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智彦坐在黑暗中，许久，一动不动，如雕塑一般。
胡志峰刚才那恳求的目光和话语，在他脑海里回荡。
床上沈平君转了个身，口子喃喃喊了一句“阿彦”。
陈智彦猛地从思绪中抽出来，起身来到她身边，刚想问她需要什么，才发现那不过是呓语，不觉失笑。
他索性坐在床边，看着沈平君熟睡的模样，像个孩子一样，那么安稳。
她是对他全身心信任的，才能这样在他的庇护下熟睡。
他抬手，想要去拂去她额前的碎发，又怕吵醒她，最终收了手，轻轻起身，准备去沙发上睡。
沈平君睡梦中突然伸出手来，抓住他的手腕。
陈智彦脚下的动作停下来，转身看她，她依然紧紧闭着双眼，嘴里却低声道了一句：“阿彦，不要离开我。”
他闻言心软下来，伸手掖了掖她的被子，可她握住他手腕的手指却没有松动。
他试着挣脱了两次，没有成功，最终败下阵来，顺势在她身边侧身躺下来，就那样静静看着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胡志峰被护送着离开。
“需要在这边暂住一晚吗？”张旎问他。
她担心老人连夜赶路身体会吃不消，实际上老人现在原本就是强撑着身体来的日落园。
胡志峰却只轻轻摇头，道：“现在就启程吧，不要耽搁。”
在这个国度多呆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张旎不敢有异议，跟随着老人往专机停靠的地方赶去。
专机和来时一样，静静停靠在临时机场，等待着老人回来。
胡志峰一路上一言不发，脸色很差。
他做了最后的尝试，依然没能说服陈智彦和他回去。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代理首相，做得很失败。
老人紧抿着双唇，正思考着，突然感到张旎推着轮椅的手顿了顿，接着他眼前的画面一闪，人就从机场来到了一处高高在上的王座脚下。
胡志峰并没有慌张，他意识到自己被接入了全息投影，此时呈现在他面前的，正是黎国的总统大厅。
雕花王座上的老人看到他，缓缓开口：“好久不见，老朋友。”
胡志峰上次和这位黎国大总统见面，已经是几十年前了，那时候他还是个正值年少一腔热血想要报销方舟的青年人，王座上的老人也不似现在这般苍老到仿佛一块朽木。
“沈烨，”胡志峰开口，“你想做什么？”
沈烨以非常缓慢地速度抬起双手，十指交握起来随意放在胸前，玩味道：“是你突然踏入我的园子，应该问这个问题的人，是我吧？”
胡志峰看着沈烨的双眼：“我来做什么，我想你很清楚。”
沈烨这个老狐狸，他在他眼皮子底下找了陈智彦，对方不可能没有察觉，那他来访的目的，也就十分明了了。
“你不远万里来到日落园，我想，我总该要尽地主之谊的。”沈烨沙哑的声音响起，“不想等了你一晚，却看到你要启程回国。怎么，好不容易来一趟，却连老朋友的面也不愿意见一面吗？”
胡志峰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和面前这个一手毁了人类命运的男人成了老朋友，但他此刻也无暇和他计较这些细节。
他神色自若，眼中却明显带着怒意，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我这一把老骨头，在你这里耗不住。”
沈烨发出近似叹息的一声，然后道：“我已经很久没有人可以叙叙旧了。你是这世界上，现在活着的人里，最接近我的过去的人了。”
胡志峰看着他，不说话，等着他把这出戏自己演下去。
沈烨再次开口：“我在这位子上坐了太久太久，常常会怀念从前，我想，我怀念的最多的，可能就是和何大工程师一起奋斗的那段日子了。”
听到何俊的名字，胡志峰微微一怔，放在腿上的手指颤动了两下，但他依然没有开口搭话。
许是真的孤独了太久，没有一个和他所处的位子接近的人出现，此时沈烨开始陷入自己的世界，侃侃而谈：“到底权利是什么？到底怎么维持现有世界的秩序？我想，我和你们的何首相，始终是有分歧的。
“我在搭建超级计算机网络，制造一台终极控制器用来操纵机器人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我想我已经趋近于成功了。
“可你们的何首相，却固执得认为有另一个更有效地操纵机器人乃至普通人类的方式——用每个细胞中释放出的遗传物质作为信息传输介质，发送指令。
“他活着的时候，我就看到他疯狂地尝试把自己DNA上的短片段重复序列作为标记物，植入每一个他创造的改造人身上，试图打通一条新的道路，摆脱掉链接仪，只用身体接触的方式，来迫使对方按照自己的意念行事。”
这些是方舟国的最高机密，是记载于复苏学院银狐图书馆禁区里的内容。
但沈烨会知道，胡志峰一点也不奇怪。
他奇怪的是，为什么对方要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
“你想说什么？”他问沈烨。
沈烨再次看向他：“何俊他失败了成千上万次，因此制造出了那一批半人半兽的残次品，可真正可以成功完成他的基因标记物植入的试验品，寥寥无几。
“我记得他那时候是几乎要放弃的了。
“怎么，他在最后一刻竟然造出了一颗自己都不敢奢望的超级细胞吗？”
听到这里，胡志峰终于动容，他嘴巴一张一合，许久说不出话来：“你……你……”
“我猜对了？”沈烨眼中有些兴奋起来，“他用他自己的体细胞完成了一次全面的基因改造，将每一个表达的基因都做了改进，以他自己的遗传物质为蓝本，打造了一个近乎完美的人类，是吗？”
胡志峰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可他却垂了眼，手也不住地颤抖起来。
沈烨知道自己的猜想被证实，道：“这倒有些意思。”
“陈智彦，是何俊拿自己的体细胞改造的终极改造人形态，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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