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罗刹院

云端之上，银河繁星无法被遮盖之处，一道淡蓝色的身影从月亮之前掠过，坠入了深厚云层，衣诀翻飞凛冽，在夜色云团下拉出了一条白线，身影犹若剑飞而至，转瞬之间，便出现在了一处高楼之上。

那是一个男子，俊美白皙的脸庞更胜月色，一身淡蓝色道袍映衬着欣长身材，乌黑的头发梳成了一个髻，有玉簪横于其中。男子站于天台边沿，双手负于背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南疆山川，仿佛一位出世的天仙。

夜深了，原本就安静的罗刹院，少了点缀的僧舍灯火，便如天上的黑夜少了星辰，只剩下大雄宝殿，天王殿之间烛火依旧，遥相辉映着天上的月色，两两圆缺，除此之外，整个凡尘俗世，似乎都没入了黑夜的海墟之中。

在罗刹院偏僻的一角，却仍有一点烛光留恋于此，矮小的蜡烛歪斜地插在烛台上，燃着微弱的昏黄烛光，房间门窗大开，衣被整齐，主人明显尚未入睡，当然，房间的主人，正站在院落空地之中，赏着院角绵延婆娑的桂花树。

神秀一袭灰色僧衣，孑然抚掌而立，眼角似有若无地落在那六月的桂树上，鹅黄色的桂花，蔓延成片地盛放在枝头，偶有凉风卷过，便牵着枝桠，落下几片花瓣，沙沙哑哑，仿佛一曲断续成歌的水调。

月光漫出深邃边缘的云端，铺洒着落在桂花树，与僧人袍子之上，时间缓慢如沙漏般推移，这如轻纱般的余光，逐渐将院子之中，两者的影子越发拉长。

忽有阵风穿梭云雾而过，那积厚的灰白色夜云，竟然如同剪窗被小指洞穿一般，落出了一个圆润的空隙，下一刻，一缕长而悠扬的光束，从云中注下，盈盈灿灿般灌注在了这罗刹院，偏僻院子的院墙瓦片上。

光束映照，竟然如剪影一般，映出了一个修长飘逸的人影。

神秀目光微移，从桂花上离开，望向那个飘逸人影，只见那人穿着浅蓝色道袍，衣诀宽松飘扬，里衬着八卦黑段右衽，那人面貌白皙英俊，气度不凡，看不出年岁的痕迹，乌黑的头发随意地梳成了一个髻，有根玉簪穿横穿其中，风轻吹过，那发髻便轻盈摇曳起来，甚至便与桂花比美，与其分享月色的一杯羹。

神秀微微一笑，他方才在观花观月，也在等人，等眼前这个人。神秀一竖掌，恭敬认真地说道：“穿云雾而下，辞云真人的修为真是高深莫测啊！”

那人原本亦在低首看着桂花落瓣，听闻此言，便洒然转身，在墙头上看了过来，他那双犹若星辰般的眼眸，直直地盯着神秀看着，似是随口说道：“在十年之前，有两者，号称佛道双壁，这其中一人，却忽然消失在修行界之中，和尚，你说那隐去一壁，如今在何处？”

神秀听闻此言，不禁有些好笑，他也并不回答，便是保持着竖掌姿势，一动也不动，只是微笑着，反盯回去了，与那辞云真人双目对视，一点儿也不退让。

良久，那辞云才松口，缓缓而道：“神秀，没想到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神秀也不再僵持，他抚掌而笑，道：“真人眼力不差，相比不会看错，贫僧也有此自信，贫僧便是你口中那个，十年不见的和尚。”

“哦？十年不见，你倒是生疏了不少。”

辞云轻嗤了一声，他从墙头飘然而下，悠悠然落在神秀跟前，没有扬起一片桂花，他道：“那些年你我遭遇，可不见你如此称呼我真人哪？”

“那时年少轻狂，。”神秀微笑。

辞云听闻此言，双眼又紧紧地盯着神秀，忽而轻笑道：“哈哈哈哈，没想到当年最桀骜不羁的狂僧，竟然也说出这番自嘲的话来，你才三十多岁，就这么容易言老了？”

“我此间院落，名为五蕴院，”神秀不想再与辞云争辩下去，便是错开而行，摆手叹息，侃侃而谈道：“你可知道，为何叫五蕴？”

“色蕴、受蕴、想蕴、行蕴、识蕴。”辞云一拂袖，傲然道：“你想说，你看破了五蕴？”色受想行识？哈哈哈，那您岂不是菩萨大佛？”

“我当然还未看破，”神秀摇头，他看着院角满树桂花，看着桂花盛着月光，道：“年少时，我以为我能看破，所以我轻狂；如今我深知我未能看破，所以我没沉。”

“十年不见，你就如此跟我打机锋？”辞云行与神秀并肩，抬头负手而立，道：“十年之前，你可没有如此矫情呀！”

“矫情吗？”神秀居然随之轻笑了起来，他歪头看着这个仿佛与十年前一模一样的家伙，不由得道：“辞云，你倒是一点儿都没变。”

“当然，”辞云笑盈盈地接受了这个熟悉的称呼，他傲然道：“在十年前的修行界，风云辈出，你我也能在其中占其鳌头，年轻一辈，唯有你我能称做第一。”

“好汉不提当年勇，”神秀叹了一口气，他也莫名地放松了些许，便是伸手锤了锤微酸的肩膀，道：“我这些年想来，都不知这第一的评定标准，从何而来？难道就因为你我当年风头出的多了些？”

“当然是实力，”辞云倒无任何束缚，他阖上眼帘，道：“无论是心性、修为、辩难、品行你我都是佛道之翘楚，当年那些旧事，除开你我，在年轻一代，根本找不到第三个人担负起责任！”

“凡事可不能说绝，”神秀似乎也回忆起某些事情，他眼帘低垂，道：“或许，当年即便你我死于那里，修行界未必不能找出第三个，接替我们之人。”

“没有或许！”辞云倏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瞳仁之中精光湛湛，他侧目盯着神秀那平凡粗糙的脸庞，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活到了现在，这就是事实！”

“是罢，”神秀打了个哈哈，他挽袖伸手，接住一片落下的桂花，道：“辞云，事到如今，我们还执着过去，还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