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我好想你

“走吧。”查歌搭上卡维尔的肩膀，声音很轻，没了往日里的自信与魄力。

卡维尔坐在石阶上，双眼出神地眺着远方人群，手腕无力地搭在膝盖上，眼眶下还有淡淡的黑眼圈。

远方是一场葬礼，专门为在最近事故中死亡的人举办，乔文雷是这场葬礼最大的主角。

卡维尔在葬礼上露了一面便从众人眼中消失，身一袭黑衣，在远处的石阶上眺望了三个小时，一句话不说。

查歌和阿芙也从葬礼上抽身，专门来到卡维尔身边，陪他一起坐着，直到与莫织约定好的时辰。

“嗯。”卡维尔缓缓应答了一声，满脸疲累，早已看不出喜怒哀乐。

他徐徐起身，侧身，目光却难以从葬礼上挪开。

微风拂过，撩起他的发丝，勾勒出他精致的侧脸。

查歌没有催促，一会后，卡维尔挪开目光，转身离开，三人去与莫织汇合。

阿伯西和亚弗早已在等候他们，卡维尔目光扫过他们，语气抑抑的：“抱歉，迟到了。”

“没关系。”莫织对着卡维尔笑了笑，但少年的眼里似乎除了一滩死水外没有任何别的情绪。

塔米离开后，卡维尔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哭不悲，不吃不喝，整个人平静且低落，好像深埋土地的珍宝，精致的身躯被泥土掩盖，对外只有丑陋的泥面。

没人知道卡维尔在屋子里做了什么、想了什么，只知道三天后，卡维尔自己走出屋子，对任何人的关心都点头带过，对塔米的事闭口不提。

人们以为他从悲伤里走出来了，但阴翳的脸庞骗不了人。

卡维尔从未停止过对塔米的思念，也没用停止对敌人的痛恨，他只是换了个承受方式，把一切愤怒和哀伤杂糅起来吞进肚子、藏进心里，因为大哭大闹没有用。

他是家主了，不能跟孩子一样淘气，哪怕内心濒临崩溃，身体也得先振作起来。

“我曾向上级解释过事情的经过，但上级依旧将功劳归到我们头上。”莫织朝众人宣布。

他说的是魔怪坑被毁之事，事实上，查歌、阿芙被普朗牵制，在与上万只魔怪的斗争里差点送命；莫织与阿伯西兄弟碰上奎龙，打得如火如荼。

最后，不知怎么，奎龙突然撤离，普朗也毫无缘由地逃跑，亚弗这才有机会用传送门把大家救出去。

根本没人去动魔怪坑，他们只是在森林外休整了几分钟，几万只魔怪便在一声巨响后自行消失了。

通讯信号断开、监控系统失灵，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尽管莫织再三解释，魔怪坑属于离奇消失，但上头认为无论过程如何，只要结果是好的，任务就算成功，跟莫织说了句会追踪调查便将其打发走，功劳全部划给莫织小队，赏一劝众。

“大家心知肚明，我也就不多说了。”莫织推了推眼镜，“上头希望我们能进入城堡工作，成为皇家护卫队的成员。我们中有一个骑士的对吧。”

“是我。”阿芙举起手，“准确的来说，有两名。”

莫织顿了顿，随即道：“对，是两名。”

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在塔米确切的死讯没有传来之前，所有人都会当她还活着，正从世界的某处向大家庭赶来。

“阿芙晋升骑士团第三烽队队长，查歌晋升皇家魔法队二队长，阿伯西、亚弗晋升皇家情报科线员。”

莫织缓缓念完其他人的职位，最后目光定格在卡维尔身上：“卡维尔，你被特许跳过预备期，直接成为正式家主，从今以后，你与其他家主平起平坐。”

卡维尔点点头，乍一看嘴角貌似微微翘起了一个弧度，但再看一眼便会觉得是先前眼花了。

他已经能想象出亚罗德那副诧异又愤怒的嘴脸了。

“知道了。”卡维尔的回答依旧平淡如水，但内心却有了点水滴溅起的波动。

正式家主，求之不得。

他会有更多机会带头冲锋、打倒敌人、磨炼自我。

他早已下定决心，要给自己更多的试炼和战斗，只为变强。

塔米已经是他最大的遗憾了，他不想再因自己的无能而葬送重要的人。

“塔……”莫织看着卡维尔，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转了回去，改口道，“出发吧，国王在等我们。”

卡维尔登上专程接送的马车，手臂架在窗口前，拳头撑着脸，看着窗外风景变幻莫测，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想起开学那一天，自己也是坐在车里一语不发，眼睛始终看着窗外，塔米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偷看自己。

当时觉得很烦，现在却十分想念那略带胆怯的目光。

卡维尔的大脑慢慢放空，思绪飘荡到九霄之外。

塔米，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不辞而别的人，更不会告白到一半就逃之夭夭。

不出现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对吧。

卡维尔甚至在脑海里模拟了上百种塔米消失的理由，想法也从“她也许还活着”变成了“她一定还活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马车在车夫的指令下缓缓停靠，接车的男仆为他们打开车门，十分恭敬地躬身行礼道：“各位贵宾，国王翘首以盼您们的到来，已经满怀期待地等待了一个上午。”

莫织点点头：“有劳带路。”

在男仆的带领下，五十米高的城堡大门伴随着底吼缓缓打开，城堡内富丽堂皇，一尘不染，比紫罗兰别墅还要奢华上万倍。不论走到哪里，都会有洒扫的仆人鞠躬行礼，壮丽之势足以让人以为这是通往天堂的道路。

卡维尔一路走一路打量墙上的壁画，只觉得刻板无趣，清一色的富丽建筑让他审美疲劳。

“咔嚓。”

卡维尔脚步一顿，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声细微的断裂声。

“谁？！”查歌也听到了，接二连三的事故让他十分敏感，于是大喝一声，当即拔刀准备战斗。

但还没等查歌看出个眉目，卡维尔便扭头飞奔，冲向走廊尽头的石柱。

“砰！——”

石柱倏地坍塌，带起一阵灰尘，卡维尔利落抽身，回来时肩上多了一个人。

是个女孩，个子很小娇，身着藕粉色纱裙，皮肤雪白水滑，嫩到仿佛一掐就能出水。

查歌看着这女孩，有点懵：“你是？”

谁料下一秒，女孩冲卡维尔放声大叫道：“弄疼我了！放我下来！你这个莽夫！”

卡维尔毫不留情地把女孩扔到地上：“我救了你。”

女孩“噗通”一声被扔在地上，先是一愣，傻愣了几秒，继而放声大哭：“放肆！女王殿下都不敢这么对我！你这个鲁莽的贱民！”

卡维尔最烦无缘无故的指责，平静许久的内心有了破口大骂的冲动，就在他想再给这野蛮丫头补一脚时，许多仆人一窝蜂涌了上来。

“公主殿下，您没事吧！”女仆们七手八脚地扶起女孩，为她轻柔磕碰到的部分。

公主指着卡维尔，脸上还挂着泪痕：“他居然敢把我扔到地上！我要让父亲重重惩罚他！”

女仆欲言又止：“可这位是……”

公主见女仆都不在自己这边，更加气愤：“难道他还能比皇室更高贵吗？！”

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爱尔琳！不得无礼！”

见一位中老年男人到来，正准备大闹一场的爱尔琳顿时收住了脾气，变得支支吾吾：“父……父亲……您怎么来了？”

父亲将手上的权杖朝地上用力一敲，敲得爱尔琳一个哆嗦：“给这位绅士道歉！”

爱尔琳泪眼汪汪：“他才不是什么绅士……”

“道歉！”

国王一声怒吼，爱尔琳的眼泪又涌出来一点，她抽噎着面向卡维尔，断断续续地说：“对……对不起……我……呜哇！你这个大坏蛋！”

道完歉、骂了卡维尔一句后，爱尔琳哭喊着跑走了，弄得国王十分不堪。

“实在抱歉，让各位贵宾见笑了……”国王有些窘迫，“爱女平日娇生惯养，性子实在跋扈，还请各位海涵。”

“没什么。”卡维尔倒是难得地大度道，“记得告诉她下次不要用弄断柱子这种恶作剧来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很危险。”

“当然！当然！”国王连声应答，一点国王该有的威严都没有，“我早已命人备好房间，各位贵宾请好好休息，咱们在晚餐时候再议正事！”

*

卡维尔压根没出席晚餐，因为他知道国王无非是要表达些感激之情，庆祝皇家战队再添六名大将，然后他们就自然而然地为国王效命了。

一切都无趣至极。

卡维尔撇撇嘴，在夜色里去了城堡的后花园。

这里的后花园比布莱弗斯的要精致不少，花园中央还有一座二十四小时不停歇的小喷泉，空气清新无比，每一朵花都没有小虫，树木也被修剪成不同模样……

卡维尔无心闲转观赏，只是找了颗树，在枝叶下躺下，闭目养神。

结果不到三分钟，他便抬起手，“啪”地接住了从树上掉落的苹果。

卡维尔被扰觉，缓缓起身，手将苹果上下掂了掂：“拿苹果砸客人，你爸就这么教育你的？”

树叶上立马传来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卡维尔觉得好笑：“下来吧。”

“哼！”

很快，树上跳下来一个气鼓鼓的小女孩，正是爱尔琳：“砸的就是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敢让父亲难堪！”

“到底是谁让你爸难堪？”卡维尔觉得这个丫头毫不讲理，“你才十五岁，不跟你计较，赶紧滚。”

谁料爱尔琳一愣，又是大喊道：“你才十五岁！我已经成年了！”

看模样，爱尔琳太过童颜，于是卡维尔自动判断她只有十五岁。

“……”卡维尔更无语了，一个成年人怎么幼稚得跟小孩一样。

但转念一想，自己以前似乎也是这样，便没忍住觉得可笑。

“笑、笑什么！”爱尔琳感觉遭到了羞辱，顿时脸颊通红。

“没笑你。”卡维尔收起本就不明显的笑，起身，将苹果抛回爱尔琳手中。

“喂！你去哪？！”见卡维尔离开，爱尔琳大声质问，小碎步跑到他身前，挡住他的去路，“公主在跟你说话呢！你居然敢离开？！”

“公主，所以呢？”卡维尔突然眸子一沉，把爱尔琳吓得后退半步。

爱尔琳红着脖子：“我……我是公主，有着无上血统！你必须、必须尊敬我！”

卡维尔懒得跟她纠缠，当即换了个方向走，谁料爱尔琳又跑过来，张开双臂，不让他走：“本公主为了你把柱子都弄塌了！你不许走！”

“有病。”卡维尔甩下二字，轻松将爱尔琳扒开，还不敢太用力，免得这小丫头倒地大哭。

出人意料，爱尔琳居然穷追不舍：“喂！你都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卡维尔并不想知道。

“我要结婚了！”爱尔琳一声大喊，卡维尔终于停了停脚步。

他回过头，一脸嫌恶：“关我什么事。”

“还没结。”爱尔琳见卡维尔终于回头，连忙跑上去，“父亲在给我找未婚夫，而且要找最优秀的魔法师！”

这有什么好炫耀的。

卡维尔翻了个白眼，正想离开，爱尔琳却一把拉住他的手。

“你……”一股冰凉从手心传来，卡维尔有些慌神，他想甩开，但手爱尔琳抓得死死得，指甲都陷进去了。

“我知道你，魔法大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家主。”爱尔琳甜甜一笑，童颜配上这笑容可爱动人，“单凭这个，我准许你进入我的未婚夫备选名单。”

“放开我！我对跟你结婚没兴趣！”卡维尔用力一甩，爱尔琳被甩开，却又不依不饶地缠上来。

“你救了我，我骂你，你肯定很生气，不好意思啦。”爱尔琳撒娇似的对卡维尔糯糯道，“但我第一眼就看出你最特别，特意把柱子弄塌等你来救我呢！”

“就该让你被砸死。”卡维尔抽出手，在衣服上抹了一把。

爱尔琳这回没了那股矫情气了，开始厚脸皮地死缠烂打：“如果你是因为排在他人后面而不服气的话，我也可以直接让你成为我的未婚夫。”

“滚。”卡维尔只觉得她莫名其妙，他最不信什么一见钟情，尤其厌烦被这种矫情又无脑的女人黏上，简直比薇莲华还讨人嫌。

他不想再跟爱尔琳说一句话，放快脚步离开，但爱尔琳接下来的话让他再度停下。

“公主有调兵权。”爱尔琳见卡维尔停下脚步，知道自己的话起效了，“你要是娶了我，西特大陆就会获得皇家军的支援。”

卡维尔没说话，死死盯着爱尔琳得意的嘴脸。

皇家军队有独立调兵权，不服从任何魔法军，想支援谁就支援谁，也可以一直中立。

魔法大陆尚未完全统一，东西中大陆虽然表面友好，但暗地里还是会为某些利益明争暗斗，这时，皇家军队就成了人人梦寐以求的外援。

但卡维尔并不特别在意：“那又如何。”

爱尔琳急眼了：“我都承诺给你皇家军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冷淡！”

“我又没要你立马娶我，我们可以先在一起磨合，等合适了……”

“我心里有人了。”卡维尔打断爱尔琳的喋喋不休。

“什么？”爱尔琳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有喜欢的人？”

卡维尔不轻不重地回答：“嗯。”

爱尔琳有点好奇，又有点失落：“谁啊……她有我漂亮吗？有我有权力吗？有跟你同居吗？”

“都没有。”卡维尔回答，随即黯淡着眉眼陷入沉默，空气里似乎结起了细细薄冰。

他沉默半晌，又道：“她也许死了。”

“也许？”爱尔琳有些困惑。

“生死未卜，多半死了。”卡维尔眉眼爬上一丝悲伤，看得爱尔琳都生出歉意。

许多情绪一涌而上，卡维尔实在没能忍住，痛苦地皱了皱眉。

闭关三天，他还以为自己在谈及塔米时绝不会情绪失控，没想到还是低估了悲伤的力量。

心口那股熟悉的疼痛，又回来了。

“我走了。”卡维尔撂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但下一秒，他被爱尔琳从后背抱住，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你要学会放下。”爱尔琳踮起脚，试着在他耳边说话，“人死不能复生，你为什么不向前看呢？我可以帮你的。”

向前看？

卡维尔被这话惊到了。

你说的帮我，就是把“卡维尔”三个字扔进你的未婚夫名单里？

“松手。”卡维尔的声线顿时低了好几个度，冷漠且冰冷。

“你干嘛这么凶……”

“滚！”卡维尔用力掰开爱尔琳的手，掐住她的手腕，举过头顶，恶狠狠道，“不滚，就废了你的腕！”

卡维尔的力道愈来愈大，爱尔琳娇嫩的手腕已经出现了红印，很快就要发青发紫。

“痛！好痛！”爱尔琳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卡维尔甩开她，她便捂着手腕向后跌撞两步，嚎啕大哭。

卡维尔将这哭声抛到脑后，有点恼火。

没人比得上塔米。

没人能取代她在我心中的位置。

卡维尔朝城堡走去，身影逐渐淹没在黑夜里。

没人看到他湿润的眼角。

塔米，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