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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柒

最猛胜其实都长得差不多。

「差不多」这个形容十分委婉,最猛胜就像复制粘贴过似的,基本上长得一模一样:红眼六足,尾巴勾着尖尖的硬刺,看起来就像蜜蜂的变种,从头到尾足有纱织的手掌这么长。

纱织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总是能从一群最猛胜的身影中认出小黄。

也许因为它会躺在她的手心里睡觉,也许因为它不需要奈落命令也会跟在她身边。

也许因为它喜欢被人抚摸脖子周围那圈紫色的毛毛。

被称为地狱之虫的最猛胜,其实和蜜蜂一样喜欢蜂蜜。

最猛胜的巢穴也和蜂窝差不多。

小黄没有和其他最猛胜一起回到窝里,它停在纱织的肩膀上,停在她的手指上,停在她的衣服袖摆,和经过的每一条走廊上。

跟在她身后跟了一天,它终于落到窗沿上。

纱织蘸取了一点蜂蜜,回到和室时,蜷起身子卧在窗边的最猛胜就像睡着了一样。

窗外的庭院,积雪还未融化。

晴朗的冬日在枝桠上闪烁着微光,纱织在靠近树根的地方挖了个很小的坑。

“何必多此一举。”白童子的身影和背景里的雪地完美融合在一起,声音也和冰雕雪砌似的,嘲讽意味十足,“反正都已经死了。”

纱织拍拍手直起身:“这你就不懂了吧。”

“葬礼这种东西啊,是为了还活着的人存在的。”

山里久违地落了一场大雪。

入城的大夫说温泉能活血驱寒,对于调养身体极有帮助。

纱织觉得她明明能拳打妖怪、脚踢各种战国时代的歪门邪道,但对方当时言辞恳切,头发花白的老者伏在硬邦邦的木地板上,她怎么都不好拒绝。

奈落抛下城里的事务,难得带她出了一趟远门。

山脉的轮廓在大地上绵延,如森白的骨架耸立,紫红色的结界隔去了寒冷的风声,纱织靠在奈落怀里往下望去,森林里浮现出神社朱红的鸟居,不远处的岩壁掩映着热气氤氲的温泉,碧绿的泉水清澈如没有杂质的玉石。

守在温泉边上的白蛇还没朝两人露出獠牙,就被奈落干脆的一击削下了脑袋。

巨大的蛇头滚下来,殷红的血水染红了温泉旁边的地面。

纱织:“……这不太好吧?”

有神社供奉的白蛇,明显不是普通的妖怪。

奈落收回手臂上突出的骨刺,冷笑一声:“只是伪装成神的蛇妖罢了。”

在纱织的注视下,横卧在温泉旁边的尸首果然起了变化,银白色的蛇鳞褪去圣洁的光泽,露出原本的面貌。

原来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黑蛇。

血水蜿蜒,奈落在温泉周围设下结界,纱织觉得在这种场景下泡温泉挺诡异的,她看了看那颗死不瞑目的蛇头,奈落瞥她一眼,剧毒的瘴气涌出,狰狞的蛇首很快就被腐蚀成了一滩血水。

纱织:“……”

她硬着头皮泡完了温泉。

其实比起自己泡,她更想看奈落泡温泉。

温泉泡久了容易头晕,还容易流鼻血。

纱织抬手捂住鼻子。

“怎么了?”奈落支膝坐在温泉边的岩石上,离开人类的城池后他就切回了妖怪模式,坐姿也变得恣意起来,不必像城里那样总是端得优雅清贵,后颈到背脊的弧度都要像琴弦一般。

“……没什么。”

纱织想到奈落无意间,不对,是有意地杀掉了被这里的神社当成神明供奉起来的蛇妖,不知道神社的巫女和神官会如何反应。

这算失业吗?

“你对人类太容易心软了。”奈落哼了一声,对她说,“这会成为你不必要的弱点。”

纱织想了一会儿,非常认真地回答:“不,我只会对你心软。”

“……”

她最后也没能说服奈落和她一起泡温泉。

回去的路上,纱织发现他的警惕不无道理。

白雪皑皑的山谷里,奈落和杀生丸狭路相逢。

纱织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杀生丸了,额间印着月纹的犬妖没有什么变化,白色的毛茸茸迎风飘拂,明明是妖怪,高傲清冷的身姿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仿佛生来便应当受他人仰望。

“……真意外。”拥着她的手臂微微一紧,奈落勾起嘴角,嗤笑道,“犬类的嗅觉就是灵敏。”

黑压压的瘴气涌动起来,原本晴朗的天空被阴云笼罩,纱织想看得更清楚些,可惜那些弥漫的瘴气挡去了她的视线。

她没看清楚杀生丸的身影,但看到了跟在他身边那只绿色的小妖怪,躲到白色的毛茸茸后面瞪着奈落。

「就算是狗也不能说出来!」对方的脸上明显写着这句话。

怂归怂,倒是十分忠心耿耿。

和服袖摆随妖气飘起,杀生丸微微抬起眼帘:“奈落,你终于舍得从藏身的城池里出来了。”

“哦?”奈落发出意义不明的单音。

“明明知道我奈落的所在,你却没有出手攻击。”他低声笑道,“杀生丸,你是什么时候开始顾及人类的生死。”

这句话带着明显的嘲讽之意,纱织暗地里扯了扯奈落的袖子,想要劝他不要如此挑衅敌人,但他不为所动,今天就和吃错药了似的,继续带着恶意说:

“你变了,杀生丸。”

“你生出了多余的慈悲之心,而且还是对你以前最为鄙夷的人类。”

绿色的小妖怪冒出头似乎想要骂些什么,但收到杀生丸的目光,又果断将头缩了回去。

“……油嘴滑舌。”冷冰冰的犬妖好像笑了一下,那丝笑意没能融化冷硬的气息,反而让他身上的杀意更加锋利,甚至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那些话我原话奉还。”

杀生丸拔出爆碎牙。

“奈落,没想到你也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是什么地方,纱织还没来得及在脑中过一遍,奈落忽然将她往怀里一按,笼罩两人的结界在那个瞬间起了变化。

雷鸣般的刀光撕碎瘴气,骤然撞在紫红色的结界上。

纱织记得杀生丸的爆碎牙对奈落好像有克制的作用,被砍就会持续掉血,而且肢体也不能再次复生。

明白这一点的奈落,在这三年间不断吞吃强大的妖怪,她一直很好奇他把妖力增强到哪里去了,原来全部都加在了结界的防御上。

“……原来如此。”杀生丸好像也是这么想的,冰冷低沉的声音从结界外传来,纱织想抬起头,但奈落一直按着她的脑袋将她贴在他的胸口,她只能看到他衣服的花纹,想转动脖子都十分困难。

“但你的结界又能承受多少次来自我杀生丸的攻击。”

天上好像要打雷了。

轰隆隆的雷鸣,在乌压压的云层里翻涌。

这个战国时代真的一点都不科学。

“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然后他们就轰轰烈烈地动山摇噼里啪啦地打了一场架——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奈落是一只十分会审时度势的妖怪。

测试结界的硬度并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他当时撤退得十分果断。

一切有惊无险。

垂着御帘的和室外,搓绵扯絮般的雪片纷纷扬扬,不断从静谧的天空飘落。

纱织站在壁龛前,事情已经过去几天了,逃过杀生丸的追杀平安回到城里的奈落却好像不怎么开心。

她看着那张白色的狒狒皮,挂在漆木鎏金的架子上。

“……”

沉思许久,纱织伸出手,取下那张狒狒皮。

白色的狒狒毛温暖厚实,摸上去软乎乎的。

裹在奈落身上正合适,她穿就拖到了地上,好像那些放出瘴气逃跑的傀儡一样,整张狒狒皮都在往下掉。纱织不得不卷起一部分,免得自己被过长的衣摆绊倒。

蓝色的狒狒面具歪在一边,她像拉上兜帽一样,抬手将面具盖下来。

白色的狒狒皮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纱织调整了一下面具的位置,黑黝黝的世界总算落进一点光明,但面具不太牢靠,奈落戴着时只遮住半边脸,可以露出苍白的下颌,戴在她脸上却几乎要盖到下巴处。

纱织托住往下掉的面具,摸索着来到门边。

仿佛小孩子穿上大人的衣物,走起路来磕磕绊绊——奈落和他的傀儡究竟是怎么做到穿着这东西还行动自如的?

前方忽然多出一道黑影,她一下子没来得及收住脚步,直接撞了上去。

纱织捂住面具:“……”

熏香微冷的怀抱十分熟悉。

正主回来了。

“你在做什么。”奈落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起伏。

纱织沉默半晌,哼笑出声。

“学你。”

“……”

她哼哼哼地笑了一会儿,没有人捧场。

纱织笑声渐弱。

“不像吗?”她小声嘀咕,“你明明就是这么笑的。”

狒狒面具被人揭起,清新冷冽的空气涌入肺腑,纱织在骤然明亮起来的世界里看见了奈落的脸。

“别做蠢事。”

他垂着眼睑,瞳孔的颜色微暗。

纱织抬起手,揉了揉摘下面具后有些乱糟糟的头发。

“我这不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回来吗。”

她这么抱怨着,正打算往后退出一步,城主模样的妖怪忽然伸出手,将她扯入冷冰冰的怀抱里。

纱织抬起头。

奈落是一个很会挑皮囊的妖怪。

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要不然她当时也不会奋起猛追。

但可能是周围的雪景加成,乌发如瀑的俊美妖怪,今天看起来比平时还要艳丽了几分,像危险阴艳的罂粟花一般,勾得人移不开目光。

雪片簌簌而落,含在唇间似乎刹那便会化开。

两人从走廊上落回和室里,白色的狒狒皮滑到腰间,纱织跨坐到奈落身上,将想要直起身的妖怪按了回去。

“今天轮我了。”她假装没看到他骤然暗下去的阴红眼眸。

嘴角微扯,他正打算说些什么——反正不会是好听的话。

“啊,不可以抱怨。”纱织抬手捂住奈落的嘴。

他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危险起来,隐藏在体内的瘴气蠢蠢欲动,她忽然微微俯身,吻上他的喉结。

落到她指缝间的呼吸,好像骤然停顿了一瞬。

窗外的景色一片白茫。

纱织亲了亲奈落的嘴角,然后又亲了亲他的脸颊,温温柔柔的吻,像羽毛一样落到他的眼睛、鼻子、和耳朵尖上。

“……你最好看。”她捧住奈落的脸。

海藻一般乌黑浓密的长发垂落下来,纱织抚着他的脸颊,再次俯身吻了吻弧度薄凉的嘴唇。

“只有你最好看。”

窸窸窣窣,布料柔软摩挲。松散的衣裳剥落,她的手沿着细腻紧实的胸膛滑下去,像是要打开危险紧闭的花苞一般,诱哄躲在洞窟深处的毒蛇出来一样,指腹贴着光滑的皮肤缓慢而耐心地往下游曳。

苍白的手背迸出青筋,纱织按住奈落的手。

“不行。”

奈落是妖怪的集合体,纱织几乎觉得他体内的妖怪都要跑出来了。

好像触手下一刻就会破皮而出,将她撕成血肉模糊的碎块,黑暗的瘴气处于濒临爆发的界限,她掌心下的每一寸皮肤都紧绷到接近颤抖,冰凉的体温不可思议地滚烫。

仿佛披在这个妖怪身上的皮囊,快要被里面的东西撑到崩溃开裂。

好像她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踩在危险的刀尖上,奈落的眼眸是血一般阴森的红色,她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所以她并没有停下。

哪怕奈落终于无法抑制地发出声音。

“……纱织。”

压抑得简直如同诅咒。

咬牙切齿得恍如憎恨。

无法负荷的渴望,听起来几乎有点扭曲的意味在里面了。

过于浓烈沉重的感情,也许到了最后都会染上漆黑的颜色。

“……现在还不行。”

纱织安抚般地,吻了吻那张吐出过无数恶意,编织过无数谎言的嘴唇。

她轻声说:

“但是你以后可以吃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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