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十字路口的守望（三）

但凡是得了身份，却还不愿意搭乘引魂渡车进入阴间的鬼魂们，大都是还有些心愿未了的。

他们有的龇牙咧嘴地嚷嚷着要去找人寻仇，有的却只是悄无声息地守候着挚爱之人……

但像秦玉玲这样，被人忽悠了来专门同引魂司作对的，我倒真是第一次碰着。

所以，在感觉到她稍微有些平静下来后，我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究竟是谁告诉你引魂司在此处动了手脚啊？难道他没告诉你，生死因数不能胡乱干涉吗？”

闻言，秦玉玲用她那只哭得通红的右眼瞧了瞧我，皱着眉头说道：“我只见过那人一次。嗯……当时，他整个人都缩在一团黑雾之中，我没有办法看清楚他的容貌……”

黑雾？一般小鬼哪里会有这么高的配置？这听着可不像个简单的角色，还得好好记录下来，回去上报一下。

“我瞧着你应当是个有自主判断能力的新时代女性，怎么就会听信了一个陌生鬼的话，白白地被他当枪使了呢？”

未料，我这一番恨铁不成钢的话，落在她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意思。

只见她当即便黑下了脸来，语气尖锐地说道：“你讽刺谁没有判断能力呢？就你说的……这个引……引魂司做的破事，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哪里还需要别人告诉来告诉我。”

“不信你过来看。”说着，她便又用她那只白森森的手揪住了我的衣袖，将我一把拖到了边上，指着前方的十字路口，接着说道，“你就在这看着，多看几日便可明白，你口中的那个引魂司，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被这大姐突如其来的暴躁吓了一跳，只得小声地嘟囔道：“我也……我也没说不信呐，只是我没这个时间在这守株待兔……”

谁知我话还没说完，便眼见着一辆红色的小轿车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槐荫路的远处向着魔鬼树路口飞快地驶来。

细细看去，我才瞧清楚，那坐在驾驶位上疯狂飙着车的，竟然是一个穿着打扮都极其精致的白领妹子。

只见她，边猛踩着油门，边侧过头去对着后座上的小男孩焦急地说道：“早饭吃完了吗？动作快些，这已经是我们这个月第三次迟到了！”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路口了，那辆红色小轿车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这时，莫说秦玉玲了，就连见惯生死的我，一颗心都不由地揪了起来。

会出事吗？

几乎是下一秒，秦玉玲便指着路口的另一侧，高声喊道：“看那边！”

我扭过头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正瞧见一辆满载的大客车沿着育才路，直直地向着路口处开来。

此时，整个魔鬼树路口周围，便只有这两辆车。

就算是那个着急送孩子上学的母亲放松了警惕，这个大客车司机也应当能够观察到四周，避开去的吧，他毕竟是担着这一车人的性命呢！

尽管我心中觉得，自己不会倒霉到第一次单独出任务，便瞧见引魂司这么大手笔的动作，但手心还是因为紧张而微微冒出了些汗来。

而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幕，真真是让自认为见过大世面的我，当场便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地。

就在这两辆车，共同驶向魔鬼树路口的一瞬间，不同方向的四盏红绿灯竟然齐刷刷地都变成了绿灯。

我虽然很能理解引魂司那帮人饱受KPI压力的苦恼，但他们这个完成指标的方法，也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这是演都不演了，就要直接夺人性命吗？他们的职业操守都丢到哪里去了？！

还未待我从这震惊中回过神来，秦玉玲便从我的身边飞速地蹿了出去，直冲着那即将相撞的两辆车而去。

敢情她是完全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啊，这都要在我眼皮子底下，坏这生死气运了。

我来不及多想，便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果不其然，我刚赶到路口中央，正好便瞧见她正使出全部的阴力，要将那辆大客车向着另一个方向推去。

不好！大客车的另一侧是一排低矮的花坛，若是以这个速度撞上去，必定会引起车辆侧翻，那么这整整一车的人……

“秦玉玲！快住手！”说着，我便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朝着客车的另一侧飞奔而去。

不知是因为我出声太迟，秦玉玲已经来不及收手，还是因为她压根儿就不打算停下。

待我赶到另一侧的时候，大客车已经飞速地撞上了花坛，眼看着便要侧翻了下来。

几乎是来不及犹豫，我便立马掏出了藏在靴子中的两灭，将它直直地插入了客车的腰部之中。

灭生之下，阴阳可通。

伴随着两灭不断地拉长，大客车也在短短几秒内得到了支撑，整个车身悬在了半空之中。

呼，还好没翻车，不然回去可真是交不了差了。

另一边，因为秦玉玲的“仗义出手”，红色小轿车里的那对母子自然也大难不死了一回。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多捡了几日活头。

这时，秦玉玲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差点犯下了大错，走过来找我时，神情便不再像之前那么蛮横了。

堪堪才缓过劲来的我，直接便对着她，厉声地责问道：“你知道你差点害了一车子人的性命吗？这就是你所谓的救人，你所谓的正义吗？”

“对不起，我也没想到……”

“对不起有什么用？孩子的命是命，其他人的难道就不是了吗？”我着实被气得不轻，说出来的话自然也好听不到哪里去。

忽地，秦玉玲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撇了撇嘴，还口道：“这事也不能全赖在我的头上。你方才可是也瞧得明明白白的，要不是你们冥府给红绿灯动了手脚，这场车祸就不会发生，自然也不会有接下来的事情……”

“你……”向来能言善辩的我，这会儿竟会被区区一个女鬼噎得说不出话来。

都怪引魂司的那帮家伙，这做的是些什么粗制滥造的工程。

这红绿灯，也就能欺负欺负些不懂奇术的阳间百姓了。但凡是有点本事，开得了天眼的阴阳术师，都能一眼把这个地方给看个明明白白的了。

见我没有答话，秦玉玲像是思虑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小白，你方才不是说能告这个引魂司吗？”

“这一年来，你坏了引魂司这么多事，现在还真打算告他们？”我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他们充其量也只不过是犯了个消极怠工的罪名，可你的问题就大了。”

闻言，秦玉玲脸上露出了极其愤怒的表情，当即便抬高了声音说道：“他们未了寻得足够多的魂魄，竟然在路口动手脚，专挑孩子下手，竟然是消极怠工的罪名？你们冥府是嫌他们杀的孩子还不够多吗？”

“你是说，引魂司在路口动手脚，是为了轻易地获得更多的魂魄？是那团黑雾告诉你的？”我捋了好一会儿，才算是弄清楚了她话里的意思。

“难道不是吗？”

这是什么天大的误会啊？引魂司哪里有这样的本事，能够随随便便地去影响人的生死轮回？

我瞧了瞧她的眼睛，认真而又无奈地说道：“你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被人当枪使了。”

“什么意思？”她的身体微微的有些颤抖。

“那团黑雾骗了你，他是故意要用你，去对付引魂司。”我顿了顿，又继续耐着性子解释道，“这世间上的所有人，生死皆有时命。没有任何人或是鬼神，能够轻易地去改变。

若是执意改命，必定会付出惨痛千倍万倍的代价。

而被你所怨恨着的引魂司，所做的也仅仅只是给那些阳寿已尽之人安排好死亡的剧本，再引他们的魂魄入阴间。

无论是他们还是冥府的其他部门，都绝对没有给任何人定生死的权利。”

秦玉玲似乎还是有些理解不了我说的话，依旧愣愣地看着我。

“这么说吧。一个人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那都是由生死簿所决定的。

而这个生死簿，是建立在这个灵魂前几世所有的判官判词的基础上，由系统直接生成的。

嗯，也就是你们常说的天命。

引魂司的工作，就是在这个人阳寿将尽的时刻，编个死亡剧本，设法取走他的性命。

而最近阳间的人口增长过快，他们所要编写的剧本实在太多，才不得已在一些地方动了手脚，将同一个剧本套用在了不同的人身上。

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大概是我所说的话信息量太大，又与她先前的理解完全相反，秦玉玲皱着眉头思考了好久，才略有些颤抖的声音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朝着她亮了亮挂在脖子上的临时工牌牌，没有答话。

而这时，不远处清晰地传来了不断交替着的警报声，救护车和警车马上就要到了。

我仔细地检查了一下那辆大客车，确认了车厢内的人都出来了之后，招手收回了两灭。

转眼，这辆重数吨的大客车便重重地砸向了地面。

我自然是没有那个功力去消除那么多人的记忆，如此，就让他们以为这是个简单的奇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