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第八十八章

这里就是夜半唱戏的院子。自从唱戏声频繁出现，周围的人家走的走，搬的搬，明明算是闹市，却没有一点闹市该有的喧嚣。白日尚且有行人和摊贩路过，一入夜，这里整个就像与上京城隔绝了一般，瞧不着人影，也没有一丝烟火之气。

此时，夜幕尚未完全落下，天边还有隐隐约约的光亮。这院子的大门中缝不甚严实，上面还有几个拳头大小的洞，边角也坑坑洼洼，极不规整。

这洞起初也是没有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街巷人家的小孩子顽皮，成群结队，拿石头扔，拿刀子划，久而久之，便成了如今的模样。

这洞口窄，能窥见的只有方寸之景，陆闻透过洞口往里看，只能看见晦暗破败的一角。

林晏兮按住怀里疯狂跳动的七方锁，陆闻余光中看到她好像不太舒服，刚要偏头问怎么了。突然林晏兮像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似的，猛地往前跌了两步。

陆闻赶紧上前扶住她的手臂，一脸紧张：“没事吧？”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黑疙瘩从林晏兮的怀里飞出来，直直地撞向大门。

即将与大门相撞的瞬间，门毫无预兆地开了。

陆闻看清楚了，飞进去的分明就是七方锁。

所以，林晏兮出门根本就是有意为之，能让她如此挂心的，除了血玉，陆闻想不出第二个可能性。

难道，这夜半唱戏竟然与血玉有关？

就在陆闻猜测之际，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最后一丝光亮照到庭院正中，转眼间就消失了。

明暗交替之后，整个院子突然变得灯火通明。

将将才打开的大门逐渐往里合拢。

门要关了!

林晏兮意识到了这一点，来不及思考太多，脚下就动了起来，等到门彻底关闭，她才发觉自己刚才下意识间，竟然将陆闻也拖了进来。

她没太敢抬头去看陆闻的反应。

陆闻起先还有点懵，等到回过神来，嘴角才慢慢扬起一抹浅笑，抿着唇，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挠的他心痒痒的，又是忍不住地欣喜。

他的心里美滋滋的，连看向林晏兮的眼神里都尽是缠绵缱绻。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明目张胆，林晏兮耳后都染上了红晕。

你看什么看！林晏兮很想这么吼一句，但是她下意识地又拒绝这种行为，就好像她知道陆闻下一句会说什么。

“砰砰砰”

“大人！林姑娘，你们没事吧？”沐英在外面急切地拍着门板。

陆闻眼底恢复清明，清了清嗓子：“没事，你那边怎么样？”

沐英听到自家大人的回话，霎时松了一口气，赶紧将自己这边的情况三言两语说了。

“这门从外面推不开。”沐英是看见过这门没人自开的情况，所以眼下这种情况，就越发显得诡异起来。

门后并未落锁，陆闻想了想：“你先回去，带上门里的兄弟来一趟，千万不要硬闯。”

沐英怔愣了一下，心里虽担忧，但也知道自家大人一向心有成算，他既然不让他们硬闯，必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是，属下一定尽快赶来。”这个时辰，六扇门应该还有人当值，希望不会耽误大人的时间，沐英说完就往六扇门的方向跑去。

门外沐英不知里面的情况，心里焦灼，但门内却是一片安静祥和。

灯火点燃，戏台已经搭建好，台下观众席是一排排桌椅板凳，不知什么时候，桌上已经摆上了茶水和干果，只待丝竹声起，伶人登台，观众入座。

显然这院子里除了他们两个，没有其他的活人。

他们相视点头，分别入座。

台上人影由浅及深，逐渐有了实体，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轮廓，她双眼木愣，但手指却十分灵活，对着面前的古筝，十指轻轻往前一拨。

铮鸣一声响，震耳欲聋，心神激荡，又戛然而止。

女子再次拨动之时，一位穿着将军戏服的伶人从戏台幕布之后缓缓登场，伶人身姿挺拔，眉间英气隐现，随着古筝声起，一个点步，起势，眼神瞬间进入状态。

接下来，戏台之上全是咿呀咿呀的戏词，就连古筝声也跟着不断转变，一会儿有如千军万马带着滚滚尘土奔驰而来，气势雄浑；一会儿又如高山流水，让人心旷神怡。

林晏兮不懂戏曲，也不知道唱的是哪个戏本子，只是觉得有点熟悉。

“陆大人可看出什么了？”

陆闻手肘撑桌，手背托腮，头还随着戏词的辗转而摇晃，这个样子要不是场合限制，林晏兮都要怀疑给他个机会，他也能上台唱一段了。

“陆大人懂这个？”

陆闻嘴角噙笑：“懂。”

林晏兮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陆闻的下文，只能继续问道：“这唱的什么？”

“沙场点兵。”陆闻盯着台上伶人的动作，半晌才扭过头，就着这个动作说道：“你不觉得熟悉吗？我们之前可是在大漠军营里待了那么久。”

林晏兮呼吸猛地一滞，两人坐的是邻座的位置，中间只隔着一张小几，本来就离得近，偏偏陆闻还占了小几一大半的位置，而他一扭头，脸恰好正对着自己。

陆闻长相是很得天独厚的，不然也不会惹得上京那么多女子倾心，对着这么一张脸，距离还如今近，林晏兮觉得自己眼睛都快花了。

她狠狠地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直到拧出了眼泪花儿，才松开右手，这疼直接把林晏兮拽回了现实世界。

她正了正身子，一边揉着自己的腿，一边在心里埋怨。

本来就知道自己长的好，偏偏一脸不自知，烦死了！

陆闻看到她的动作，脸上现出得逞的笑，继续追问：“不觉得熟悉吗？台上人的眼神。”

嘴里说着正事，眼睛却没有放在台上。

林晏兮硬生生忍住扭头的冲动，僵直地盯着台上：“什么熟悉？”

“这个人的眼神凌厉，身上的肃杀之气虽然被一身戏服掩盖，但你若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眼神可以伪装，但气质却轻易不能被模仿。”陆闻下了结论：“这人上过战场。”

“怎么会？”林晏兮奇怪道：“他不是伶人吗？”

这两种身份可是天差地别。

“人又不是一辈子身份都不变的，因缘际会，谁都说不准。”陆闻靠回椅背：“这出戏要唱完了，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台上的人就行了。”

“能吗？”林晏兮现在都不知道这台上的人是什么东西，陆闻为何会这么说，难道这台上的人真能回答自己的问题？

陆闻挑眉笑道：“这里一切都是按照最真实的情景造出来的，你看。”陆闻指着桌上的茶杯：“看清这是什么了吗？”

热气？这里怎么会怎么逼真，就连茶杯飘起的热气都栩栩如生？

林晏兮的手放在茶杯之上，果然感觉到了丝丝缕缕湿润的热气在指缝里钻。

“这里既然造的和现实世界一模一样，就连茶水热气这么细节的东西都考虑到了，说明造这个东西的人注重细节，甚至无法忍受任何不该出现的偏差。戏台高建，一曲闭，按上京城的惯例，他会下场，在前排观众面前绕一圈致谢，到你面前的时候，别忘了问他问题。”

戏曲接近尾声，戏本子为这出戏写的结局是将军大败敌军，荣归故里，帝王大肆封赏，一时风光无限。

这恐怕是征战沙场的将士梦寐以求的场景，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结局却不是这样的，撑得过战乱结束的，回京封赏，也已是垂垂老矣，撑不过战乱结束的，要么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要么至死于边陲之地，英魂守卫边城，永不得回归故土。

这出戏寄托了那些阵亡将士们最强烈的心愿，若是心愿成执念，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难道这个人是因此才踏上了伶人这条路么？

一曲必，古筝声停，伶人迈着细碎的步伐，自左而下，从前排绕了一圈，然后回到了后台。

台上弹奏古筝的女子身影渐渐淡去。

陆闻这才开口：“你刚才为何不问？人都在你面前绕了一圈了。”

林晏兮喃喃道：“我问不了...”

“什么？”陆闻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不了，是什么意思？”

林晏兮盯着空无一人的台上，深吸一口气：“刚才那个伶人经过我面前的时候，我的嗓子突然就发不出声音了。”

那一瞬间，她就像被包裹在水里，五官被阻塞，四面都是水，她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也开不了口。

四肢有如千斤重，重的她抬不起胳膊，浑身都动不了，这样的状况未曾持续多久，伶人一离开视线，所有症状都神奇地消失了。

“怎么办？他下台了。”

按照刚才的状况，她想问，结果开不了口，但陆闻却是毫无影响，那如果换成是陆闻想问呢？会不会也同自己一样？

“没事，还有机会。”陆闻安慰她道。

还有机会？人都下台了，难不成再把人请上来不成？

陆闻端起茶杯，随着伶人下台逐渐减少的茶水此刻又慢慢复位，他说：“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唱戏必须要唱到观众离开为止。”

“因为，八方听客，一方凡人，七方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