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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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然而，当形容消瘦而身材精干的刘知骏，在旁人托举之下成功的攀援过这段墙头，又带头接二连三的落入到牙城这片有些荒僻的角落当中下一刻；突然就听到了远处夜幕笼罩的黑暗中，突然传出来一个让人魂飞魄散的沉浑声音：

“看来，是我赢了！”

“好贼子，竟然真从此处摸进来了！”

随着这些话语，刘知骏赫然见到了从建筑的暗处和阴影中，相继走出来许多甲光森然的军士；只是他们虽然年纪普遍偏老而面如霜茄，但是端持在手中张弦以待的擘张弩和角弓弩，却是格外的沉稳坚定。

然而，此刻身处险境的刘知骏，虽然只是武宁军小校出身，却是难得的悍勇之士更兼以心思周密，这才以卑微职位成为了暗中监察李唐宾的副手；只见他猛然暴喝一声：

“一往无前！与我杀敌！”

刹那间他顶着迎面飞射纷纷的弩矢如雨，突然扭身侧转到一名被同时中矢数处的武宁兵身后，用尽全力推顶着尚未死透了的对方向前大步奔踏而去；在短矢竞相贯穿尸身的噗噗颤动和血水遍溅之间，竟然让他冲到距离敌方的十步之内。

这时候，那些敌军老卒似乎还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而依旧一把接一把端起张弦好的强弩，对着落在刘知骏身后相继越墙而来的轻装短甲士卒攒射不绝；几乎是毫无落空地三两下将其贯倒在地，或又是钉死在墙面、射翻在墙头上。

直到冲到近身的刘知骏，怒吼着挥动厚背短刀斩杀向其中看似领头的一位；才被对方顺手举起的一支弩臂格挡了下；然后又连机弦一起顺势劈碎摧折开来；然而下一刻对方就轻描淡写的另手抽刀反格，星火迸发出一声清脆的蹡踉。

眼见得对方饶是难缠，明明占据先手的数度抢攻都被轻易招架下来，刘知骏也不由心生退意，突然虚晃一刀买了个破绽；然而，对方也没有继续乘势追击的意思，反而后退几步与之拉开了一段距离；

刘知骏不由心中警兆大生，猛然一扭身体，数支角度刁钻的短矢就以分毫之差，交错贴身贯穿而过在他的肋下、肩头和耳边，相继带出一串鲜红的血珠来；刘知骏顺势摔滚在了地面上，躲过接二连三的多支短矢，躲入一面矮墙背后；

他这才有些绝望发现，随之越墙而来的这些短甲士卒，已经在对方严阵以待的攒射下死伤得七七八八；余下的也无处可逃而背靠墙面露出了绝望的形色来；只是当他们无论是奋起举刀反身再战，还是徒然跃起再度攀上墙头，都难逃厄运。

不是射穿了没有甲衣遮护的手脚跌滚在地上，挣扎着被围靠上来刀剑戳杀当场；便就是好容易在墙头撑起身形，想要翻过去的那一刻被射中后背，而直接嘶声惨叫跌滚在墙后陡峭的黑暗中，又在袅袅远去的下一刻戛然而止。

最终，在内院建筑之间左冲右突奋力争斗之下，却始终脱身无望的刘知骏，也被击落了短刀、射中了大腿而颓然跪倒在地，全身脱力的迎来了自己的最后时刻；只是当有人用一柄短匕按在他颈下，准备如杀猪宰羊般割喉放血的那一刻，却是再度有人说道：

“且慢，留个活口作见证。这似乎是个领头的。”

而在牙城前庭，足有数丈高的望楼之上。刚刚被转移到这里不久，发如霜雪形貌枯瘦，气度越显高峻超脱的高骈，也在观望着牙城前端的这场夜战，许久都没有说话；直到楼道间有人恭声通禀道：

“王上，小娘子已经请来了。”

随后，名为瑞卿的小女子也拾步走上了望楼顶端。对着站在阑干边的夜风中，吹动得霜发飞舞飘然若仙的高骈，叉手在胸屈膝半身道：

“翁祖万福。”

而高骈这才转身过来，牵动满是褶皱的面皮而对她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笑意来：

“想不到，危难之际，我家还有如此隽秀出众之女啊！”

“翁祖谬赞了，奴奴只是……”

瑞卿闻言不由心中触动满怀，却又强忍着情绪低声道：

“无须自谦，此番你就做的甚好，既能收拢和弹压得住那些亲眷，还能临机应变寻得合适的援力来。”

高骈却是笑着打断她道：

“因此高氏家门若得保全，你乃居功甚大，日后怕不是要好好地嘉勉和奖赏了。”

“可是……奴奴，乃是女儿之身。”

瑞卿却是犹豫了下，欲言又止道：

“可是什么？女儿身又如何，难道就不能为家门出力了么？”

高骈却是想到了什么，谓然抚须叹息道：

“就如四十三郎所言，如今我高氏家门凋零，只剩下些孤寡孱弱，实在是无人可用了，却哪还顾得上这男女之别了。有功当赏，有才既用，才是家门振作之道。”

“更何况，他既然能够看中你选为身边的行走之人，那就代表瑞卿自有所令人看重的长处，又何须自晦自绥呢。尽管好好展现出你的本事和能耐来就是了。”

“奴奴……谨遵翁祖教诲。”

听到这里，瑞卿也不由暗自捏紧了小拳，而心中激荡不已的俯首拜谢道：

“眼下局面如此，那我也考一考你好了。”

高骈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又开口道：

“但请翁祖考教？”

瑞卿连忙应声道：

“你站在这里，可都看到了什么？”

高骈遂又指着远处正在灯火、月色下攻战正酣的牙城正门问道：

“可是，那逆党气势已绥，难以久持下去？”

瑞卿瞪大了眼眸观望了半响之后，才轻轻踹声道：

“还有么？”

高骈又微笑鼓励道：

“牙城内似乎尚有余力，如今未能全力以赴，只是在吊着那些叛党，令其不得轻易脱离散走？”

瑞卿犹豫了下，又接着说道：

“不错，你这小女子能想到这里，已经是尤为难得的。”

高骈点头赞许道：

然后他又比划了广大城区所在的方向：

“不过，你大可以将眼界所放开得更广阔一些，比如，在那罗城之中，你又看到了什么？”

“这……”

瑞卿不由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有些失声无语了：因为，除了在一片夜色黝黯笼罩下，无数摇曳烁烁的点点万家灯火之外，她就是在没有能够看见其他更多的事物了。

“老夫这儿看到的，乃是你那位四十三叔临走之前，所全盘布下的一场大局啊！”

这时候，高骈才意味深长地开声道：

“奴奴愚钝，不明所以，还请翁祖提点？”

瑞卿闻言连忙请教道：

“你不觉得这罗城入夜之后，也太过风平浪静了么？明明是有人发难犯乱，却是从头到尾只涉及特定几处，而没有扩散开来么？”

高骈方才略有得色的捋须道：

“这说明什么？说明就算一开始被那些逆党抢了个先手，但是暗中始终有人在竭力控制着部分局面，而令逆党发起的动乱无法扩散开来，只能集中争夺子城和牙城所在的关键之处。”

“是以，只要牙城处不失，此辈便就是釜中游鱼，而只待时机成熟的收网时刻了？”

这一刻，瑞卿也像是福至心灵一般的接口道：

“大致，便是如此！”

高骈不由有些老怀快慰的看着这个娇柔弱质的小女子；心中不由略有遗憾和挫叹；这要是个带把男儿的话，岂不是连扶持和维系高氏第三代、第四代家门的人选，都要后继有人了。

偏生她就是女儿家，日后就算做得再好，只能当做缔结家门姻亲的纽带嫁出去；然后便宜哪一个不知名的别姓儿郎，然后顺便用这一身才学和经历，帮衬对方的家门和教养他人的女儿，真是想起来就有些若有所失啊！

而当天边晨曦中的鱼肚白，再度将明亮的天光洒落在这些轮番攻战了一夜叛军头上时；因为仿若是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希望和一次次被鼓动起来的热血，而坚持到现在大多数叛军士气，也像是春阳下的冰雪一般迅速消融和退却而去。

他们甚至不需要将校们的约束和呵斥，就已然沉默无言的三五成群退却而下，就连烟熏火燎的满地狼藉和牙城墙下的尸横枕籍，都无心去收拾了。就这么沿着蜀冈最为低缓的一面山坡和梯道，重新退回到了子城当中。

而身为名义上总领的李唐宾，也无能为力再去约束他们，而只能在一片沉默当中让人包扎自己在夜战中受伤的臂膀；那是他第五次冲到了墙头上之后，被挠钩拖开了手中的团牌，一支叉把乘机刺中胸口圆护，将他推出墙外摔在尸堆里的结果。

这时候，重新聚集起来的另外几位叛军将领，却是对他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既然这牙城内已经早有防备而亦是攻克不下，那就转而纵兵去抄掠子城里的官宦和富有人家好了；这既可以通过劫掠财帛子女恢复士气，还能裹挟到更多的壮丁以为攻城填壕的前驱。

只是这个过程中唯一不和谐的是，他们就要与那些原本作为乘机推翻高氏的内应和支持者，形同潜在盟友的淮南文武旧属，就此撕破脸面了。因为，此辈家宅和眷属、部曲和奴婢，几乎都是集中在了子城当中；一旦动起手来这些憋了一肚子火气的叛军，可不会懂得区别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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