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同一个月亮

“柳叶你在哪儿呢？”

柳叶艰难地举着电话，在厂区卸货区里的一堆钢板中穿行：“我在车间，找分厂厂长签个字，什么事啊詹森哥？”

“你这就像在山头跟我喊话似的，”詹森的声音里透着嫌弃，“快点回来，有个临时检查，你来帮忙接待一下。”

“临时检查？什么检……”柳叶一句话还没问完，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她匆匆忙忙回到办公室，一问才知道，是公司的省级主管部门突发检查，公司的领导们今天都在本市的另一家企业开一个行业会，竟然一个都没在单位。

“这……怎么整？”柳叶茫然四顾，“我都不知道查什么，舟总也不在……”

詹森面无表情地敲电脑：“我给舟总打电话了，他说让你和人事部的人一起先应付一下。”

应付？怎么应付？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柳叶一脸悲壮地进了接待室。

“小柳是吧，”来的人已经坐了一排，最中间的那位应该是检查组组长，一脸和蔼慈爱，“我需要你们提供这些资料，请你准备一下。”

柳叶接过资料清单看了看，上面列了十几项，要的都是管理口径的数据，从花名册工资表到会议记录物品领用培训档案五花八门。

人事部门派来的那位过来帮柳叶勾掉了自己的几项，把剩下的交给柳叶去准备。

柳叶从没参与过这种事，硬着头皮把能找到的资料都翻了出来，该复印的复印好，打算先拿过去让对方查着，自己再去找还没找到的。

她抱着一摞资料文件夹从办公室出去，刚走到门口就被于姐叫住了。

“小柳，你干嘛去？”

“我去给检查组提供资料。”柳叶抱着一堆东西艰难转身回答。

“你等等，”于姐起身把她拽回来，“都要啥资料，我看看。”

于姐主要管的是后勤的业务，不过毕竟在办公室工作的年头挺多的，柳叶正愁没有主心骨，赶紧在桌上把资料打开给于姐看。

“这个……应该不能直接提供，可能要遮掉一部分信息，复印以后再给他们。”于姐皱眉指着其中一沓表。

“啊？为什么？”

“可能有公司内部关键信息的，”于姐说着又打开另一个文件夹，“哦这个没问题，你先把这些拿去，需要处理的这些先别送，等舟总回来。这个检查算是常规的吧，按理说小詹应该多少知道点，不过……算了，先这么弄吧。”

“那于姐，这个以前是谁负责的啊？”柳叶挠头。

于姐叹口气：“以前咱们这儿有个部长来的，不过今年年初离职了，所以咱部门今年真的是超级忙。”

“离职了？为啥？”柳叶被燃起了八卦之心。

“你先去应付检查去，还有功夫在这儿聊天啊，”于姐瞪她，“我就不该跟你说这个。”

“行行行，”柳叶拿起文件夹，“那回头给我讲啊！”

会议室里的领导们正在审人事的资料，看到柳叶姗姗来迟又只拿了一少部分资料，更是面色不善，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

“这个班组培训的资料一点都没有？”检查组组长拎起清单点了点，继续去问人事部门，“是没留资料还是压根就没做过？”

“您稍等，我再去找找？”人事部门的赔笑。

组长哼了一声：“这就应该随时留档随时整理的，你找，你上哪儿找去？现在到车间给我培训去？”

见人事不吭声，组长又把注意力放在了柳叶拿来的资料上：“办公用品和接待物品没有领用记录吗？”

“这个有，我等下去复印一下。”柳叶忙说。

“等什么？”组长挑眉，“你这么长时间在干什么？”

柳叶解释：“不是，我是刚来不久……”

“你刚来不久是什么意思，业务是不是你管？”组长近乎咄咄逼人了。

凭柳叶那点经验，实在想不出更多说辞，被这么一逼问，眼泪都要下来了。

这时如有救星一般，接待室的门轻轻被敲响了两下。

检查组组长暂停了对柳叶的批判，清了下嗓子：“请进。”

门开了，柳叶回头就看到李柏舟走了进来。

她只觉得一口气终于上来了，当真是绝渡逢舟。

李柏舟似乎是刚刚赶回来，身上穿着正装，一进门先扫了眼整个房间的情况，然后直奔主座去和检查组的领导握手：“您好，张部长是吧，欢迎来我们公司检查，我是行政副总李柏舟，不好意思来迟了。”

“啊，李总啊，我倒是听说过你们另一个李总。”检查组组长笑了笑。

“您听说过的肯定是我们总经理，李啸行李总了，”李柏舟表情没有丝毫不快，“可不是撞姓了吗，我们单位还有一位老李总，在技术部门。今天我们三个都去开市里的高新技术会议，听说您过来检查，李总要发言不方便走，赶快让我先回来了。”

检查组的组长点点头，示意李柏舟就坐：“李总，我就不兜圈子了，你们这儿的资料我们大致看了一下，问题相当大啊。”

“嗯，”李柏舟没带本子，从旁边坐着的柳叶那儿拽了沓信纸，抽出了自己衣袋上的笔，“您说。”

“你来之前，我刚问了你们的班组建设情况，班组培训记录是一点都没有？”

“对，不过这个问题我想说明一下，”李柏舟低头写了几个字，“是这样，我们行业有些特殊，我们做的是非标的设备，也就是说，每一台设备都根据客户的需要进行设计，每台设备差别很大，因此在很多工作上没有一个标准化的流程，这也是我们一直在努力改进的。”

“借口就不必找了。”检查组组长示意道。

“您误会了，”李柏舟笑了，“我们班组培训当然是有的，而且每天都在进行，比起坐下来讲课，更多的是采用师带徒和手指口授的形式。这些我们是有存档的，在您左手的标准化培训档案里有专门的‘师带徒培训记录’。等一下我带各位去我们的车间参观一下，也请您帮我们指导指导。”

检查组成员依言打开培训档案翻看了一下，将这个栏目给检查组长看了一眼。

“哦……行吧，以后要做得规范一点，班组的形式还是要强调的，这是车间管理的基础嘛。”检查组组长翻着资料说。

李柏舟低头刷刷刷地写：“是是是，今天就把班组的管理制度完善一下。”

从柳叶这边，能看到李柏舟写得很慢，不时在字间停留着，不知道是不是在思考什么。

“行吧，那办公用品的领用记录呢？”

李柏舟点头：“这个我已经安排员工在复印了，马上给您送来。”

仿佛是为了响应他的话，接待室的门又被敲响，于姐推门进来，递给李柏舟一沓复印好的资料。

柳叶侧头看了一眼，领用记录里涉及领导成员和接待对象的内容都被贴了遮盖条。

李柏舟简单翻看了一下，示意于姐把资料递给检查组。

“看看数额和财务台账能不能对上。”检查组组长没看，直接递给一位检查员。

“对了李总，我发现你们单位行政部和人事部都没有部长，这有点罕见啊，李总身上担子不轻啊？”

“暂时是这个情况，我们也在选拔和引进人才。”李柏舟答道。

检查组组长漫不经心地玩着笔：“我倒是认识个管理方面的朋友，可以推荐给你们。”

李柏舟抬头笑道：“那我们可太欢迎了，我们最近秋季招聘正在开展，随时欢迎您朋友过来考察考察，参加选聘。”

检查结束后，李柏舟带着人去车间参观，嘱咐柳叶去公司餐厅接待处看一下一会儿工作餐的准备情况，等参观结束在门口引导一下。

说是工作餐，其实也是小桌就餐，菜样虽然简单却也精致。

柳叶第一次来应酬桌，又不会喝酒，整个人心里都是虚的。

参观车间用了半个多小时，柳叶帮着把人引进了房间，转身想溜走，却被检查组组长开口喊住了：“小姑娘坐下一起吃吧。”

柳叶不敢说话，去看李柏舟。

李柏舟皱着眉打量了一眼检查组的人，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柳叶乖乖答应坐下，眼看检查组组长端了杯酒冲她扬了下头：“小姑娘，刚才说话有点不客气了，给你赔罪。”

这杯酒看来是躲不掉了，柳叶欲哭无泪，打算闭眼闷了算了。

“哎，张部长，这第一杯酒，我得代我们李总敬您，给您赔罪才是。”李柏舟在一旁截了话，端起自己的杯子和检查组组长碰了一下。

两人干了杯中酒，李柏舟才又说了句：“小姑娘新来的，酒杯都还没端过，下次您来我让她陪您喝一杯，这次就算了，行不行？”

“哟，李总把孩子们保护得挺好啊。”张部长似笑非笑，“代你们李总敬完了，您自己的可别逃了。”

“那是自然。”李柏舟又斟了满满一杯仰头喝了。

柳叶坐在一边，发现李柏舟似乎在参观的短短时间里和大家都混熟了，面面俱到地和每位检查人员敬酒寒暄，另一只手还不时地转动着餐桌转盘，自己几乎一口饭菜都没动。

李啸行是在饭局快结束的时候回来的。

他一进门先跟检查组的人一一自我介绍了一下，顺便顺利认出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两个人，获得大家“记性真好”的称赞。

“今天真的招待不周，下次我单独请各位好好聊聊天。”李啸行低头要倒酒，被李柏舟塞了已经倒好的一杯。

柳叶眼尖，早看到李柏舟从李啸行进门就倒了一杯白水。这会儿人们大多微醺，竟然没人注意到。

大家一起碰了杯，这顿漫长的饭终于算是结束了。

李啸行站在门口送客人们出门，柳叶跟在后面，余光看到李柏舟没有过来送客，而是一个人去了洗手间。

她脚步顿了一顿，稍微落在后面了一点，很快便隐约听到水声中夹着李柏舟压抑的呕吐声。

她心里跳了一下，没敢再停留，赶紧尾随其他人出了门。

一行人走到大门口照例还要寒暄两句，柳叶不想上前，在门内徘徊了一会儿，等外面人散了才走出来。

客人们都走了，李啸行一个人还站在门口的空地，正抬头看着月亮发呆。

柳叶也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今晚月亮还挺圆的，不知道是不是农历十五前后。

她走出挺远了，转弯时忽然想起自己的包放在餐厅的里间没拿，转身要去取，却正好看到有人站在餐厅的门廊下面，靠着门框不发一言。

是李柏舟。

他就站在那儿，对李啸行望着月亮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晃出来，转身往自己的公寓楼那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