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惊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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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章

当然了，在这种环境下的三教九流皆有，能够说到的话题也是极为琐碎凌乱。从愚顽贤肖的家长里短到柴米油盐的日常生计；从市面新增的吃食物件到里坊街巷的逸闻杂事；几乎无所不包。却让高明听得津津有味，就仿若是又回到了大学时期，那宿舍楼管理阿姨们凑在一起卖弄八卦的日子。

当然了人挤得多了，也自然生出一些骚动和争执来；高明甚至一度看见了混在人群中故意挤来挤去，疑似三只手一般的存在；然后只是一个眼神就有便装混在人群中的扈卫，眼疾手快地在一片惊呼声中抓了个正着，然后扭断了两只手将整个人丢出去，就此惨叫着消失在雨幕当中。

于是，另外还有个别试图往那些衣裙被淋湿的避雨妇孺身边挤的不安分存在，也顿时就一下子消停了。而高明则是在闹中取静的继续品尝着兰亭酒，虽然这处茶酒铺子的环境不怎么样，但是难得这自酿的兰亭酒别有滋味，而光州龙团也不是以次充好的样子货，勉强可以下得嘴去。

只是当高明细听满品的议论纷纷话题，终于转到了当下淮南馆学的入馆考试，而将说话的声音都集中在其中几个，听起来口音就像是来自不同地方的士子身上时，这场突如其来的骤雨也不知何时结束了；随着清凉无比的雨后气息中，哗啦啦重新消散了大半数的人潮，高明刚刚想要重新启行，突然外间就传来凄厉的叫喊声：

“杀人了。”

“杀人啦。”

然后又变成了一个妇人的惨叫和嘶喊，

“我的孩儿啊！”

“天杀的拐子！”

“快还来……”

随着这些叫喊声，尚在屋檐下准备离开的几名士子当中，突然就有一人猛然冲了出去；瞬息之间就将一片湿漉漉的街头之上，将一个抱着什么事物飞奔不已的汉子扑倒在地上；然后又变成滚落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的一个婴儿襁褓。

高明这才看清楚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粗壮而脸宽额阔的长相，一副粗豪旷达的气派与其说是像个读书人，不如说是像个专业屠户或是排头老兵的士子；只见他捋袖露出粗健臂膀哐哐三下五除二就将那抢夺之人，给打得口鼻喷血而不省人事了。

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抱起来了那个滚落在地的襁褓，自有一种轻巧和柔顺的姿态轻轻晃荡哄慰起来；然后，下一刻就有数人追赶着围了上来，对着他推搡拉扯着厉声喝骂道：

“好你个当街抢人的贼子。”

“还是个大头巾呢，竟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枉你披上这身读书人的衣冠！”

“非也。”

然而，当这名看起来有些凶悍的士子，应接不暇满口辩解着转头过去，想要寻觅什么的时候，却发现作为当初叫喊求助的苦主，一个身上尤有血迹的妇人已然生息具无地扑到地上，而身边已然聚集了好些指指点点之人。

“还请几位年兄，为周某……”

然后他又不由转向廊下，却发现那些刚结识不久，还算是意气相投的士子们都已经不知去向了。而高明左近则是有人在议论纷纷：

“这些大头巾也太不仗义，怎么就跑了呢？”

“他们怕不都是外乡人，难道不在乎自己家前程了？”

“一旦入得衙门听候闻讯，就赶不上近日的馆试了。”

“人家辛苦一路迢迢前来，难道就要为此耽搁了自己家的机缘么？”

“岂有此理！”

高明还未表态，身边的高瑞卿却已然是不忿道：

“别急，这些怕不是贼人同伙，且观其变好了。”

高明却是按捺住她道：同时对着人群中的扈卫使了个眼色。

然而下一刻画风突变，当这名士子口口声声的宣称要去见官，以辩曲直黑白的时候；然后街边的人群中突然就走出一名满脸横肉，凶悍异常的皂衣吏来：

“见什么官，我就是官，”

然后又掏出个铁牌来对着左右人群晃了晃道：

“巡城司办事，闲人退避，不然以同党相论。”

“那贼子，竟敢当街伤人害命。与我捉下还敢顽抗，故此伏法当场……”

待到人群驱散远走之后，这名皂衣吏才对着那名已然察觉不对，而被左右同党死死扭住身体，连声音都已经发不出来的士子，慢慢拔出短刀来说道：

只是下一刻，这名皂衣吏突然惨叫了起来；却是据刀之手已被短箭射穿，而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只听四下风中咻咻连声之下，他的肩膀、小臂、腿脚顿时飙血而出，整个人颓然蜷缩在地痛嚎起来。而那些正在全力压制那名士子的也纷纷中箭惨叫倒地，只留下一个不明所以的对方。

“这就是巡城司的人？”

将这场颠倒黑白、指鹿为马闹剧看到这里的高明，也不由怒极反笑起来；如果扬州府都是这种内外勾结，勇于任事的“干才栋梁”和“机灵鬼”的话，那又何愁什么大案要案不能手到擒来的立刻破案、结案了啊！

而在这个时候，如今身为暗中伴随同行的散授巡官，十分熟悉市井情形的地理鬼萧怀丹，全身也刷得一下子汗流浃背起来；而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有些艰涩的语气对高明拱手卑声道：

“主上稍待，某自当有所交代。”

随后，他就给高明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这伙人并不是真正巡城司的人，就连外围人员都不是；而是一伙刚入城没多久的外乡人。但坏消息是那块巡城司的身牌是真的，而且还牵涉到了早些年高骈治下时，在城坊当中所布置和安插的残余密探。

这也让高明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就算是自己已经初步掌握了这座城池，但是还是有大片藏污纳垢的灯下黑继续存在着，需要自己的更进一步治理和掌控。或者说，就在自己割掉了作为毒瘤的吕氏党羽及其帮凶，但是灰色地带留下的空白，依旧有人很快填补上来。

事实上，在事后持续的大清洗当中，除了接手尚存七八个大小残余建制在内的淮南镇和东南各路招讨行营军事体系之外，还接手了高骈以淮南节度使、东南招讨行营都统、扬州大都督身份，三位一体所掌握的东南八道监察和情报系统；

虽然这玩意在吕氏手上已经被玩成了一摊污滥，但是基本的框架和网络还在，只是还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重建而已；而作为高骈为数不多要求之一，就是捉捕并且严惩不怠，当初暗中投靠了吕氏为虎作伥的，好几位军中密谍和私家探子的头目。

只是扬州城这么大，出入往来的人口这么多，高明本以为此辈早就应该畏罪潜逃到，自己势力暂时延伸不到的江东，或又是河南道那边去了。却没有想到还有人敢于留下来，并且在一次街头意外当中露出了尾巴和形迹。

但是出了这种事情之后，高明继续步行游览已经不可能了。不久之后，在一处僻巷转角处的马车内，高明对着就近赶来赴命的若干将弁和主事人等道：

“仅仅这一次，我只要结果，不问过程了。”

另一方面，在短时间内这些源自旧日体系的，能够发挥出多少作用和效率来还是个问题；高明也意识到了另一个迫在眉睫的事情，就是重新投入资源另起炉灶，再打造一套底层的监察体系；然后才能放手清理和整顿旧有体制，将那些不合时宜的遗留问题彻底解决掉。

但是要避开旧有体制的影响和渗透，另行从无到有建立新体系的契入点，高明一时半会还没有什么头绪，只能回去慢慢琢磨了；只是他的这番表情落在了便宜妹妹高瑞卿眼中，不由察言观色之下有些贴心地问候道：

“奴奴敢问兄长，可是在为旧日官属的愚钝不堪所虑？”

“你倒是有心了，只是我想摒除之辈另做一番打算，却一时不知从何入手而已。”

高明闻言不由点头道：

“其实，也并非无法可想。”

高瑞卿听了，却是欲言又止道：

“哦，且说来听听？”

高明不由诧异道：

“恕奴奴僭越，兄长所求的，只是与那些旧日官属，少有牵扯和利害关系，甚至有所对立的所在么？”

高瑞卿得到鼓励而小脸微微涨红道：

“确实如此。”

高明略微琢磨了下就点头道：

“兄长稍待，”

这时候高瑞卿却是转而他顾，探头出车外对着街边叫唤一声，顿时就有一个胸前挎着大号箱篓的少年人连忙凑上前来；然后欢喜的接过两个大钱，留下一份印刷几位粗劣但是勉强能够看见的街头小抄，还有几个无花果干。

高明顿然有些恍然大悟又略有所思起来，而高瑞卿也继续说道：

“据奴奴所知，如今本家营办的各处供销店数十处，由此下雇了孤寡少年、童子成百上千，于车店船市等处贩售瓜果吃食；”

“此外，又有在各处印坊处凭户籍作保，走街串巷贩售时闻、小抄、变文，以为补贴家用的街头小儿，怕也不在少数。”

“只要兄长定下事宜的例制，不吝些许贴补和赏赐，想必其中自然有的是踊跃报效之辈吧？”

“瑞卿还真是我的福报啊”

高明听到这里不由赞叹的摸摸她脑袋道：这些街头上最常见而深入市井各个角落，又不容易引起怀疑和关注的少年孩童，从某种意义上说真是眼下可以直接借助和动用最好的眼线和耳目了。

这时候马车突然一震停下，外间也传来了禀报声：

“主上，馆学就在不远，只是前方街头被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