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等弄清了蓬莱阁的规矩，崔远眼前发亮，他本就是修行中人，借侠客身份游历天下，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真的什么都有？”崔远问得毫不客气。

书月微笑点头，“客人想要什么？”

到这时，崔远反而有些迟疑了，他发了会呆，回过神显而易见地期待忐忑：“我想知道我的父母都是谁。”

崔远是个孤儿，顺流而下，被在河边洗衣的农妇捡到，但农妇并未收养他，村落中孩子成群，没有哪家缺少孩子的，想要养活一个孩子也不容易。

但眼睁睁看着这么一个幼小的生命活生生饿死，他们也没如此硬的心肠，崔远最终还是被留下了，吃百家饭长大，稍大一点就东家跑西家忙，为大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十岁，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崔远连放开嘴吃都不敢，他天生力气比常人稍大，胃口也相应的比常人更能吃。

不能再在村里待下去了。

无论是为了不拖累乡亲们，还是想报答乡亲们，崔远都意识到自己应该做出一些改变。

他从常到镇上干活的阿叔口中知道了外面的情况，萌生了离村的打算，对乡亲们的阻拦，崔远用的是想去寻找父母的借口。

起初是借口，但在外面漂泊的那些年，这个借口渐渐成了崔远的执念。

他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又为什么抛弃他，是因为生计，还是单纯的不想要他。

人都有根，他也想寻到自己的根，而不是如浮萍一般漂泊于世。

修行手段中本也有寻亲的术法，只可惜崔远习到的只是一些野路子，还是他遇到了一位落魄的中年道士，见他施展了一些不同凡俗的手段，崔远死缠烂打数月，那道士才勉为其难教了他一些术法。?

那中年道士是野路子，崔远更是野路子中的野路子。

所以他只敢做会一些术法的侠客行走天下，而不是斩妖除魔的道士。

崔远讲完自己的来历，又道：“书老板可能帮我找到父母？”

书月点头：“可以。”

她双手摊开，一本书出现在掌心，随着某种牵引，书页飞快翻动，几息后方才停下。

崔远坐着她的对面，极近的距离，却无法看清上面书写着什么，书页翻动间莫名的道韵还在他心头流转，崔远一时竟是呆住。

书月也没有着急，她细细阅览着崔远的人生，傀儡香琴为她上了一盏茶，茶香在室内浮动。

良久之后，崔远目光渐渐聚焦，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唤回了心神，他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大好意思道：“乡野粗人，骤闻真法，实在是失礼了，劳书老板久等。”

书月并不介意：“见过我这观世书书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崔公子能有所得，说明与我蓬莱阁缘分不浅。”

一般这种人书月都会送上蓬莱帖，许下承诺：“客人可再来蓬莱阁三次。”

这一张蓬莱帖比拍卖会上唐立峰三人拍得的要华丽得多，祥云瑞鹤，楼阁高耸，其上的复杂花纹与书月手中的观世书封面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崔远好奇翻开蓬莱帖，被邀请人的姓名处是空白的，常年在人世混生活的崔远反应很敏锐：“此帖能转赠？”

“是。”

年轻的侠客挑了下眉，意气风发，“那我可得收好了。”

被人知道，可不得了。

书月将蓬莱帖的使用方法教给他，又问起了之前被打断的问题：“崔公子可要现在知道尊父母的下落？”

崔远迟疑了一瞬，声音低沉，“他们……还活着吗？”

“公子一看便知。”

书月轻轻抬手，手中的那本书便转了个方向，朝崔远飞去，落入他下意识伸出的手中。

一副画面在他面前展开。

一处大宅中，四处挂着红绸，管家指挥着下人忙忙碌碌，最后领着几名手捧托盘的侍女到了一处花厅。

“老爷，夫人，大少爷的新郎袍服做好了。”

上首坐着一男一女，老爷四十来岁的模样，下颌留须，不苟言笑，端正又富贵；夫人着华服美貌动人，簪一只桃花钗，比少女更添风韵，比同龄妇人更显年轻。

从花厅的布置和这两位主人的衣着来看，这当是一处乡绅之家。

夫人眼睛微亮，欢喜道：“快拿来给我瞧瞧。”

管家笑着应是，示意侍女将新郎袍服展开，大红色的新郎袍服极为喜庆，夫人起身走到新郎袍服前，带着长长护甲的手指极为细致地检查起衣服的每一处细节。

隔着遥远的距离，崔远都能感受到那位夫人浓浓的爱子之心。

“书老板，”他迫不及待地询问：“这是我的父母？”

书月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这出人意料的回答让崔远终于舍得将目光移开。

书月挥了挥手，书册变大，在二人之间铺开巨大的荧幕，清晰展现出花厅的种种细节。

她指着那位老爷道：“他确实是你的父亲。”

崔远的目光落到那位正在为爱子检查新郎袍服的夫人身上，也就是说问题出在她身上。

书月却停了一停，问道：“不知崔公子遇到过多少只妖？”

她固然能轻易知道每一个实力低于她的人的一生，但那又有什么意思，她更喜欢问出来。

这问题来得突然，但崔远认真想了想，“不多，人间妖精稀少，实力也普遍不高。”

刚回答完他就想起了例外，在他进来蓬莱阁之前见到而那名女子据说可是千年狐妖，要不是张道士点出，崔远从头到尾只会以为那是一名普通女子。

他顿了一下，道：“许是我修为太低，遇到妖精也辨认不出。”

当了多年侠客，他正义感还是很强的。

书月声音更加温柔，指着书中画面道：“无妨，如今崔公子实力渐长，这又是在我的观世书中，不如仔细看一看这位夫人，试试可能看出端倪？”

崔远心中一疼，努力摒弃刚刚生出的母子之情，定神去看那位夫人。

那位夫人正一手抚着新郎袍服，一边仔细叮嘱管家如何修改，哪些地方需要注意，发间的桃花钗雕功上佳，几朵桃花半开半闭，纹路清晰，像是还能闻到淡淡动人的桃花香气。

在崔远将注意力集中到那只桃花钗上的时候，他也终于发现了不对。

“妖？夺人身躯？！”

他又惊又怒，“妖孽竟如此大胆！”

那位夫人的躯体与神魂并不完全融合，时而有桃枝伸展摇动。

崔远思及书月方才的回答——是，也不是。

他现在已经有了答案，父母还是他的父母，但母亲的身躯已经被不知哪里来的桃妖占了去。

书月见他已经发现了不对，轻一扬手，观世书缩小回到她的掌心，书月又唤来香琴，取来笔墨纸砚，写下一行字。

——江城柳絮胡同李家。

崔远郑重道谢，“多谢书老板，书老板大恩，崔某永世难忘。”

书月脸上带着浅淡笑意，十足的温柔可亲，“无需道谢，崔公子，现在我们该商议一些公子如何付账了？”

崔远：“……啊……哦。”

他像是用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有些磕绊道：“书老板请讲。”

书月取来一杆秤，一指点出，那张写有崔远父母所居地址的纸张便落入了秤的一端，另一端上空显出几行小字。

崔远凝神去看，只见上面写着功德两成、气运一成、寿元三载、修为七成等内容。

崔远眨了下眼，那些字还在，“这是什么意思？让我任选其一？”

他不觉得是全部，不然这代价也太昂贵了。

他出乎意料接受很好，哪怕看到后面心肝脾肺等字也没失态。

书月点了点头，“崔公子无需担忧我弄虚作假，蓬莱阁中一切都有规矩存在，绝不会存在欺骗客人的情况。”

崔远闻言挠了下头，很有自知之明道：“我也没有什么值得书老板费心谋划的地方。”

他从不自视甚高，说得好听他是个游侠，难听一些就是个无家可归身无余财的流浪儿，和墙根的乞儿没有太大不同。

而书老板则不同，她强大到千年狐妖也要在她面前收敛，自发站在她后方护佑，张老道在她面前升不起一点反抗之意，只想夺门而出，迅速离开。

再加上他如今所处的蓬莱阁，真想要他的命都轻轻松松。

他很快做好决定，“我选寿命。”三载寿命换取自己亲生父母的下落，不亏，他也情愿。

……

张道士的门外，一个不肯进，一个不敢走，一狐妖一道士僵持在这里。

张道士脸色僵硬又难看，烦躁道：“你难道还怕老道在屋子里给你设了什么献陷阱？”

他这里只是僻静，还没偏远到没有人烟，狐妖这副皮囊甚好，他可不想听到一些闲言碎语。

琼娘笑得花枝招展：“当本姑奶奶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别想了，姑奶奶是不会进去的，你不是自诩正人君子，不惧人言，怕个屁！”

张道士皱眉：“姑娘家别说脏话。”

琼娘一愣，很快遮掩过去，道：“姑奶奶是狐妖，不学凡人女子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