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风雨欲来

三体系的终审工作持续了三天。

虽然期间出了很多纰漏，被评审老师挑出了八十多个毛病，但大家缝缝补补一顿操作，最后竟然也顺利通过了。

这几天为了顺利通过终审，各级管理人员都完成了无数极限操作，譬如连夜修改某个程序的所有文件，满楼寻找一个好用的打印机，或者三分钟内重做表格打印签字再夹到文件中递到审核老师手里。

柳叶这几天一直是紧绷状态，几乎没合眼，宣布通过的一刻整个人都傻了，只想回家睡上三天。

“小柳，走吧，一起去！”詹森招呼她。

“干嘛去？”柳叶整个人都是懵的。

“庆功宴啊，顺便和评审老师一起吃个饭答谢一下。”

“我不去了，”柳叶摆手，“我要睡觉。”

“去吧，评审老师专门说了叫上你的。”

柳叶挣扎了几秒，还是同意了。

她的自我认知很准确，毕竟自己现在还是一个小透明，没有摆谱的资格。

吃饭定在市里的一个饭店，据说是很有地方特色的。

柳叶平时也算得上是个吃货，这时候因为过度疲惫，竟然完全提不起进食的兴致。

李啸行和李柏舟是最后来的，一来就去跟老师们握手，直说招待不周。

老师们自然不吝称赞，一顿饭宾主尽欢，吃到晚上八点半才结束。

“咱们公司工作效率高，很有活力，我们一开始觉得你们管理体系不太规范，评审很难通过，后来也真是刮目相看。”有位老师这样说。

“我们的管理确实还存在很多问题，这次还是要多谢各位老师的指点。”李柏舟接口道，柳叶和其他几位都赶紧附和。

商务宴结束后，真正的庆功宴才算到来，各部门部长和三体系工作的主要负责人都闹着要去K歌，李啸行和李柏舟拗不过，也被拉着到了KTV。

“李总唱一个？”有人递了话筒过来，“听说李总唱刘德华很厉害！”

“不不不别闹了，”李啸行难得地表现出随和的一面，摆手要往李柏舟身后躲，“这是要捧杀我。”

“我和李总今天当评委，你们年轻人好好玩吧。”李柏舟替他解围。

大家也不再坚持，纷纷抢着去点歌，还有人直接开始拼酒。

柳叶混着唱了首歌，然后无所事事地看各路神仙耍宝。

忽然，就在两首歌曲之间、K歌大屏变黑的那一秒，她从屏幕的影子里看到了自己身后的那排座位。

座位上的剪影……好像怪怪的。

这场K歌活动开始后李啸行和李柏舟一直坐在后排，刚才李柏舟出去了还没回来，后排应该只有李啸行一个人。

但刚才屏幕里面映出的影子里，后排是紧挨着坐着两个人的。

柳叶怔了下，稍微侧了头，偷眼看了下后面。

是詹森。

也不知道詹森是有点喝醉了还是怎样，正靠坐在李啸行旁边，手里拿着两杯酒，在低声跟李啸行说着什么。

柳叶只瞥了一眼就转回来不敢再看。

她脖子僵硬地盯着面前的屏幕，企图在屏幕的反光中辨认出后面两人的举止。

“这首歌谁会唱，一起吧？柳叶？”那边点歌的姐姐递了话筒过来。

柳叶看了眼屏幕上的字，是王菲的《旋木》。

她点点头，接过话筒心不在焉地跟着唱起来，目光却难以从屏幕上隐约映出的两个人影上挪开。

这首歌的MV色泽偏暗，柳叶虽然看得不甚清楚，却还是能分辨出两人在重重叠叠地靠近和推却。

如坐针毡。

这才是真正的如坐针毡。

歌曲还没过半，李柏舟推门进来了。

他抬头时似乎稍微愣了一下。

柳叶一心三用，一边唱歌一边盯屏幕，居然还能留意到他的表情。

李柏舟也就只愣了半秒，然后垂下眼抿了抿唇，低了头一步步从容不迫地走了过来。

一步一步，他虽然走得不紧不慢，却莫名其妙地给人一种威圧感。

就连那边拼酒的几个人都暂停了大呼小叫，朝这边看了过来。

房间里一共也没多大地方，李柏舟走了五六步就走到了。

歌曲已经进入尾声的哼唱，柳叶和那个女生都放弃了唱歌，任音乐流淌过去。大家没太敢去看李啸行那边，却都明里暗里用目光追着李柏舟。

李柏舟视若无睹，脚步就停在柳叶身边，仰头去看李啸行。

“我付过账，要先回去了，你走吗？”他这样问道。

“一起吧。”李啸行马上回答。

李啸行要起身的时候詹森坐在那儿没动，李啸行便嘱咐了旁边的小刘一句：“小刘一会儿记得把詹森送回家，他喝多了。”

“我没喝多。”詹森忽然说。

本来就十分尴尬的氛围瞬间尴尬升级。

正好这时歌曲跳到了下一首，柳叶把手里的话筒放在茶几上，但忘记了关掉开关，发出刺耳的一声杂音。

“对不起对不起，”柳叶赶紧道歉，“下一首谁的？”

那边有人应了声接过话筒准备开唱，喝酒的几个人也回过头开始梳理刚才到底该谁喝了，整个房间好像终于活了过来。

除了柳叶身后的这三个人。

李柏舟一动不动地站着等了片刻，终于不再停留，什么也没说，转身先走了。

柳叶正襟危坐，听到詹森似乎是在她身后笑了一声：“李总，这次欠我的酒，下次可得补回来。”

詹森说完话似乎是动了一下，给李啸行让出了离开的空间。

李啸行起身走出那排座椅，出门前还面带笑容地说了些大家好好玩之类的场面话。

等他离开，房间里的人多或多或少地舒了一口气。

这很不对，柳叶想着。

她之前不是没听过诸如老板和秘书纠缠不清的传闻，只是从没这么明确地感受到这种苗头。

她也没见过李柏舟刚才的样子。

像是心灰意冷，却又竟然能在内里风化的同时，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假如李柏舟听到她这番感慨，大概会不由失笑。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的内里是否还有什么继续风化的可能。

由身到心，从外到内，他早已被粉碎了太多次，也重塑了太多次。

他放弃过太多东西，退守过太多底线，最后自己也不明白究竟还在坚持什么。

或许能够和李啸行站在一起已经倾尽全力，他无暇也无法再苛求更多。

此刻，两人在回程的车上沉默地并肩而坐。

这或许会是他们的结局，并肩坐在一辆夜色中的车子里，驶向某个心照不宣的目的地。

又或许，这只是他们相伴而行的最后一段旅程，两个单薄的影子终将淹没在街灯照不穿的无数大街小巷。

李柏舟仰头靠向椅背，轻轻呼了一口气。

世界之大，能同行这么多年，也算幸运吧。

“怎么了，累了？”李啸行在旁边问他。

“嗯，”李柏舟望了眼窗外，“明天可能又要下雪了。”

他的身体对雨雪的感应十分准确，第二天一早果然就下起了雪。

会议室里早早开了暖风，参加今日党政联席例会的众人一进门都是先脱外套。

本来李啸行想让李柏舟多休息两天，但今天李柏舟手上有两个重要的议案，所以还是来了。

冬天李柏舟穿得多，先回办公室换了衣服才进会议室，一进门正好碰到老李总站在门口签到。

“老李总好。”他笑着伸手拂去了老李总肩头残留的雪花。

老李总斜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算是听到了。

会议是李啸行主持，会议议程按紧急程度和重要性排序，李柏舟的两个议案排在最前面。

“首先是我们百日会战的总体考核结果已经有了，请大家看一下屏幕，”李柏舟示意大家看PPT，“各单位的最终名次和拟定奖罚情况就是这样，各位看看哪里需要调整和修改。”

这个会议的参会人员只包括公司高管，大家对公司的运作也是比较熟悉的，讨论了几句就打算表决通过。

这时张书记忽然有了点不同意见：“舟总，生产部门的奖励金额比职能部门高这么多啊？”

“对，因为当初制定百日会战计划，主要是为了完成生产上积压的任务，需要工人们加班加点……”

李柏舟解释了一半就被打断了。

“怎么，管理人员没有加班加点吗？这几天我晚上十点多走，办公楼的灯都还亮着，不知道舟总知道不？”

李啸行想开口，却看到李柏舟微不可查地摇了下头。

“是，职能部室的管理人员最近完成了三体系取证工作，也很辛苦，”李柏舟笑了笑，“现在三体系审核通过了，我们也打算做一个专项奖励，争取下一次会议请书记过目。”

“效率太低。”张书记评论了一句。

表决完成后，李柏舟介绍起下一个议案：“这是我们公司明年的薪酬考核责任制草案，上周已经给各位领导送了征求意见稿，也收回了不少意见。现在就是希望大家坐在一起再研究研究……”

“研究？”这次张书记抢先说话了，“舟总，我就直说了，咱们这个责任制所体现的公司管理水平，完全是小儿科的。”

一片安静的会议室里，只听老李总轻轻笑了一声。

“老李总有话说？”张书记面有不豫。

“我完全同意书记的话，”老李总的语气优哉游哉，“咱们公司的管理水平确实相当的小儿科，正需要书记这样的全方位管理人才来指导。”

张书记被他这么捧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干脆撂开去继续自己的话题：“我举个例子啊，对生产单位的考核，过于繁琐！考核指标竟然有十几项？舟总，你说说这都有必要吗？”

李柏舟调出了生产单位的考核单出来：“根据必要性的强弱，我们设置了考核权重，不知道张书记觉得哪个指标需要删改？”

“多了去了，比如说利润！车间的工人和公司的利润有什么关系？你考核这个有什么用？”书记说到激动处，甚至拍了拍桌子。

李柏舟用激光笔圈了一下这一项，答道：：“对，说实话，其实公司科级以下的员工，所做的工作与公司利润关系都不大，但我们在考核体系里全部挂钩了5%-10%的指标，是因为公司作为一个整体，理应共同承担盈亏。”

“所以这就不合理啊！必须要改！”张书记斩钉截铁。

“……好，”李柏舟低头关了PPT，“我们下去再修订一下。”

会开到这个份上，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两个人是结上梁子了。

会议继续进行，其他议案也一一被拿出来讨论，会场里的氛围好像恢复了正常。

李柏舟翻看着手里的资料，微微叹了口气。

而他也远未料到，这些只不过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