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第七十一章 有喜

梅贵人名唤李红梅，父亲李青力是工部下辖的一个小小主事，虽只是一介小小主事官，但这位李主事可谓声名在外，是城外一带颇有名的一位地方官。

这位李主事最出名的有两点，第一点，这人吧，为人有点迂腐木讷，说好听点是忠厚老实，说难听点就是不懂得变通了。

而且他的这种忠厚老实的脾性又与原工部尚书史忠和有些不同，人史尚书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愿掺和进朝堂上的党派之争中，是明哲保身，虽然后来为报知遇之恩，破釜沉舟，最后死于非命，但那些都是后话了，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无可奈何罢了。

可这位李主事是真迂腐木讷，一心只读圣贤书出身，做了个父母官后也一心为百姓谋事，不懂得讨好上官不懂得得过且过，只一味的埋头苦干，在百姓中是博了个好名声了，但这么多年下来，自己的官位却不见半点升迁。

这第二点吧，要说他府里的那位夫人了，李夫人娘家是个武夫人家，从小没读过什么书，大家闺秀是够不上的，连小家碧玉也只能算是勉勉强强，这位李夫人与李主事的性子可谓是南辕北辙，假如李主事为人是忠厚老实的话，那李夫人就是尖酸刻薄唯利是图了。

这夫妇两人在城外一带的众人口中，那也是相当的出名的，如若说每每提及李主事，周边的百姓都交口称赞的话，那提及这位李夫人，大家都只会含蓄的摇摇头，眼里还会透露出点轻视之色了。

可这位大家都不看好的李夫人，为人却是相当精明懂得谋划的，知道若是家里要翻身，自家老爷是指望不上了，只能靠唯一的女儿了。

是以，李夫人在女儿身上花了大量的心血，教导其闺中之事，执掌中馈之道，以期将来这个女儿能嫁个好人家，让家里人随之鸡犬升天。

后来，也不知道是这位李夫人筹谋得当，还是李家的祖坟冒了轻烟，在建昌三年选秀时，她花了大心血培养的女儿居然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入得了宫中，还被帝后选中，赐封了贵人。

据说，李夫人得到宫里传回的消息后，喜极而泣，烧香拜佛，当然，也更加的颐指气使，看不起周围的同乡之人了。

晚膳后，萧漓正在福泰宫中漫不经心的一边翻阅着书册，一边听着跪在近前的太医院来的御医蒋太医的回禀，手上翻动书册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向面前之人，薄唇亲启，声色听不出喜怒，“有喜了？”

蒋太医低垂着眉眼，尽量控制住声音的平稳，拱手回道，“回皇上的话，是，今日微臣请平安脉时，探得梅贵人已有了三周的喜脉。”

萧漓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不知想到什么，倏地笑开，好似听闻了什么趣事般笑得开怀。

安公公侍候在一侧，悄悄抬头看了眼笑得古怪的皇上，又朝跪在下首的蒋太医扫了眼，有些困惑与不解。

这皇上的模样，虽说是笑着吧，可怎么看也不像是真正舒心的模样啊，反而让他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半晌后，萧漓再次看向蒋太医，眼神透着点儿玩味儿，沉声吩咐，“那就有劳蒋太医看顾着梅贵人腹中的皇嗣了，记住，皇嗣事关大偃朝的江山社稷，万不得有失。”

不知为何，明明是桩喜事，明明面前的这位帝王笑得算是喜悦，可蒋太医却生生的打了个寒颤，到底心虚，唯唯诺诺的应着声，不敢抬头。

等蒋太医退下去后，安公公给皇上重新添了一盏热茶，眼见皇上此刻的脸上再不见一丝的喜色，他原本到口的恭喜话语，辗转一番，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一炷香后，有暗卫悄声入内，行至萧漓近前，无声跪下。

萧漓翻动一页书册，没看人一眼，淡声问，“如何？”

暗卫眼中有纠结之色浮现，张了张口，还是拱手如实回复，“今日晚膳前，蒋太医入永清宫请平安脉，梅贵人摒退左右，单独留了蒋太医一人在内，一刻后，梅贵人欢喜的传人入内，蒋太医当众宣布，梅贵人有喜了。”

说完，暗卫偷偷瞄了眼犹如置身事外般的主子，不明白皇上听闻此等消息后怎还能如此的平静，难道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萧漓薄唇勾出一抹讥诮的弧度，声色倒是不见任何的动怒之兆，“这位梅贵人倒是很好，朕居然小瞧了。”

他当初之所以会允这位李小姐入宫并赐封她为梅贵人，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因着她的那位父亲。

不管是建元帝在位时还是他登基后，工部在前任尚书史忠和的管辖下历来一直都是不参与进朝堂的纷争，也一直无人能安插进亲信的，就算是史忠和辞官告老还乡后也依旧如此，而那位李青力李主事为人虽然愚忠木讷了些，倒也不是不可善加利用，若是好好筹谋一番，将来未必不可作为他的一枚棋子。

是以，赐封李青力的女儿为贵人，是他先抛出的一线示好的信号，他本打算，过几月再晋封这位李主事一个工部里的要职，对他今后全面掌控住工部大有益处。

但他倒是没想到，这位梅贵人表面看着单纯简单毫无心机，事实上心性却是随了她的那位母亲的，此番作为，真是一出好谋划，一着好算计啊。

暗卫额头有冷汗滴落下来，头低垂着，眼观鼻鼻观心，不出声。

须臾后，萧漓漫声问，“现下这个消息可传至宫中各处了？”

暗卫忙道，“是，永清宫已将消息传了出去。”

萧漓眼眸轻转，不知在琢磨些什么，几息后，他放下书册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去永清宫。”

既然宫中已有了梅贵人身怀皇嗣的消息，他可不得去看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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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清宫中，梅贵人一人坐在主位上，听着身边的宫女们说着恭维的讨喜话，一颗心好似悬着般找不到一点踏实感。

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她已无回头之路了。

“皇上驾到！”门口有小太监的通传声传来，宫女们欢喜的赶忙上前迎接，梅贵人暗暗捏了捏自己的手心，也起身相迎。

“臣妾恭迎皇上，皇上圣安。”梅贵人谨守着规矩福身行礼。

萧漓不动声色的把人搀扶起，“爱妃如今已有了身孕，此等行礼之事今后就免了罢，仔细身子。”

梅贵人站起身，悄悄打量了眼萧漓的面色，看不出任何的异样，只能揣着小心回话，“皇上已经知道了么？”

“蒋太医已经回禀了朕，此等大喜事怎可瞒着？”萧漓轻蹙着眉，似是对她的话有所不满。

“臣妾并未想瞒着，只是太意外了，臣妾不知如何是好，未想蒋太医已经告知了皇上，臣妾该死，请皇上责罚。”说着，梅贵人矮身就要跪下。

萧漓扣住她的胳膊，没用多大的力，却也扣得她动弹不得，口中倒是温和之声，“这是喜事，朕又怎会责罚爱妃。”

“皇上真的不会怪罪臣妾么？”梅贵人抬眼看他，想看清他的真实想法。

“自然不会了，爱妃有了皇嗣，这对大偃朝来说可是一件大喜事啊。”萧漓对上她的眼眸，眉眼不动。

“那皇上可欢喜？可期待这个孩儿？”

萧漓微微勾了勾唇角，扫了一眼她那丝毫不见任何起色的腹部，似是笑着，“自然，朕也期待着皇嗣。”

这一番试探下来，梅贵人自认已经琢磨透了这位皇上，遂不再端着小心，转而顺势攀着他的胳膊，如常般朝他撒娇道，“天色已晚，今日皇上就留下来陪臣妾可好？”

萧漓低头看向她攀着自己胳膊的手，入眼处是一双白皙的涂着艳丽丹寇的手，可他的脑海中却浮现出另一双，同样白皙的纤长的触感柔软的像是无骨般的柔荑。

萧漓轻轻拉开梅贵人的手，把她交由一旁侍候着的宫女搀扶住，淡声道，“爱妃有了身孕，自是该好好休息的，朕就不留下了，以免影响到爱妃腹中的孩儿。”

“可臣妾一人有些担忧呢。”梅贵人的脸色僵了僵，还是再多嘴试探了一句。

“爱妃莫担忧，朕已命蒋太医看顾着爱妃的身子了，爱妃只需将养着即可。”萧漓神色淡然，说完，转身欲走。

“皇上……”梅贵人眼见着萧漓离开，挣脱宫女们搀扶着她的手，往外追去，存了不管如何一定要留住皇上的心思。

还不待她再开口，门外又有小太监通传，锦贵妃到了，她脚下的步伐顿住，看向来人。

封锦绣入得永清宫，看到萧漓果然在此，眉间染上喜色，依礼行礼福身，萧漓只淡淡点了点头。

封锦绣却仿佛看不出他脸上的冷淡之色般，径自说道，“臣妾听闻梅妹妹有喜了，特来恭贺，可巧了皇上也在此处。”

其实是她听闻消息后，猜到皇上许是会在永清宫内，她这才漏夜走这一趟的。

“那锦贵妃就好好陪陪梅贵人吧。”说着，萧漓继续往外走。

封锦绣不动声色的一拦，“天色已晚，梅妹妹如今有了身孕，不宜操劳，此时应安置了，是臣妾考虑不周，臣妾的罪过，臣妾还是改日再来叨扰为宜，不如先让臣妾陪皇上回宫如何？”

梅贵人眼看着封锦绣进来后视线只落在皇上的身上，目的不言自明，暗暗恨恼，脑中飞快想着应对之策。

萧漓扫了封锦绣一眼，又回头看了一眼梅贵人，薄唇微勾，意味深长道，“不必，锦贵妃与梅贵人姐妹情深，自当好好聚聚的，先前梅贵人还在担忧一个人，现下有了锦贵妃的相陪，应是极为妥帖的。”

话落，他不再逗留，负手在身后，大跨步离开了。

封锦绣与梅贵人眼看着皇上远去，脸色不同程度的变得有些难看。

萧漓走后不久，宫中的赏赐就到了，安公公带着小太监们入内，宣读了皇上的口谕，给予了梅贵人一溜儿的赏赐。

至此，梅贵人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些，原本心底的不安也稍稍被抚平了些。

无人察觉处，封锦绣攥紧藏在袖中的手，唇角抿成一条线，盯着接了旨在翻看赏赐物什笑得一脸欢喜的梅贵人，眼眸内有精光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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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福泰宫后，萧漓遣走了安公公，独自靠在窗边的软塌上自斟自饮，并拿起方才搁置下的书册继续翻阅。

一刻后，有暗卫入内，径直走到萧漓近前跪下。

萧漓翻动一页书册，随口道，“如何了？”

暗卫拱手回复，“梅贵人有喜的消息已传至了福熙宫，皇后娘娘听闻后，并无异样，现下已经安置了。”

萧漓闻言，从书册后抬头，盯了暗卫一眼，又端起茶盏饮了几口热茶，几息后，薄唇溢出似是嘲讽的一声，“呵。”

暗卫闻言，下意识抬头，可眼前一花，随即耳边传来一道瓷器落地碎裂的“哗啦啦”声响，伴随着一道低沉的冷声，“下去。”

暗卫不敢耽搁，赶忙拱手退下，退至门边时，往回扫了一眼，才看清，刚才落地的瓷器是皇上手中的茶盏。

无人的宫殿内，弥漫着冷冷的低气压，萧漓的目光落在窗外的一片暗影中，不知在看什么，也不知在想什么，眼眸晦暗不明。

盏茶时间后，萧漓宽袖一扫，殿内的烛火被劲风扫过，闪烁几下，熄灭了，而殿内早已空无一人，只余一扇洞开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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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后宫梅贵人有喜的消息已经传至了前朝，朝会上，百官恭贺，群情激昂，这一消息对于朝臣们来说可谓是一桩大喜事了。

皇嗣关乎江山社稷，自建昌帝登基至今，已三载有余，后宫却无半点消息，这可急坏了这些朝廷的肱骨之臣们。

这也就是为何先前皇上提出再次进行选秀时，会比建昌元年第一次时更引得众人的关注与热忱了。

毕竟如今的大偃朝四海皆安，就等着有一位皇嗣好巩固江山社稷的百年安稳了。

如今，得知新入宫的梅贵人有了身孕，众人可不得高兴坏了？

当日朝会上，建昌帝下旨，赐封梅贵人为梅妃，享四妃之首的尊荣。

后一日，皇后懿旨传入永清宫，赏赐梅妃首饰物什，绫罗绸缎，食物茶水一应俱全。

当夜，福熙宫近旁的一处宫殿，檐角的高处，一抹黑色冕服的身影负手伫立在那儿，眸色沉沉的望着底下福熙宫正殿内漏出来的一片晕黄烛光。

那片烛光透过窗子在院内洒下一片明暗阴影，隐约可见是两道相对而坐的人影。

站在高处的黑色身影周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气，负在身后的双手攥紧成拳，眼眸如刃，刀刀直往那道略高些的晕黄阴影射去。

不远处，暗卫统领陪侍着伫立在高处之人，暗自心惊，不敢靠近半步。

就在整个朝野上下都在盼望着来年初夏即将迎来建昌帝的第一个子嗣时，九月二十，宫中传来噩耗。

梅妃在福熙宫内饮过两盏茶后，突然腹痛难忍，当即传来蒋太医，可为时已晚，梅妃腹中的皇嗣未能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