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创作之美

咔的一声打板,两台机器对着的周自珩立刻进入状态，这是夏习清?未见?的他。

他用手猛地拍打着铁防盗?，也不说?,就铆足?劲儿拍,后槽牙咬紧眼睛垂着,砰砰响着的铁?让站在楼道旁观的夏习清也一下子就进入?情绪。

“谁啊？他妈的是不是有病啊……”防盗?里头?层?开?，隔着铁栏能看见阿龙揉着眼睛,枯黄的头发像是一团秋末时节的草,一看见周自珩,他的眉头就皱?起来，脸上的表情很是嫌恶,“你他妈脑子有病吧,?来我这闹事，还?不?挣钱?。啊？”

高坤的手握?握拳头，紧紧抿着自己的嘴唇，眼睛仍旧半垂着。

“说?啊？你他妈抽血抽哑巴?啊！”阿龙挠?挠自己的脑袋，手扶??上准备关?，“?子钱都?你结?，少他妈?来闹……”

砰的一声巨响。高坤的拳头狠狠砸在?铁?上，他如同动物园里任人观赏的猛兽,极度愤怒之下隔着栏杆发着狠,眼睛瞪得通红。

“你他妈……你……”愤怒让他的声音变得嘶哑,“都是因为你们的针管……”

阿龙被他吓?一跳，心里有些发虚但还是强装出一副强势的样子，毕竟这个高坤?怎么也不?是他们的一个血包而已，穷?只能来卖血的人，有什么好害怕的。

“你们什么？我看你是穷得发疯?。”

“我得艾滋?。”高坤忽然开口,“艾滋！你知道吗？艾滋病！”

第一句他说得平静异常，仿佛得病的人并不是自己，可这股平静没有维持几秒，他的拳头不断地砸向?个铁?，仿佛砸开他就可以获得解救一样，浑身战栗。

阿龙猛地怔在原地。半?没有说?。

站在一旁的夏习清看得入?迷，可阿龙一直不说?，然后又后退?两步，吞吞吐吐，高坤又狠狠砸?两下?，穷凶极恶地抓着栏杆像一个恶鬼一样开口，“都是你，都是你害得我变成这样！我要杀?你！开?！”

夏习清的眼睛落??阿龙身上，不对。

演错?。刚才高坤明显是在救场。

“Cut！阿龙忘词?，怎么回事？”昆导拿着对讲机喊?停，“阿龙调整一下，正好我们拍一个高坤这边的特写，没事的，先?两遍。阿龙不要有压力。”

杨博脸上露出抱歉又懊悔的表情，弯下腰连连向工作人员抱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是真的被自珩吓着?。”

夏习清不?得笑起来，周自珩一秒入戏的功夫太深，不愧是在剧组长?的孩子，这气场搁谁谁都会被吓住。

化妆师连忙上前替周自珩擦汗，周自珩让杨博开??跟他讲戏，两个人又交流?一下彼此角色在这个场景下的心情。

“没事的。”周自珩拍?一下他的肩膀，“刚上来就演冲突戏是真的不容易，我刚开始也是，慢慢就好?。”

杨博很是感激，?于外形和人设，周自珩在不熟悉的人眼里一向是气场强?又有些冷漠的类型，但这次接触他才发现事实根本不是如此，他不光不冷漠，还特别温和耐心。

“准备好?？?来一条，这回拍高坤的特写，高坤注意机器。”昆导眼睛看向杨博，“阿龙先在摄影师后头站着看一下，多看几次就不会被吓着?。”

“我长得有?么吓人吗？”周自珩这么一打趣，片场里的众人都跟着笑起来，杨博的紧张情绪也好?不少。

你生气是挺吓人。夏习清站在他的身后不远处，?起?被下药的??晚上。

“《跟踪》第一场第二镜第一次，action！”

重新开始，杨博站在?特写摄影师的背后，认真地观察着这一次周自珩的演绎，同时在后面用声音和他对戏，特写镜头呈现出来的是完完全全的阿龙视角，周自珩对于高坤情绪的处理比上一次更加饱满，?一开始有些恍惚，?越来越气愤，?痛苦和不愿承认的无助，每一个情绪点都承接得流畅无比。他发红的眼睛里像是含着泪，但又似乎没有。

“你?我滚出来！我要杀?你！”高坤又打又踹，甚至捡起墙角边被人丢弃的旧拖把狠狠砸在?上，“出来！滚出来！我他妈非得让你跟我陪葬！”他手里的长杆一下又一下挥在铁?上，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砸?的力度也渐渐减少，最后一下顿在半空中。

他垂下头，紧咬牙关牵扯出面颊侧面的肌肉颤动，握住拖把的手指在颤，却又努力地克制着不愿它颤。

“我今?十九岁……”

夏习清的心揪?一下。这句台词出现得太让人难受?。

阿龙的声音出现：“这……这……你、你他妈开什么玩笑，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赖我！别赖我，你的钱我??，你去找别人发疯！”

“我找谁！？”高坤又一次扑上铁?，“我去找谁！”

阿龙的声音抖得跟筛糠似的，“我、我我不知道！谁传?你的你去找谁……冤有头债有主，我没有艾滋你别找我！”

高坤气得发抖，一双手只?抓破铁栏杆上的纱布，穿?去?这个人拉出来，他现在恨不得扒?他的皮喝他的血，“你?我出来……出来！我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命！”

“Cut！”昆导喊?停，“很好，高坤特写?，下一条拍阿龙，阿龙刚刚的台词感觉对?，一?要有??惊慌害怕又?推卸责任的感觉。”

杨博重重点?两下头。周自珩被化妆师拍?拍肩，转?来低下身子让她擦汗补妆，为?和角色更加贴合他特地让化妆师用深色粉底化妆，肩膀上还化?晒伤磨破的痕迹，但武汉的夏?实在闷热，人稍稍动两下就开始冒汗，不用说周自珩这么用力地表演。

等待补妆的他眼睛朝别处看?看，对上?不远处观摩学习的夏习清，一直不知道夏习清在场的他脸上的惊喜几乎无处掩饰，嘴角一瞬间就扬起来。

夏习清也对他露出一个笑。这个人在演戏的时候情绪转换如此之快，他有最浑然?成的掩饰和覆盖情绪的技巧，可私底下却真诚得要命，一切情绪都?么明显。

时间很紧，周自珩补妆结束后就立刻开始第三条，第一遍的时候阿龙的情绪转换还是有些生硬，尤其是得知高坤染病之后的?个瞬间。

“你的惊慌和恐惧是分开的两个情绪，这是不对的，你当下的状态就是我不敢相信他真的染上艾滋但是另一方面又害怕，不光是被他这个人吓?，更是被这个病吓?。”昆导耐心地?杨博说戏，在他充分理解角色情绪之后又重新开始。对电影稍稍有些吹毛求疵的昆导在拍?六条之后才通?。

“抱歉抱歉。”杨博?房子里出来，看?一眼楼道外面，幸好太阳还没有落下来，“耽误?家时间?。”

“没事的。”周自珩朝他露出一个笑，“作为一个新人你已经很厉害?。”

“自珩你知道这是我的第一部电影？”杨博有些惊讶，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么小的咖位绝对不会引起周自珩这?当红男明星的注意力，这甚至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我刚拿?演员表的时候查?一下每个人的资料，因为不是每次演戏都会跟认识的人搭，事先?解一下更好。”额角有一滴汗流下来，被周自珩察觉出来?，他眼睛往上看?看，又笑起来，“我觉得你很厉害啊，我第一次演电影可做不?第一场就是冲突戏。”

杨博现在简直要把周自珩当做他的偶像?，虽然这位才二十岁，比自己都小。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么多人喜欢周自珩?。

夏习清走??来，看?一眼周自珩脸上的表情立刻秒懂，称心又诚心地对他夸赞?一句，“演得真好。”周自珩一听高兴坏?，但又找不?一个得体的方式表达出来，只好抿嘴笑?一下，冲着夏习清道，“可以?我买根儿冰棍吗？”

“找小罗去，我又不是你助理。”夏习清瞟他一眼，“吃什么雪糕，你是三岁小孩啊。”

每次这两个人一凑?一起，杨博就感觉有一道?然屏障把他和他们隔开，自动变成?只能看不必说?的背景，还恨不得?他俩的头上吹满粉色泡泡。

妈呀，他这是嗑CP?吗？杨博惊醒。

难怪他俩会有?么多CP粉……

紧赶慢赶在夕阳降临之前转?场，这一场戏的取景地是一家酒店后?的小巷子，铺好滑轨之后昆导稍微讲?一下戏，因为夏习清毕竟是一个新人，而江桐这个角色又是一个内收的角色。

内收的情绪比外放的更难演，一不小心就会演成面瘫，脱离角色本身，让人跳戏。

“准备好?吧？”

站在酒店后?的夏习清点头示意，打板声响起之后他便自然地提?两?袋满满当当的垃圾??里走?后巷，掀开墨绿色?垃圾桶的盖子，?垃圾袋弄起来塞进去，手上很脏，他看?看，也没处可擦，步伐缓慢地走??后巷的一个小水龙头?儿，拧?半?才出来一点水。

他把两只手放在细细的水流下面，仔细地洗着手上的脏污。

忽然感觉脑袋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一下，江桐回?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发蒙，夕阳红彤彤地打在他的脸上，逆着光看见几个骂骂咧咧的混混走??来，打头的?个人手里拿?听啤酒，看见他便开始骂，“哑巴，你这几?还躲着我们？”说完他把手里的易拉罐猛地扔?去，江桐吓得把手抬起来捂住头，易拉罐在他的手腕上砸?一下，里头还没喝完的啤酒流在?他的衣服上。

他刚?酒店打完工，身上还穿着酒店的白围裙和白色工作服，又宽又旧很不合身，现在又被弄脏。

江桐嘴巴动?动，没说?。

几个人上来围着他，“钱呢？自觉点交出来今?就不打你?。”

江桐慌乱地比?个手语，领头的?个直接一脚踹上他的肚子，“比划你妈啊！说?！”

“没、没钱……”江桐捂着肚子扑倒在墙根，他的手伸进口袋?它扯?个干净，皱着眉头看着他们，“没、没有……”

“没有？我看你就是欠打！”

“Cut！”昆导喊?停，“江桐的表情不对，太硬?，你这个时候应该害怕。”

夏习清?墙角边站起来，刚才踢肚子?一下不?是借位，他一直担心自己会在这个地方演得不自然而被NG，但是却没??是因为表情。

“江桐长期因为这些地痞流氓收保护费欺负，看?他们应该习惯性害怕，你刚才的表现?于冷静?。”昆导是难得的好脾气的导演，“没事，我们?来一条，习清你放松一点，代入江桐的角色。”

所有人都在准备下一条，夏习清却开?口，“昆导，我觉得不对。”

连旁边演混混头子的都递?个眼色，在中国，?部分的电影都是以导演为中心，导演在剧组?于一切，很多演员就是因为得罪导演被剪戏份，甚至毁掉整个职业生涯的，所以他们在片场几乎不会对导演提出的建议进行辩驳。

可夏习清并不打算演多少戏，他也不担心得罪人。

“江桐的性格不是软弱胆怯的，如果是他早就死?。他爸赌博，?小把他和他妈往死里打，他妈又是一个妓·女，为?生计在家里接客，最后甚至被活活打死，他一个人打工养活自己?现在，这样的经历搁在任何人的身上，早就自杀?。”

夏习清语气平静，可周自珩的心脏却莫名疼起来。

“他不害怕，但他没有反抗的能力，所以只能承受。就像你说的，江桐长期被这些混混欺负，已经习惯?这?生活。如果是习惯性接受伤害，演得心如死灰或许更真实一点。”

片场??小小的工作人员，灯光、摄影、场务、候场的演员，没有一个人发表意见，?家都知道昆城是一个性格好的导演，更清楚他是一个固执的导演。

“我也赞同。”周自珩的声音打破?沉寂，“事实上，江桐比高坤更勇敢，真正害怕的是高坤，而不是看起来更柔弱的江桐。”

昆导神情凝重地盯着地面，眉头紧紧皱着，??好一会儿才站起来，看?看?空，又看?看夏习清脸上坚?的表情，就在这个瞬间，他真的觉得面前站着的不是夏习清，而是真正的江桐。

“我认输。”昆城耸?下肩膀，笑着抓?一把后脑勺的头发，“你口中的江桐才更贴近这个角色，很好，非常好。”

他心里忽然燃起一团火，他多么希望这部戏可以在他的执导下完完全全呈现出本质，让观众看?。

“对，就是这么拍。”昆城又激动地重复一遍，“就这么拍！”

夏习清也勾起嘴角，昆城脸上的表情他?熟悉不?。

?是对艺术创作的无上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