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四 配亲下

……

翌日，赵苍怀着复杂的心情来到衙署门前，耳边一直回荡着父母对自己的嘱托。

“儿啊，这可是相国大人天大的恩赐，你可要珍惜啊。”

“我全族已被贬为贱籍，当爹的也没什么指望，只求我赵家有后便知足了，儿啊，你可得好好选，

我家中虽已落魄，但爹娘还是会竭尽全力让你养的起媳妇儿的。”

赵苍回想着父母对自己的嘱托，又何尝不知他们的心思。

但自从游历过长安后，他的心性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此这般被人配对，如同猪狗配种身不由己，又与牲畜有何区别？简直是毫无尊严可言。

更何况，他心中一直对蔡琰念念不忘，哪怕自知此生与她不可能，也难以放下这份情愫。

带着满腹心思，赵苍缓缓步入衙署大门。

一进门，却见内中黑压压一片都是人。

男左女右，各分一边，每边都有一条麻绳阻拦。

前来配亲的人乱糟糟一片，无论是男是女，都衣衫褴褛，且单薄无比，在风雪之中各个冻的瑟瑟发抖。

“你，快点~”

不等赵苍反应，一名差役便粗暴的将他拉到男子那队。

随后，一名身穿棉裘，头戴绒帽的县丞，手上摩挲着一块暖玉，傲然步向正中早已备好的靠背椅，随后坐下抬头看了眼。

“鬼天气，怎么这么冷？”

嘀咕一句后，县丞便从边上冻的面红耳赤的书历手中接过一张文册，翻开看了眼，随后大声说道：“铁三出列！”

话音一落，一个浑身冻的哆嗦，瘦骨嶙峋的“中年人”挤出人群，蹑手蹑脚走到正中位置。

铁三不过十六岁，但这几年沉重的劳役和农活，加上长期食不果腹，硬生生将他外貌压榨成了一个瘦老头模样。

“王二妞！”

紧接着，一名脏兮兮的少女满脸麻木，也走到正中。

少女十四岁，看上去极其消瘦，面色枯黄，明显营养不良。

县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命人将他们拉到左边桌上文册前，直接给二人在成亲文书上按下手印。

这些配亲的男女本就不识字，也无所谓纸上写着什么，只知道从这一刻起，两人算是成亲了。

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早日生下孩子，充实楚国人口。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很幸福？有官府主动给你找对象？

是不是无数剩男剩女的狂欢？

但抱歉，铁三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一丝喜悦之情，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办，又多了张嘴，以后该如何是好？”

对穷困的老实人而言，多一个人就多一分负担，试问自己都吃不饱，如何再有多余力气多养一个人？

铁三搀着那“新婚”的妻子，一言不发离开了人群。

没有什么彩礼，也没有人道贺，更没有什么宴席，就连一点像样的干果都没有，没有一丝一毫的喜庆感，这就是现状。

穷人的婚礼就是如此简单、粗暴且清贫。

随着一队队“璧人”被报到名号带走，衙署内剩余的配亲人选也不多了。

县丞一身保暖衣衫依然感受到刺骨寒冷，让衙役送来一杯热水暖暖手后，继续叫道：“赵苍！”

赵苍闻言，钻过麻绳，来到中央站好：“草民赵苍，见过县丞大人。”

县丞一听，立马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呦呵，你这贱民还挺懂礼数？长的也算是可以，好，本官就帮帮你，

给你物色个好点的人家，你等等啊，让本官找找看……”

他翻开册子，找了一圈，随后沉喝一声：“吴小梅！”

下一刻，一个只有十岁左右的少女，怯生生走到中央。

只见少女身上只有一件破布裹身，甚至膝盖以下的肌肤裸露在寒冷的空气中，脚上连双鞋子都没有，嘴唇早已冻的发紫，就这样双手紧紧抓着遮羞裹身的麻布站在赵苍跟前，努力站直身子看着他。

一见到少女这般模样，甚至连一件衣服都没有，赵苍实在不忍心，对县丞说道：“大人，这女孩是不是太小了？她早已怎么能来配亲？还是个孩子啊！”

县丞闻言，眉头一皱：“怎么？你还嫌弃上了？挑三拣四的，是不是打算娶个公主过门？本官可是为了照顾你，才为你找了个样貌好些货色，你可别不识抬举！”

赵苍感觉十分悲凉，看着吴小眉这般模样，心中对南楚政权是愈发憎恨。

“赶紧过来画押，还有一串人呢，妈的，什么鬼天气，怎么这么冷？”县丞轻骂着催促一声，然后低下了头。

很快，赵苍和少女都被带去画了押。

赵苍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衙署的，出来后整个人都感觉不到一丝寒冷了，只有无尽的荒唐感充斥全身。

而吴小眉则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良久，她轻声说道：“哥，你别丢下我，我会做饭，烧水，吃的也不多，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别丢下我好么？”

赵苍心中一颤，回头看去，只见雪地中一个凄苦可怜的少女，顶着风雪就这样渴求地望着自己。

赵苍于心不忍，走到她面前说道：“小婷，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吴小眉回道：“爹娘把我送到衙署外就走了，娘说我出嫁了就不是自家人了，以后不用我去找他们，

走之前把我穿的衣服都扒光了，说让我问夫家去买，那些衣服他要改改给弟弟穿，

哥，你别不要我，我真的什么都会干，吃的也很少，你们吃剩的给我吃些就行了。”

赵苍闻言，心酸不已，以前那些贪官污吏在的时候，百姓日子也没过成这样，现在改朝换代了，却为何……

一时间，他想到了长安，以及沿途“逃”回来看到的一座座城镇，一片片井然有序的村庄。

那里的人不一定说生活富足，但他们却从来不用为吃饱穿暖发愁，只要肯干活，就能活的好好的。

就算遇到灾害什么的，当地官府都会及时发放救济粮，丝毫没有后顾之忧，因此看上去无论大人小孩各个精神劲十足。

再看看这里，真就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像吴小眉这样被抛弃的女孩，在楚地数不胜数，只因楚律规定：女子等同猪狗。

这也导致人性黑暗一面被激发，既然女子地位那么贱，为何还要养她浪费粮食呢？

像吴小眉这样的，其实她父母已经算是有点良心了，至少养到了十岁，而不少家庭可是直接将女婴抛弃荒郊野外的。

他俯下身子，问道：“你冷不冷？”

“不冷。”

吴小眉生怕被抛弃，强忍寒意说了句违心的话。

“跟哥走，今天起你是我妹子，我是你哥，有哥一口吃的，就一定不会饿着你，走，哥先带你去买件衣服，

你……你额头好烫，坚持一下，买完衣服哥带你去看郎中，走。”

“谢谢哥，都听哥的。”

就这样，十五岁的赵苍，牵着十岁大点的吴小眉，来到了街头一处布料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