡淡的海风气息。”说着话,她又拎起第二条来,飞快地运动起牙齿,鼓着腮帮子,迅速将它嚼碎咽下去,然后大呼好吃。

秀梅、楠蓉一脸好奇,瞪着她们俩,像在看非洲草原跑来的野人。

这时芝芝、马媞莲也蠢蠢欲动,一人从娇娇的盘里夹了一块送进了嘴里,朱星嚼完了了第二块,对明仁赞道:“好新鲜,你也来块尝尝?”

“不敢不敢,我牙口不好,怕它把我噎死了。”明仁看她居然夹上了一个往自己嘴边送来,一着急站了起来,抽空避了出来,朱星差点想脱口一句:“看你这点出息。”碍着秀梅、如菊都在看热闹,才收回那双筷子……群群这时也站了起来,往人群外躲开了。

明仁觉着自己也已经吃了七分饱了,也跟了出来,到了屏风外,这群群埋怨起明仁来:“你去招惹这朱大虫干吗?都做回了原始人去了,等会儿我跟娇娇声明,她再学朱大虫,我就和她断交。”

明仁见她说话声音颤抖,正是激动万分之时,就做了个点头状,等两人彻底出了楼,才陪着笑对群群道:“你也别生气了,都怪我玩笑开过了头,说不准待会儿还得挨我姑妈骂呢。”

“那也是活该。”话虽如此说,群群也就不再责怪明仁了,见楼外已经夜幕降临,沿湖的灯却未亮,只远远辨认出湖面、树木的轮廓,模模糊糊的也没什么可看,正踌躇间,秋萍也跟了出来,刚想张嘴跟明仁说话,也看见楼外满目漆黑,不由对着对讲机喊起钟心,然后就是好一顿数落,钟心在对讲机那头一声都未敢申辩,除了“明白”就是“收到”

群群拉了拉明仁说:“送我去宿舍,我怕黑。”

明仁本来想让秋萍叫辆电动车送送,此时被她用力拖着,知道她平时就不爱搭理秋萍,不由自主地跟了她一路出来。

两人刚过码头,环湖的路灯就全亮了,也不知这钟心是瞎起劲还是真起劲,送电时,连着又亮起了树上的轮廓灯,整个湖岸繁星闪烁、璀璨夺目起来,明仁和她一路走着,一路指指点点,经过雨亭假山的时候,草丛里有悉悉琐琐动物骚动的声音,群群一把勾住明仁的胳膊,一股淡淡香香的味儿直钻进明仁的鼻子,进了七窍,入了五脏,两人都有些站立不稳,居然相扶相靠肩并肩倚到了一起。

群群道:“奇怪,我也没喝酒,怎么就站不稳了?”

虽然今晚薄云残月,可湖面上星星点点,与天上的星辰交相辉映,对面那栋灯火通明的楼宇倒映在湖中,如一团欣欣向荣的火焰在蒸腾,明仁听着群群甜甜的声音,似乎耳边穿出一段小提琴的和缓旋律……

“你看那两颗星星,真是奇怪,看似挨着,其实离着十万八千里,仿佛有一双上帝之手在操纵,如果真要合到一块儿就爆炸了,所以传说中它们要相会,必须得架上鹊桥呢。”

明仁听着她富有哲理的呓喃,觉着四周一下寂静无声了,唯有群群的喘息声,两人转而面对面静默着,群群的手都抚到了明仁的胸口,似乎正在探知他那“噗通”、“噗通”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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