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 谋局

那年的春夏之际，建元帝感染了一场风寒，本是一桩不甚严重的小病，可建元帝历来最烦听那些太医的话喝那些汤药了，这样拖着拖着，小病就慢慢有了严重的趋势。

建元帝身子不爽，在偌大的朝堂之上，平日里掩藏的还算好的暗流涌动渐渐有了汹涌之势，到了盛夏之时，更有甚者，直接在朝堂之上就针尖对麦芒的争吵了起来。

真正难看之极，愚蠢之极。

建元帝坐在高位之上，半阖着眼，冷眼旁观着底下那些算是大偃朝肱骨之臣的朝臣们，像是大街上叫卖的小贩似的，针锋相对的为了几桩不甚重要的小事而争吵，他并不阻止他们也不劝说，心里却如明镜般。

他这还没死呢，还好端端的坐在这呢，这些人就急不可耐的开始拥立各自属意的储君，明确站队了？

若是有一日，他真的卧病在榻，这些人还不得把这乾庆殿给吵翻了天去？

这样一想，立储君还真的是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了。

只是，建元帝睁开半阖着的眼，朝底下一扫，在站在文官首位的，那个一身一品文官补服之人身上停顿了几息，只觉胸口更加气闷了。

他沈翰声倒是一派淡定，任由身后的那些文武百官们争论不休，不参合，不站队，不参与党派之争，可就是这样置身事外的模样，叫建元帝气得牙痒痒的。

就是他沈翰声一直不给他个明确的说法，立储之事才拖延至今，如今娴儿都过了及笄半年有余了，他沈翰声还是刻意回避着他的结亲之意。

他的那几个皇儿真就这么差劲，让他沈翰声看不入眼？或是，他沈翰声还是不想让娴儿嫁入宫中？

可他也是为了娴儿好啊，她是怡芝的女儿，他只想把所有最好的一切都给她，给她那最至高无上的后位，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好弥补他当年之憾。

底下的那些大臣们看建元帝并不阻止他们的争论，声音越发大了起来，说的话也更加直接了，并不如先前那般还遮着掩着。

建元帝听得厌烦，直接宣布了退朝。

接下来十日，建元帝以身子不适为由，直接罢朝了，而朝中诸事，交由三殿下萧澈代为处理，沈右相王左相共同辅助。

旨意一出，那些拥立三殿下萧澈的朝臣们喜笑颜开，大有胜券在握的意思，当场下了那些拥立康王萧沣的大臣们的脸。

康王一派无法，毕竟不能驳了圣旨，只能脸色难看的罢袖而去。

在福泰宫里修养着的建元帝确实身子不好，一连串猛烈的咳嗽过后，听着高公公回禀了接了圣旨后各朝臣们的举动，不动声色的饮下一盏茶，挥退了高公公，并没有置评一句。

寝殿的门关拢后，建元帝半靠在榻上，脸上是惯常的严厉肃然之色，眼内有一丝精光划过。

他沈翰声既然一直装聋作哑不给他个明确的说法，那就让他自己来替沈家做决定好了。

澈儿虽是皇子，但到底也是沈家之人，将来无论如何都应是不会亏待了娴儿半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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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在风口浪尖处的康王萧沣与三殿下萧澈，疲于应付那些拥立他们的朝臣们与还处于举棋不定的大臣们，五殿下萧渊虽然没有争储之意，但身为康王胞弟，这些日子来他也是频繁走动各种关系，以助康王，这样一来，真正的闲散之人只有四殿下萧漓一人了。

当然，朝堂之上也有人是举荐这位四殿下萧漓的，大偃朝尚武，萧漓外家陈家多年来执掌着兵部，对他而言也不是不可以争上一争的。

可一来萧漓本人并不热衷于此，二来众人皆知他自幼身子孱弱，虽然这两年来越发的好了起来，但储君之位又怎能交与一个有旧疾的病秧子呢？

于是，这几个零星的发声很快就被其他人给打压了下去，不见一点水花。

朝堂上的局势渐渐也影响了后宫，沈贵妃，曹妃与陈妃入宫已久，不管外头风起云涌，自是能做到不动如山，维持着表面的平和的，底下的那些宫妃们并无子嗣，不由谋划起了自己的将来，纷纷站队。

康王早就在外立府，并不常入后宫，萧漓闲散之人一个，这样的纷扰并不能影响到他。

就是苦了萧澈了，萧澈本无心于这大殿之位，奈何拥立他的朝臣多，他又受了旨意代为处理朝政，每日疲惫不堪，回到后宫还要受萧渊的冷嘲热讽，真正无奈之极。

陈妃对眼下这般的局势并不为所动，每日里依旧养养花翻阅翻阅古籍，午后再去福泰宫看看建元帝，陪他说说无关紧要的话，日子一日一日过得也算顺遂。

夏末时节，建元帝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精神也一日好过一日。

边关稳定如常，南方在这年盛夏季节并无水患，可想而知秋收时节定会有个大丰收。

四海皆平，国泰民安，建元帝嘴上不说，心里很是满意，这样一来，病好得就更加快了。

到了中秋前几日，建元帝下旨，中秋之夜在宫中设宴，宴请群臣，庆贺大偃朝丰收之年，并下旨减免赋税，举国同庆。

接了旨的朝臣们私下琢磨，这往年也有丰收大年啊，怎不见建元帝下旨减免赋税的？

怕不是预备在中秋之夜宣布储君吧？

若是为了新储君积攒福祉，倒是说得过去。

于是，越是临近中秋之夜，各方势力越是蠢蠢欲动，翘首以盼，抓心挠肺，坐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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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夜宴当日，下午的时候沈之娴就进了宫，如今她进宫已不会特地先去趟永和宫沈贵妃那儿了，沈贵妃大约也是觉得不需要再借助沈之娴来博得建元帝的青睐了，是以对于沈之娴每次进宫是否都会去看她，她也不甚太过在乎了。

沈之娴直接去了永宁宫，陈妃并不在宫中，只有萧漓一个人在院子里左右手对弈，远远望去，端的是丰姿俊朗，闲适无比。

“漓哥哥，你在下棋吗？”沈之娴朝萧漓走近。

萧漓从今日过了晌午后就一直在等着她了，猜到了她会提前进宫，特地在这儿候着，闲极无聊，自个儿与自个儿对弈，思索着朝中局势的同时打发时间罢了。

此时听到沈之娴的声音，萧漓抬头看向来人，嘴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阿娴来了？”

“嗯，漓哥哥，你又一个人下棋么？”她每次看到萧漓一个人左右手对弈，都佩服得不行，这得多伤脑筋啊，漓哥哥也太聪明了吧，一个人左右手相互制约，每次都几乎和局收尾。

“嗯，无事打发时间罢了。”萧漓落下最后一子，又一次和局收尾。

听着萧漓的话，他虽是说得云淡风轻，可不知为何，沈之娴却从中听出了几分不得志的落寞之意。

这几个月来，就连她也耳闻了朝中的局势，但她作为内院女子，又是朝廷重臣的家眷，自是不能谈论什么的。

可相比着忙得脚不停的澈哥哥，这样无事可做的漓哥哥叫她觉得有些委屈与可怜。

而且是在知道了他可能有争储之意后，就更让她觉得心疼了。

“漓哥哥，阿娴也手痒了，让阿娴与你对弈一局如何？”沈之娴说得真诚，好似真想下棋似的，好叫他看不出，她只是为了陪他，宽慰他罢了。

萧漓自然当作听不出，拨动着棋盘上的黑白子，略略一想，点头，“好，不过这永宁宫中秋日的景色差了些，不如我们去御花园如何？”

“昨日路过报春亭时，看到亭边的池塘里有盛开着的荷花，甚是美丽，我们可以煮一盅茶，配几道点心，再手谈几局，阿娴觉得如何？”

“好呀好呀，漓哥哥，那我们快些走吧。”原本只是想陪他打发时间的，现在听到还有美景可赏，点心可用，沈之娴可高兴了，拉着萧漓就往永宁宫外去。

萧漓吩咐小安子着人收了棋盘，再准备些点心，然后好脾气的笑着任由她牵着他的衣袖往报春亭去，于无人处，悄悄给候在隐蔽处的暗卫使了个暗号。

两人到报春亭后，沈之娴的目光立刻就被池塘里亭亭玉立着的粉白相间的荷花给吸引住了，抻着脖子往外头看，直到看过了瘾才回过头，此时的报春亭里，棋局已经摆好，点心茶水也送了上来。

说是说对弈，可到底两人实力太过悬殊，大多时候都是萧漓在就着她的那些不甚高明的棋招手下留情，没有赶尽杀绝。

就这样，每每被吞掉棋子时，沈之娴都要小小的撒娇抱怨一番，惹得萧漓只能无奈的笑，允许了她的悔棋重来。

日暮时分，落日的余辉洒在安宁静谧的池塘上方，落下点点金光，衬得整个报春亭犹如一幅画般美丽。

从远处走来的人，看到亭中的此番景象，渐渐停了脚步。

身着一身暗红色宫装的陈妃看向身边的建元帝，笑道，“想不到娴儿与漓儿在此处逍遥，倒是会找地方。”

今日午后她如寻常般去了福泰宫请安，然后留到了现在，与建元帝一块儿前往康禄殿，“恰巧”路过报春亭，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建元帝没有出声，远远看着亭中的两人，眼内有几缕错愕闪过。

亭中的男子在温柔的笑着，宠溺之色溢于言表，有微风吹过，吹起了女子耳边的碎发，他像是习惯性般帮她拨到耳后。

而坐在桌案另一边的女子扬起脑袋朝男子笑得娇羞愉悦，还捻起一块糕点送到男子的嘴边，给他吃。

这样的一幕如此和谐，像是本就该这样般，然而却叫他大大的意外。

漓儿与娴儿？

这两人……？

建元帝不出声，陈妃自然也不再出声，由他自己去思量。

良久后，建元帝再次抬步，这次的方向直往报春亭而去。

报春亭里的两人得了小安子的提点，在建元帝进来前已经起身相迎了，“儿臣/娴儿恭迎父皇/皇伯伯。”

建元帝微微一笑，抬了抬手，“平身。”

两人起身时，萧漓稍稍扶了扶沈之娴，然后两人站直身后他并未放手，而是改为牵着她的手，沈之娴也不拒绝，任由他牵着。

建元帝的目光从两人牵着的手上扫过一眼，不动声色的问，“娴儿今日在宫中？”

沈之娴笑着应，“回皇伯伯的话，娴儿今日进宫来寻漓哥哥玩儿的。”

“哦？”建元帝扫了一眼桌案上的棋盘，“下棋？”

“嗯，这处的荷花开得甚美，我们一边欣赏池塘景色，一边饮茶对弈呢。”

“倒是你们会寻乐子。”陈妃在一旁调侃了句。

“娴儿可有赢过漓儿？”建元帝对沈之娴历来好耐心好脾气。

“没有呢，漓哥哥好厉害的，每次就算娴儿耍赖悔棋，到最后都能赢了娴儿的呢。”沈之娴嘟着嘴抱怨，小女儿娇态尽显。

建元帝看着这样的沈之娴，仿佛看着相似容貌的那个女子再生般，有些恍惚，只不过，那个女子从来不会有这样的小女儿撒娇之态。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建元帝与陈妃就离开了，走至远处拐角时，建元帝停下脚步，往回看。

此时报春亭里的两人，正背对着他们相偕而站，一同欣赏着漫天的晚霞与天边的火烧云。

有夕阳的光晕落在两人的发间与衣裳上，仿佛为他们增添了一抹暖色的金光。

漓儿？

建元帝眼内划过复杂之色，这个四皇子历来身子不好，一直被他忽略了，想当然的排除在了继承储位的人选之外，想不到他与娴儿的感情倒是好。

如若是漓儿的话……

这两年来，漓儿的身子已经大有好转，几乎没有再听闻他卧病在榻了，倒也不是不可。

只是，若是立漓儿为储君……

建元帝转回身，径直朝前走，掩下心里的思绪。

这件事言之尚早，他还需再琢磨琢磨，筹谋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