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父亲的新衣

“你咋西的，你么心长的，么爱你儿的，结果能咋？我看nia打你呵，能给死哩打！还没活明白！就我这人不行，我看我一天怂心不操，该吃，该喝的，它一样也不能少！我还管它沃怂事呢，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无酒糊涂睡！我可拿话得罪人弄啥呢，三句好话当钱使呢，你还当你十七嘛十八呢，你要知道，你任个走下坡路咧，你指望人养活你呢！……”夜半父亲的吼声像高音喇叭一样，扑向我的耳朵。

“你西，你西，你妈要你西！看你咋本事大的，要不是我到雾达给nia哄娃，你想吃土地爷的球是泥做的！……”

这样的夜半争吵和踢打我听过多少次，这样无情怎么的吼叫，我又能如何？儿时忍着，尴尬丢人，低头行走街坊四邻的嘲笑中；如今的我不忍又能如何？玉娟的过分似乎一点点变轻，胸口憋闷，浑身发麻的我重新躺上炕，关上灯，不断的劝自己：这样的环境，玉娟想必和自己一样的厌恶！能捞一个算一个！折损了玉立，总不能眼看着玉娟再一次的陨落！素面朝天有什么好？适度的打扮一下，可以增加自信！你从小只知道念书，只想着节约，到了该打扮，该收拾的年龄却不知道如何打扮得体，这是一种缺陷，并不是一种美德。毕竟得体的外貌形像可以迎得意想不到的尊重。玉娟爱打扮，也无可厚非。参考书买的太多，大部分都没有动笔，肯定是没有时间！高中课程安排紧，根本没有多少自主学习课外资料的时间。能买还是想学，只要玉娟的心还在学习上，一心为上大学考虑，浪费点就浪费点。……。

劝解将怒火的温度一点点降低，理智一点点清醒，她不断的提醒我：你一个人生气有用吗？没用！这个家有谁和你一心？钱拿在他们的手里便是他们的劳动所得，你在提醒每一个人节约，你要求每一个人自觉努力，他们有谁听过你的？就算偶然间嘴上能听得的明白你的道理，但实际行动谁又真的听了进去？走出门，世人的眼里你姓贺，这个家出丑你带灾，关上门，你除了给钱还能解决什么问题？你只有盼你自己比人强，你的小家经济实力增长速度快过这个腐朽糜烂的家庭日益攀升的奢求，……

然而，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倔犟的说：“少年老成是一种悲哀，是对孩子过早的折磨。你从小到到大快乐吗？不快乐还不是因为你比其它孩子懂事的早！你看明白了许多外人还不明白的家庭纷争，你懂得了自我收敛，节约，努力，你懂得如何避免父母争吵，你不断劝说根本不听你劝解的父母，你用自己微小的力量总想化解他们之间必不可少的打闹，你……，你活到现在依然忧心冲冲，难道你也愿意玉娟像你一样失去活着的快乐？那样的父母，玉娟还能过分到哪里去？她绝对不会迷失了本性，忘记了家庭的隐患与自己肩上的责任！……”

渐渐平静下来的我，回味着父母夜半的争吵，一种无耐的可怜由心而生。透过那**裸的自私，虚伪，我听到父亲的心虚，懦弱，可怜和可悲。多少年的暴虐，打散了家庭，挖断了后劲，也打碎了他做为长辈在儿女跟前的自信！只是我不明白，父亲慧眼，为什么他看不到我的努力，我的担当和孝顺？为什么多年倾其所的担当和孝敬不能唤醒他内心深处的真正的反思？六七年如一日的养家，为什么不能改变他可笑的行为与心思。

什么是父母？什么子女？什么是孝敬？什么是人品？什么是关爱？人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玉立为什么不回家？他一个人在外是生是死？为什么父亲不担心？为什么母亲的担心永远只是心血来潮时的一点眼泪，或者爷庙跑断腿？我们家的出路在哪里？为什么我给父母提供了一个衣食无忧的环境，他们却不懂得珍惜？为什么他们不能像自己一样外松内紧，低着头过日子？为什么走在哪里总要与人一比高低，为什么不知道他们越来会越老，家庭的负担会越来越重，从来不知道从行动上支持，鼓励我和满库攒钱，投资？为什么只考虑钱拿他们自己手，村子里显摆？为什么不考虑这样的做派给自己，给家庭带来不必要的嫉妒和背底里嘲笑的嘴？为什么不知道自己的奢侈，攀比在女婿的眼里是多么的扎眼，别人不说，这么驮着，消耗的是世人眼里“泰山，岳母”的重量，然后就是我们感情，最后就是婚姻的破裂！为什么不能像正常父母一样，勤俭持家为儿女，为自己谋取翻身的机会？……？

“你福大了好，咱就要福大呢！满库要再是咱儿些，我就住到他这儿不回去了，可惜咱是个女子，咱女子一天当她本事大，其实狗屁都不是！钱，钱掌管不了，工作，工作是跟nia娃咧，地位，地位没人高，又要咧个女儿娃，还嫌nia婆子阿公把她没当回事。你看nia满库的那个会计，人到咱屋来了，光是个撵前撵后，昂兮昂兮给满库说话呢。咱俩个也准两个老人呢，给nia婆娘变着花样，揣着人心给做着吃呢，一天端菜，端饭，你看nia进门几天，问过咱一句子咧没？就是她慧娟，人连她好好说话了吗？这说明什么！说明nia看不起她，看不起她连带着也看不起咱。咱不是满库他妈他爸么，咱再是满库他妈他爸，你看她婆娘进门脚筋都转呢，她再不问咱老俩口，算我把屁给绊呵咧！……”父亲说着说着，吼声震天。

父亲的吼声，把原本起床的我死死摁在了床板上，一动不动。昔日暴跳如雷的责骂声又响彻耳边：

“慧娟，你羞先人呢！你看你把你混的有个啥人样嘛，nia办事处一个会计都看不起你！满库在的时候，你看nia婆娘一个劲的跟前跟后，连你都不招识，包说你一天想着想着给人做好吃的呢，你怕说你尽地主之谊呢，人当你是个屁！人光是跟到她领导后面，你看那个谄媚劲，嗯！人啥时拿正眼看过你些！我到这个屋瞎好也算个长辈呢，咱也把咱没当啥，给nia人端饭，端菜的，总没见沃婆娘给你客气一句么！人看不起咱么，我要再是满库他爸些，你看她婆娘连咋么青脸家！你再连人一样些，瞎好在公司当个官，看她婆娘到咱屋脚筋都转呢！……”青筋暴涨的鬓角，变形的脸庞，紧握的拳头，声嘶力竭吼声让我浑身的血液沸腾。

忍着，忍着，我恨不得立马死去。什么世人眼里的大学生，大型国有企业的白领，什么有房子，有家，有女儿，我统统都能舍得下，抛的开！想想自己死后，父母的境遇我就“开心”！被打回原形的卑劣就是贪得无厌的后果。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满库回家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哎，满库，妈说你不胜给妈买张火车票，拿妈回去！看过年家，玉娟一个人到屋，妈不放心。再一个，看玉立再回来了，屋没人就能行？拿妈回，妈回，你这垯也没啥事，一天闲闲的，光是个吃了坐，坐了吃。咱屋还有客呢，正月家，还能把门关呵嘛。等正月过了，妈再来！……”母亲冲出房门紧声说。

“妈你……，哎，你真要走？你连我爸商量好了？”

“你妈要回就你就叫回，反正慧娟连你都放假了，咱这儿也没啥事，她要走，你就叫她走！”父亲笑呵呵的说：“正月起来，你妈就来了，沃就是心慌了，想到她那个地方逛嘎。”

“你蕞姨病了，妈娘家没人，妈是个老大，看妈不回去……，妈回去把你蕞姨照顾几天，妈心也就安咧……”

母亲回家的决心一无返顾，父亲对此不值一词，无声的支持着母亲决定。无奈的满库买回了卧铺，母亲带着礼品，玉娟的学费，过年的费用，给邻居们购买的见面礼，小家电等满载而归。

母亲走了，趁着周末，我抱着女儿，带着父亲再去泺口添置过年的新衣裳。岁末的泺口批发市场，人头攒动，吆喝声此起彼伏。父亲提着大包大包的高端衣物满脸的兴奋：“慧娟，哎，我看咧，这大城市的啥又便宜又好！就你给爸买的这俩身衣裳，放到咱县城普通地方买不到，高级文明的专卖店可不得几百！”

“呵呵，照可不！这是批发市场，咱农村的衣物都是从这里倒手过去的，运费、二倒贩子的利润和各种费用都要加到衣裳价格里，当然就贵了。我熟悉这儿的每一个角落，道高中低档都在哪儿。所以，我领你连娃就没去低档货那里。咱多跑些路，节约些钱，何况这些衣裳比市里专卖店的不差，价钱还低不少，咱为啥要买不好的。”

“好好好！哎，那你妈一天还总呐喊啥呢？这衣裳质量我思量比咱县城买的好多了，她还嫌咋？

“我妈？我妈每次买的时候都高兴很，回去穿连一段时间，连别人一比，回来就说我给她买的滥衣裳。其实不是衣裳不好，而是这个衣裳不是商场买的。她一听别人都从垯个垯个商场买的，就觉得咱的衣裳是低档货了，根本不看她穿着是不是得体漂亮，也不看别人的衣裳是不是真的比她的质量好，回来就骂我了。对了，爸，我才个看有两家买羽绒裤的，狗皮裤子在我这垯也穿不着。过年我给你买个羽绒裤，羽绒裤穿着轻巧些。”

“哎，好好好！还有羽绒裤呢？这么高级的！我咋没看见呢？”父亲惊讶的问：“你到垯垯看见了？”

“这个商场连对面那个商场里有。刚才我已经问过价了，你只是没注意。我想两边比比价，看看质量，然后再决定在哪边买。”

“好好好！慧娟，你妈就是么个人，她爱说啥你叫她说去。只要你心里觉得对着就行！人说知性者同居，你妈，骂你俩句咋？你是nia的娃，nia想咋骂就咋骂呢，照nia不高兴了也骂爸呢，爸还能咋？说起一头大的光归，爸能把nia咋？还能连年轻着一样撕着毛毛就打？更何况你是她女呢！人口头一句话，鼻子大把嘴压着，还有一句就是‘子不嫌母丑！’她嫌不是商场的货了，你哪怕给她到商场少买一件，她就不呐喊咧……”父亲满脸笑容，一本正经的说。

“爸，你看我身上都穿的啥？你看满库都穿的啥？你没问问满库一个当经理的人，天天连商场人打交道，满库的衣裳是商场买的吗？咱现在这个经济能力到了商场消费的层次了吗？我妈不但要求质量，还要求数量，你这样说，有没有考虑我的负担？……”听着父亲的话，我心里说。

看着父亲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听着那阴阳顿挫的‘劝解’，我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实话说出必将是什么样的后果。何况这样的道理他一个年过半百的人真的不懂？！小辈说出嘴，他恼羞成怒当场发作，或者回家再行搜事，又该如何收场？忍忍忍，我劝自己说：“不听也就不生气了！”

“老板，这羽绒裤多钱一条？”抱着女儿，我快走几步问。

“一百五一条，不讲价！”老板一脸的决然，他手忙脚乱的收钱，数钱，前后招呼着其它人。

“爸，咱再到那个商场看看！”转过身的我向迎面而来的父亲说。

“多钱嘛！那边多钱？”父亲一脸的不情愿。

“一百五一条，还不讲价。那边一百二，只是时间有点长了，我记不准这两边的质量是不是一样的。我想去那边再看看，如果质量一样，咱就到那边买了。”说完话的我吃力的抱着孩子，转身向前走。

“算咧，算咧，就到这一家一买算咧，就贵么二三十块钱的事么，能有个啥呢！”突然身后传来父亲不悦的说话声。

“爸，你说啥，我没听着！”我惊讶极了，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错，转过身问。

父亲满脸的不情愿：“我说跑啥呢，看着就买咧！抱个娃，跑来跑去！为节省么二三十元值当嘛！”

看着父亲满脸的不屑，我只觉得自己脸火啦啦的烧！耳边一个耻笑声音响起：“贺慧娟，你真丢人！一个挣钱的人竟然让老的跟着你大老远的坐车到批发市场，还要东奔西走的四处比价？”

‘二三十块钱值当嘛！’、“你家一个个吃我的，喝我的，吃呵嘴削尖，喝呵眼瞪大，这个不好吃咧，那个不好喝咧！你爸是省长？你爸为了二块钱，叫人把腿弄断！一天饿着肚子，出的牛马的力，做的下苦的活儿，天不亮就出门，天不黑不回来。你家一个个蹲呵，坐呵，还嫌这，嫌那！看我这人能给你家再炸几斤油！我把个栽娃子！……”两种声音交替着，我分不清哪个是父亲的声音。

冷静下来的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和能力与父亲，与金钱来较量。只得放下孩子，对父亲说：“爸，那你连娃到这儿坐会儿，我一个人看看去，看看哪边合适，我的印象里好象是那边的东西好，价格还低！如果是真是那样，我就把裤子直接给你买了！”

“我不看你娃，我不看你娃，这蕞人难说话很！”父亲不耐烦的说。

怒火不由得升高了三分，咬咬牙，努力调整好情绪：“那你一个人在这儿候着，我抱娃去看！”说完话的我努力的抱起女儿便向前走。

“算咧，咱还是一垯走吧，省得你来再来找我！我一个人坐到哇也没意思”没走几步，父亲提着新衣裳追了上来。

看着父亲那张年轻，白晰，睿智的脸庞，我的心里不由得说：“爸，你看看你！一头乌发，衣服笔挺，皮鞋噌亮，满面红光，你**得你老了吗？我人天天头晕目弦，两耳长鸣，走在路上连走在棉花上一样，就这为给你过年买衣裳，抱个娃，你还……”然而，父亲的笑脸让我活生生的将想说的话压在了心底。

大年三十上午满库从泰远市回到了家里，看着缺少年气的家，我心里无奈极了。

“爸，我给你连我妈一人买咧一身‘预兆林’的保暖衣，我妈的，回来前，我给了我二姐夫，叫他回去了给我妈送去！”放下行李的满库立马翻腾包，拿出了包装高档的盒子冲着父亲说。

“哎，这都是那洋玩意儿，爸一个农村老汉穿这弄啥家，你家年青人穿去！”走出厨房的我只见父亲用手摸着衣服，内外翻看着，嘴里不住的赞叹：“哎，真是好东西，好东西！任个社会就是好！看nia这东西造的，嘿，摸着软呵的，厚突突的，嗯，不穿看着都暖和！”

“爸这是保暖内衣里面的好东西，是名牌！当然好咧！一分钱一分货呢，这一身保暖内衣顶咱普通内衣的四五身呢！你看我身上穿的这内衣才三十块钱，……”满库满脸的笑容，比划着自己身上的衣裳。

一听到价钱，我浑身的不舒服，忍不住的打了满库一下：“你也真是的！粉子给勾蛋子擦呢，一个内衣买么高档的东西弄啥？”

父亲瞪大眼睛问：“多钱？”

满库躲闪着回答：“哎，没多钱，没多钱，我是找人买的！一身才一百八！放人正常买，得二百八九！”

“一百八还少！”听到钱数，我忍不住打了满库一把。

“哎，我是给咱妈连咱爸买呢，还能买瞎的嘛！再说咧，咱才花咧多少钱嘛！我给我妈连我爸啥啥都没买，光是给捎回咧一点好茶叶，那还是别人送的！过年咧，过年咧！我回来晚了，……”满库一边躲闪着我拳头，一边解释。

父亲看看我，两手一摊，把衣服扔给满库，满脸不悦的嚷：“家家家！我不穿，我不穿，你给你妈，你爸拿回去！”

满库瞪了我一眼，赶紧把衣裳送给父亲：“爸，这就是专门给你买的！你的尺寸谁能穿上嘛！再说了，我妈，我爸年龄都大咧，你就是给穿沃都不要！太新式咧，穿不出去！”

“哎，我看这也大大的，不了，你拿着穿去。你一天人面前弄事呢，我一个老汉家要这个弄啥！”父亲的脸色缓和不少。

“爸，这真是给你买的！你看看尺码，再包听你女的咧，你女家娃当惯咧，知不道任个东西有多贵！商场去，根本就找不到二百块钱以内的商品！咱这是寻的人，拿咧个进货价，她还嫌贵！她一天就爱到批发市场买沃三五十块钱的东西，洗两水就变型咧，垯垯有nia商场的东西好嘛！人穿到底总是板正的，一件衣裳顶一件衣裳用呢。你看她给她买的衣裳，垯垯有一件好衣裳！总是舍不得！人活着，挣不来钱，光靠省能省多少嘛，你穿去，穿去，老咧，老咧也洋货一回。省得将来后悔！”

满库的话听得我气如烟吼，心里不仅骂着：你是猪脑子啊！哪一次的奢侈品不是这样“洋货”一回一回的成了习惯！他们都到了不看儿女的穿着打扮，满嘴的责骂、嫌气与索要。你是不是不受这样的罪啊？平时不省，等玉娟上大学时，你拿什么供啊？这会儿大方，你只是图一时的高兴，将来有你娃哭的时候！然而，愤怒过后，转念一想,别人哭什么？大不了和你家闹掰，吃亏最后是自己的妹妹和父母，自己夹在中间哭！无耐，一种无耐的情绪充满了全身！

“好好好！那爸就洋货一回！”父亲哈哈大笑，站了起来，拿着衣服给自己的房间走。

满库跟在后面，嘻嘻呵呵：“洋货一回，洋货一回！”却不忘回头给我一个嘲笑眼神。原本陪笑的我看到满库转头，不由得恨恨的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