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喚芝狠狠将手腕上的金镯子摔在地上，撞在青石上一声脆响，骨碌碌滚出去很远。玫瑰和芍药低了头，不敢看她。

“原来我这院子里，人人都是瞎的，明晃晃一个金镯子戴在手腕上，可就是没有任何人看见！”玫瑰不说话，心里却暗想：“你自己的手腕，自己都没看见，还指望别人呢！”但是她不敢，不过她也不怕，自己是二太太房里最机灵的那个，二太太要罚也会罚芍药，找不到自己头上。

“算了，你们也去歇着吧！”喚芝知道，自己还要指望这两个丫头，撒撒气也就算了，真的撕破脸倒也不敢。

她抬起头，看着雕梁画栋，卧房里的锦被，一排首饰箱里，几十年来积攒下的玛瑙玉石金饰。她走过去，弯下有些粗的腰，捡起那个金镯子。金子不负人，完好无损，金灿夺目。她用衣襟擦了擦，放回到盒中。说珍贵也珍贵，他清名在外，向来不肯折腰，却也去求了名家画图样，求了名匠打成镯子送自己。可是说讨厌也讨厌，一见之下，便有想起不堪的过往，想起卑贱的出身。唱戏的，自古以来所谓三教九流，唱戏乃下九流。只是人生际会，难说下九流不会摇身一变，飞上枝头。

戏班的台柱她如何知道台下那个衣着普通，冷漠淡然的年轻人就是如今朝中最风生水起的新生代，前途不可限量？只知道周围一群大官巨贾都以他为瞻，隐约觉得他不凡，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并非刻意，就像自己这双眼睛天生勾人，也并非刻意。教科书般的举手投足，耍花枪，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似乎变得饶有趣味，

有何用？见多了！

后来是他的生宴，上次请他听戏的官儿机灵得很，大费周章把戏班带进府中开唱，她这才知道，原来他竟如此显赫。第二次见面，难免眼神变得热络些，只是他左手边华服女子，丰润厚泽，与他斟酒布菜，距离中夹着一丝亲密，听说那是他爱妻。于是，那场戏她唱得分外哀怨，简直字字如血。距离那么远，她听得真真切切：“夫君若喜欢，不如收了。”

收了？收了就收了。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家国，收个妾和买个宅子也无甚区别。更何况身居庙堂，“中庸”才是保身根本，如何不上不下，如何略显平庸才是学问，朝中集聚整个国的大小狐狸，笑面虎，野心狼子，不要太出挑，不要太与众不同。青年才俊，位显地赫，没有个妾，到叫人觉得有些假清高。入乡随俗，入的是乡巴佬的乡，随的是恶俗的俗。

皇帝刚刚登基，急于培养自己的势力，更想要大干一番，又厌恶老臣陈规守旧，腐朽，最喜他表面不露声色，改革却势如破竹，就像乌金的枪，没有寒光却锋利。他当然知道，暴露些弱点与嗜好，总是好事，太完美难免让人生疑。

于是草台戏班的小麻雀，飞上枝头做了凤凰。虽然只有一顶小轿，几件金饰，可她却十分满足。曾经比自己还要紅的小姐妹也羡慕得很。青年才俊啊！曾经无比自豪于自己先一步脱离苦海，终于不用再抛头露面，涂脂抹粉，陪着假笑周旋，有新衣穿，有暖炕睡，有人伺候，不用大冬天的清晨撩起泛着冰碴的井水洗脸。那时以为自己多幸运，眼下一对比，却又觉得不过如此，自己那个七十岁的糟老头简直不厌其烦。于是自己也十分满足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一步登天吧，于是她在心里想，为了眼前这美得像场梦的人生更完美，努力地去做个好主子，好二房，学些女红煲汤，该对谁恭敬，该对谁友善，该对谁忠诚，她都会一丝不苟。

尽管他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在说：我是天，你是地，天地相伴而生。而自己是什么呢？谁管是什么！只要我的今天过得比昨天好就可以了！你有你的路子，我有我的道道。

只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甘心了呢？嫁近府中第三年的头上，也不知怎么那几日渐渐觉得乏惫，连睡了几日后又开始吃不下饭，郎中来号了脉才知是怀上了。真的是又惊又喜，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怀上长子，也是托了大夫人身体不好的福了，只知她药也没少吃，郎中也没少见，没想到还是被自己先了一步。刀马旦来了月事便没法登台唱戏，所以私下流传的奇怪汤药她也是有喝的，听说不能生孩子便是副作用，但是人想要活下去，那还想得了以后的事情呢。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总想过若不是自己出身贫贱，也是朝中重臣的女儿，也不用年纪轻轻的时候便糟蹋了自己的身体，于是每每去庙里都会跪在菩萨面前祈祷，只要这一次，这要这一次圆了我的梦，我今生便知道满足，再不奢求别的。若有个乖巧孩儿整日环绕膝下，不管男女美丑都是福分。可是是否得到的越多，便会越贪心，便越觉得理所应当，便越觉得为何不能得到更多。

过了两年，还算平安美满，珍哥儿已经能满地跑，话也说得溜，连诗都已经能背上两句了。那几日，只觉得大房院子里弥漫着一股又安静又欢喜的气氛，差了自己的小丫头去偷偷打听，却原来大房也怀上了，月份还小，怕折了胎气所以没有说。失落了那么几晚，自己劝自己看开，毕竟珍哥儿是长子，皇位都是要传给太子的不是吗？所以整日都叫珍哥儿乖巧些，当着陆显侬的面儿，拐弯抹角的讲珍哥儿聪明伶俐的事，可是却发现，老天爷偏偏要和她作对。大房生下的寻儿，聪明伶俐，而珍哥儿，用家里教书先生的话形容说，也不过是个平庸之才。

眼见他一日日聪明伶俐，眼见他独得宠爱，眼见他都是亲生缺藏不住的偏心，心里就压不住得恨。那凤于出身好过我，从小不知什么是苦，与他也是自小的夫妻，我倒像个外人，现在连下一代都优秀过我，难道我这一辈子都要被她压住？

于是狠下了心，孤注一掷，那之后不知做了多少噩梦，梦见自己做的坏事败露，陆显侬拉着凤于，高高在上，冷冷地看着她，就如同那日他生辰的样子。又梦见自己被小鬼拖下地狱，两丈来长的大锯要锯断她的身子，她吓坏了，惊醒之后好久两条腿还没有知觉，她以为她的报应来了，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几个走得近的官员小妾二房常约着去烧香拜佛，喚芝参与其中，只为与她们一起讲讲大房的坏话，听听京城流传的的八卦，顺便装成虔诚，讨自己老太太欢心。但是她信佛么？喚芝想，佛从来不佑我，我何必信呢？她好久之前就对佛失望了。有了珍哥儿之后，好像又信了那么一些，告诫自己一心向善，可后来，终究是又入了魔道了，备受良心折磨之际也曾想过在佛前跪下忏悔，可最终是把这秘密拦在自己肚子里了。就像从未发生过，就连自己都相信那不是自己亲手做的，就算将来被小鬼拘到阎王爷面前审问，她也不会承认的。骗过世人，骗鬼鬼神，也许这就是自己这样的女子的宿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