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追新

01.

自把铃留在枫村以来，过往的种种，总让杀生丸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去回想，却又有某些瞬间会像指尖的利爪一般，在他的心口一下一下地剜着。饶他本身就是个剧毒之物，饶他身经百战早已刀枪不侵，回忆里一些不堪的角落仍会时不时让他太阳穴处一紧。

密林里，此刻已是连流萤都没有了。月光从枝缝间挤进来，更小的细虫在光束中飞舞着。窄瀑的淙泠声不断，杀生丸终于起身，走到深潭边。一只夜蛙被惊扰，“咕——”一声蹦进潭中，激起一小片水花，被月光一晃，很快便不见了。

他仰头从那一柱月光里向上望。今夜的天空清朗无云，一轮满月涨得鼓鼓的，比昨夜更加透澈。铃是喜爱月光的，也喜爱阳光、喜爱星光。无数个赶路的夜里，她从不抱怨辛苦，坐在阿哞背上，口中哼着随口编就的小曲，望着月亮的眼比月更加干净。

回忆再次浮起。腰间的天生牙依旧静默着，仿佛一切过往都跟它没有了关系。

02.

杀生丸在林中躺了数日，邪见才牵着阿哞找到自己的主子。

那时他一脸淡然地坐在树下，身上虽然铠甲还未复原，衣衫仍有破口，但明显活动自如，脸上的妖纹闪现出犀利的光泽。邪见夸张地赞叹起来，一个劲地说杀生丸大人只是一时不察，根本就不用把那半妖放在眼里，铁碎牙迟早还是他的囊中之物。

杀生丸一记眼刀飞过去，邪见还没明白过来自己哪里又说错话了，一旁树丛里突然跳出来一个脸脏脏的人类小姑娘。邪见下意识地举起人头杖就朝那女孩挥了过去。女孩吓得往后一闪，从树后伸出半颗脑袋，好奇地看着这个矮矮圆圆的小妖怪。

让邪见奇怪的是，杀生丸居然脸上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邪见当下便觉得诡异，不敢吭声，也不敢驱动人头杖吐出火来。

女孩和邪见隔着一棵树“对峙”了好一会儿，方才从树后又蹦了出来，几步跑到杀生丸面前，手中捧着一张荷叶。她右脚有点跛，脸上肿起的几块地方泛着青黄色，凑在杀生丸面前时表情却十分欢快。邪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杀生丸看了那荷叶一眼，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女孩和邪见都是一愣。而后杀生丸一言不发，兀自向前走去。邪见立刻吱哇乱叫着牵上双头龙兽，跟上主子的步伐跑远了。

那时杀生丸并没有看见，回过神来的铃，笑着朝已经快要消失在树林深处的一大一小挥了挥手。待他回头去看时，那小小的身影已独自坐在他曾经休息的树下，拿起荷叶上的什么东西，正一颗一颗往嘴里塞着。

03.

嗅力范围内早就没有了犬夜叉一行人的气息。更何况那时的杀生丸对追击铁碎牙也心有倦怠。意义？还有什么意义？他脚下走走停停。邪见以为他在找什么线索，又看见他满面严肃，不敢发问。

傍晚，残阳如血，天空一改前几日的温良，换上了一副诡秘的面孔。空气中狼族的臭味已经徘徊了好一阵，附近的哪个人类村子怕是又遭殃了。杀生丸不为所动，反正挡了他路的人、兽、妖、鬼，都当死。

然而，风骤然变了个方向，杀生丸脚下一滞，轻皱起眉头。邪见不解，正在犹豫要不要问，却听见杀生丸轻喃了一句：“血……的味道……”

……？这不是很常见吗？人类的世界日日都在发生战争，难道附近哪里被整村屠了？……可这又关杀生丸大人什么事呢？

一转头，杀生丸已经往来时的路去了。邪见大惊，赶紧跟上。

顺着一条小道往林子深处走去，一股新鲜的血腥味涌了起来。几匹狼凑在一堆，其中一匹口中咬着什么东西，正在使劲甩头。前几日杀生丸休息的地方在林子的另一头。

……哼。这小鬼，是想把狼群引开……么。

他身上本已收敛的戾气骤然大涨，狼群还来不及抬头看上一眼来者的模样，就落荒而逃了。

邪见跟着杀生丸，亦步亦趋地走上前去。地上趴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躯体。是一个人类。孩子。破损的衣物有些眼熟。突然，他震惊地抬头朝主子看过去——

是白天那个怪兮兮的小女孩！看这样子，已经被咬死了吧。杀生丸大人……是专程找过来的吗？？？

杀生丸盯着那女孩的躯体看了片刻，脸上的表情让邪见很不明白。

——邪见当然不会明白。当时连杀生丸自己也不明白，为何闻到那血腥味时就已经知道眼前会是这样一番景象，却还是过来了。

然而，正当他提步准备离开，天生牙发出了沉沉的一声低鸣。

04.

窄瀑上方飞过两只鹭。月光下它们白色的翅羽舒展，盈出优雅的淡蓝色光晕。杀生丸抬手握住了腰间的天生牙。天生牙仍然静静的，但杀生丸从掌心里能感受到，有生命的气息在那鞘下流动。

记忆中，天生牙和自己产生共鸣的次数屈指可数。救下铃的那一日，是第一次。时至今日，他回想起当时铃在自己怀中悠悠醒转，身上的几处致命伤肉眼可见地恢复，依然难抑心中一种向往的冲动。

“向往”这样温暖又柔软的词汇，曾经在他的世界中是缺失的。那时他的世界里只有“想要”和“得到”，没有任何东西他不能靠武力获取。除了铁碎牙。

邪见自然不敢问他为何要允许铃跟在身边，更不敢问他为何要一次一次地去营救铃。邪见敢做的只是照着他的心意，护住铃的周全。

在那之后，时光变成了日子。他亦终于放下了对铁碎牙的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