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神慕羡

再醒来，洛泫还没能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入目的是一个清瘦的身影。

雪白的轻纱透出她手臂和腰身的轮廓，还有身后披散的长发。

“谢谢你救了我。”

这个声音也很轻，像遥远天际漂浮的一片云，风一吹就散了。

“我救了你？”

洛泫揉揉眼睛，感觉有些疲惫，感觉胳膊有些抬不起来。

眼前的人变得清晰，一位肤白如脂，长发若墨的姐姐。

“你是......”洛泫疑惑不解，眼前的姐姐好漂亮，像是画儿里走出来的人，但自己不认识她。

“我是徽仙。”面前的姐姐依然面目柔和，轻声的说。

小小的洛泫犹豫了片刻，刚想报出自己的名字。忽然想起了昏倒前的情景。

“你是——”

一只手捂在洛泫嘴前。

是的，没有错。这只手柔软，冰凉，细滑。像上好的绸缎，也像寒天的冰雪。

感觉到被触碰的洛泫打了个小颤，姐姐的手又缩了回去。

洛泫想再次开口，此时远处却从传来声响。

“仙儿——”

一个男人的呼喊声。

“你能帮我保守秘密吗？”面前的姐姐说。

“刚刚你看到的我的样子，不要告诉任何人。”

“嗯。”洛泫郑重的点了点头。

姐姐有一双黑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但洛泫就是相信，此时与彼刻，遇见的是同者。

并且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仿佛无论她说什么，只要从她口中说出的请求，自己都愿意不求回报的答应下来。

这个秘密为她保守了十年，我的姐姐，是一只鸟。

或许，是妖吧。

可是对洛泫来说，好像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姐姐温柔，无害，美好，她像一个仙子。

那个呼喊的男人竟然瞬间就到了面前。只等小洛泫一扭头，从天而降，一柄长剑指住了她的喉咙。这次没有禁锢的法术，但男人的凌厉的眼神和周身愤怒的气焰，吓得小洛泫一动都不敢动。

这个家伙真的很讨人厌，即便洛泫只是一个不及三尺高的小孩子，被他吓得说不出话来。他仍然用怨毒的目光盯着她。

“崖歌。”仙儿姐姐用柔和的声音唤他的名字。

伸出两指推开他的剑尖。

“它已经走了，这个孩子救了我。”

男人挑挑眉，看这和自己靴子差不多高的洛泫，不太能理解。但还是放下了剑。

......

“那妖物为何会攻击你？”

“我不知道。”

“不过我重伤了它，它逃走了。”

“我家住在长安城，离这里不太远，你们要不要到我家避一避？”洛泫问。

“我们才不要。”李崖歌说。

“长安，我没有去过。”姐姐牵着洛泫的手，三个人缓慢的在草坡上走。

“那...你们偷偷来找我玩儿吧，怎么样？”

“为什么是偷偷的？”

“家里人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出门玩。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还没到吗？”李崖歌不耐烦的说。

“我觉得应该......”洛泫望着远处的树林，松开徽仙的手，向前小跑了几步。

没错，是刚刚歇脚的地方，但已经没有了人迹，篝火也被熄灭了，洛家的队伍已经走了。

“就是那边吗？”

“他们不见了。”

“走了？”李崖歌很意外的样子。“我们不会以后都要带着这个小孩子吧。”

听过了洛水灵质是自动帮助仙儿疗伤的匪夷所思的经过，李崖歌并没有对这个小孩子报多大的感激。

那是自己也完全能做到的事情。

“四小姐——”远处传来呼喊，在山林里声声呼应。

洛泫露出欣喜的神色。

......

后来，将洛泫送还到她母亲身边，一番致谢后，洛家队伍继续赶路，哥哥姐姐两人告辞离去。

再后来，在洛泫隐隐的期待中，两人真的赴约了。在约定的日子，潜在夜色里偷偷来看洛泫。还给母亲带来了谢礼，江汉的美酒，卓资的烧鸡。

母亲竟然也意外的没有苛责他们的深夜来访，而是陪着在院子里小坐。

那时候，哥哥姐姐两个人就是洛泫从未见过的，新奇神秘的外面的世界。

......

将刚刚李崖歌追杀自己的整套剑法舞了几遍，确定没有任何错漏后，洛泫才停下来长舒一口气。

哥哥说过，自己这种看一遍就能记下来的能力，很多人是没有的。为此洛泫有些得意。

这是哥哥的独家绝学——铅华剑。

但是舞到自己手里，一点铅华洗尽，珠玑不御的意思都没有，不过刚刚的李崖歌，舞这剑法的时候也没有这层意思。

后来，从每次哥哥的吹嘘扯皮里渐渐得知，他李崖歌是李偃的独门弟子。

李偃大师对于那时的小洛泫来说，是出现在戏台话本里的人物。前朝乱世时，李偃大师一柄长剑除魔卫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知道为百姓们除了多少妖孽邪祟，平了江湖多少不平事。

那时的那把铅华剑，十余年无人能出其右。

朝代更替，世间也太平了，大师也退隐了山林，避世而居，难能有人寻到他踪迹。甚至这许多年，都没有人知道他还收了徒弟。

大师在那时候病故了，李崖歌十八岁出山。按他自己说，是在山上憋闷太久了，实在无聊。照别人的说法，他是师父突然病逝，化悲痛与苦闷为锄强扶弱惩魔卫道的大愿，继承师父遗志，再现铅华的华彩。

他出山就跑到当时最难惹的大魔头家，端了人家的老巢。随后发现有点打不过人家，就跑了。跑到最西北，又和那边的魔掌妖僧一战，将人杀了，引得他的几万僧众恼怒，现在遇见了还是会追杀他。

可是那把铅华剑他使出来的时候，大家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不知道李偃大师是怎么教的。

世人都知道冠绝天下的铅华剑是以“稳”与“正”闻名，是朴实无华，光明坦荡，绝对的实力和正气铸就的剑法。但在李崖歌手里，——截然相反。

李崖歌的剑古怪多变，有时张狂不讲道理，有时又狡猾极尽刁钻。明明都是那些招式，同样的剑气。却完全是另一种架势。以至有些老江湖人，也没看出那是铅华剑法。

差点咒骂李崖歌偷学武艺，私自篡改。直到他自报家门，向世人告知了一代宗师的陨世。

后来，哥哥狷狂自傲的名气大了，找他麻烦的人也是源源不断，愈来愈多。

但李少侠轻功不错，运气也不错。张狂是不错，抱头鼠窜也是不错。总是报着大不了一死的心态去干架，美美也是虎口脱险，化险为夷，溜之大吉。

直到意外遇见同样住在山林里的姐姐，像洛泫一般，第一次见了，就移不开目光。

这才结束了罪恶的出世传说，眷恋起两个人的神仙日子，渐渐在道上隐了声息。

放浪剑客，遇仙从良。变成了人神慕羡的一段佳话。

......

洛泫一遍一遍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洛泫做不到哥哥的准狠凌厉，也未睹过真正的铅华剑是什么样子。速度，力量，剑气这些全都不够，只能一遍一遍的练习。

寂谧的夜里只有杨树条抽打微风的劲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