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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生辰

此时船舫倏忽晃动了一下,开始顺着河流摇曳前行。

这船虽五脏俱全,但终归空间有限,会客厅便兼具了用餐的地方。

岑远从屏风后来来回回出入数回,亲力亲为地端菜,晏暄说要帮他他还不肯,甚至大放厥词道:“今日你就老老实实坐着,这些乱七八糟的让我来做就行。”

晏暄被他一把摁住,只能无奈地看着他飘进飘出,途中还浑水摸鱼拿了坛酒。

“粟醴?”

这酒的味道几乎能刻进两人骨子里了,因此晏暄一闻便道,而那头岑远说:“那是自然,前段时间正好是粟醴的时节,我特地从别人手里高价收的。”

他说着话,一边从厨房走出,手里端着最后一只碗:“来,尝尝你的长寿面。”

若要问起岑远的厨艺,让除了晏暄以外的人来客观评价,那就是无可无不可。

——先前岑远闲来无事,曾向长悠府里的大厨学过几顿,悟性是很快,做什么都能立马上手,但水平也就仅限于“能看能吃”的地步。

因此这会儿,看到这一桌菜,晏暄一眼就辨认得出,恐怕只有那碗看上去最平平无奇的长寿面才是出自岑远之手。

岑远往位子上一坐,倒是毫不犹豫地坦言:“这些菜都是请酒楼的人做了之后送来的,就长寿面是我刚才用船上的炉灶做的,简单了些,你尝尝?”

晏暄拿起筷子,径直捞了一口面。还不等他说什么,岑远一句话就将他即将出口的话堵了回去:“可别为了哄我就硬说好吃,我刚才自己偷偷尝过,是个什么味道还是有数的,要是让我知道你又故意骗我,就剥夺你以后一切享用这长寿面的机会。”

“……”晏暄只得将快要出口的“很好吃”三个字吞回去,失笑道:“作为一碗长寿面,足够了。”

说罢,他还补充一句:“不是骗你。”

“真的?”岑远矜持地压着唇角,但还是挡不住眼尾飘了一下,“你口味清淡,我一直控制不住度,还怕盐给放多了。”

“正好。”晏暄说着,看对方面前没有面碗,便问道:“你不吃吗?”

“谁过生辰谁吃就够了。”岑远笑着拿来酒,往两只酒盏中倒满了酒,说:“我呢,就只管敬我们小将军几杯酒就行。”

晏暄看他娴熟的动作,不禁道:“殿下最惦记的恐怕就是这几杯酒了吧。”

岑远:“……”

片刻后他轻啧一声,将其中一只酒盏推给对方:“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就行了,说出来可就没意思了啊。”

晏暄无言轻笑,只提醒道:“别光喝酒。”

“知道啦,”岑远执起酒盏,和对方碰了一下,“多余的话就不多说了,就祝我们小将军……”

“岁岁有今朝。”

晏暄望着他的目光一颤,垂首拿起酒盏,饮尽:“好。”

随着河流起伏,船只摇曳,连带着船外船内重叠在一起的灯光也一同晃荡。

或许是因为已经乐得饱了,岑远吃了几口菜便渐渐停了,只小口小口酌酒,和晏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而吃几口晏暄夹进他碗里的菜。

“最近怎么都用左手用筷了。”忽而晏暄问道。

小时候起,他们两人都能分别用左右手写字或用筷,但若非必要,通常都是用右手。只是这几日,岑远似乎每日都是左手用筷,也难免晏暄会问。

正好岑远右手藏在袖子里,正支着下颌,整个人蒙了一层醉意,不以为然地说:“懒得换边,再说,平时我鲜少写字,只能偶尔用左手用筷,免得生疏了。”

晏暄无奈地摇了摇头。

岑远无声地笑了下,像掩饰起什么,但转眼他就朝船外张望出去:“似乎到地方了。”

晏暄:“?”

见对方也吃得差不多了,岑远道:“你来。”

话音未落,他就起身走出船舱,往船头的方向走去。

前方的景色并不是完全的陌生——登上丹林县时需过一座桥,而那座渡桥正处于他们前方大约有十里的位置。

船夫曾说过会在丹林南边码头停留,因而晏暄并不意外。

只是他还未完全走近,就看见岑远斜靠在船边,手执一件他从未见过的乐器。而岑远见他走来,便将乐器抵上唇,熟悉的曲调瞬间流窜到空气中,响彻耳畔。

晏暄脚步蓦地一停。

——那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的一支曲子。

曾几何时,他那位总是披戴军营尘土的父亲难有得空,会用不甚悦耳的语调在他耳边哼唱,说这首曲子是他母亲家乡的曲子,母亲在怀着他时夜夜轻唱,保他一生平安。

而不久之前,他也曾在自己心爱之人面前,半有为难半有庆幸地轻唱出声,希望这首曲子可以保佑对方此生喜乐顺遂,不受权柄纷扰,了无性命之忧。

距离渡桥还有一段距离,左右两岸只有在夜晚时分显得极其昏暗的竹林,偶有马蹄声踢踏着穿过竹林传来。渡桥周围明亮的灯火安安静静落在岑远身后,彻底替代被薄雾笼罩的月色。

只余曲音振响。

连晏暄自己都没有发觉,他是从何时起再次迈出步伐朝对方走去的,只知神识回笼之时,岑远一曲吹毕,抓着他的手,指了下身后的方向。

“正好,你看。”

咻——嘭!

右侧岸边突然炸起一束烟火,登时将整片河域、甚至是大半片江南净土彻底照亮——而紧跟着就是第二束、第三束……

烟火接二连三升上天空,随着船舫前进的速度一同缓慢地沿圆河河岸往渡桥方向延伸,绵延不绝,连成一条缤纷斑斓的烟火线。

晏暄怔忪地仰头看了许久,但不多时,他就从烟火上收回了视线,转而落在岑远身上。

“晏暄。”岑远依旧仰头望着空中,却像是察觉到晏暄的视线,忽而唤道。

晏暄:“嗯。”

“可惜今夜的月亮不够圆,但好歹烟花没有让人失望。”岑远笑道,说完后便转向晏暄,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生辰快乐。”

——嘭!

又是一束烟火升上空中炸开,将船头的甲板彻底照亮。

晏暄望着对方脸上灿然的笑,顿时感觉有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漫上舌根,喉结倏地上下滑动一番,双唇翕动却久久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紧紧拢住岑远空着的一只手。

良久后,他才低下头,目光落在那陌生的乐器上。

他犹觉喉咙干涩,声音低哑地开口:“这是钦乌?”

岑远倒是没想到,挑起了眉:“原来你知道这曲子是用钦乌吹奏的啊?”

“不知。”但晏暄摇了摇头,“我只听父亲说过,母亲当年陪葬品中有一支钦乌,是峥族的乐器,我曾寻过图谱。”

岑远道:“原来如此。”

晏暄难得会有话语完全不经过思考就脱口而出的时刻,但这会儿他很快道:“可我记得并未和你提过。”

岑远:“……”

此时烟火还未停,岑远抬头看向空中,调整着自己不自在的表情。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做点什么动作缓解自己的心虚,但因为一只手都被对方牢牢圈住,另一只手又拿着钦乌,最终还是放弃了,连着乐器一起将右手缩进了袖子。

“唔。”岑远应了一声,正在他思索着是不是该坦白的时候,就听对方在片刻的沉默过后道:“是那个叫麦耶娜的姑娘告诉你的。”

“……”岑远听他这语气根本就是肯定,暗下感叹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小将军,便坦言道:“对,我问了她关于这支曲子的事,说是峥族的定魂曲,也能在生辰时吹奏,我就问她学了。”

岑远将麦耶娜同他说的话一五一十告知对方,末了,他抬眸悄悄打量晏暄的表情:“你不会不高兴吧?”

晏暄说:“我为何要不高兴。”

“这不是……”岑远悻悻地,连声音都低了,“这不是怕你吃醋么。”

晏暄反应顿了一瞬,继而将岑远额前凌乱的一束发丝拢到一旁,无奈道:“我知道你是为了谁。”

“是是是。”岑远闻言身子板瞬间直了,“可不都是为了你!”

晏暄被他这变脸似的反应折腾得语塞,只得无声笑了一下。

岸边的烟火接连放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炸得过河的人群都不动了,纷纷驻足观看许久,才终于是渐歇。

立冬之后,江南的夜晚虽寒气越发浓重,但好在这夜风过无痕,船舫行进的速度也不急促,甲板上倒是比船舱里还舒适一些。

于是两人都没回船舱,不多时,就听岑远又说道:“其实麦耶娜还和我说了一件事。”

“何事。”晏暄很快应声,却莫名感觉眉梢一跳。

“她说……”岑远稍加停顿,并没有去看晏暄,事不关己似的,“峥族人若是在送给别人的玉佩上刻上峥族的图腾,是为了祈求平安。”

话至此,晏暄已然料到了什么。

岑远继续道:“而如果在玉佩上再刻上自己心仪之人的名字,就代表想和他长长久久。”

晏暄:“……”

“然后我就检查了一遍你送我的这枚玉佩。”岑远语气透露着明显的不怀好意,他看向晏暄,言笑晏晏地说:“还真就让我在里面找到了一个名字。”

晏暄:“……”

“小将军。”

然而就在这一声唤后,岑远沉吟半晌,再出声时,那点不怀好意就已经消失殆尽了。

“你是什么时候换的这枚玉佩?”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烟火味道,顺着空气流动的方向飘上了甲板,再配上振响散尽后的静谧,愈发给人一种难以自持的煎熬。

晏暄双唇紧抿,一时没有作答。

岑远认真地说:“乞巧那日,你送我玉佩后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几回,都没有看到过这个名字,所以你是什么时候……”

若按照岑远自己预估,除去宵禁出城那次意外的同床共枕,应当自他们成婚之日、真正住进同一间屋子后,晏暄才会有机会调换这枚玉佩。

然而这时,晏暄似是轻叹了声气,道:“你我成婚那日。”

岑远顿时微怔。

这个日子其实是在他的预估之中的,但他还是感到诧异,没想到这日子竟就真的早至他们成婚那天。

他一只手还和晏暄十指相扣着,片刻后顺势用指尖挠了挠对方掌心。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刻的?”他问。

“……”晏暄手上一紧,立时就朝另一边撇开了视线:“不记得了。”

岑远不依不挠,跟着他的视线绕过半圈:“我才不信这日子你会不记得。”

晏暄没了法,只能同他回视,但还没坚持多久就败了。

“这个日子就这么重要?”他问。

“重要。”岑远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晏暄,我想知道。”

想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心思,想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多久,辜负了多少真心。

只见晏暄双睫微敛,被半遮掩住的目光似是晃动了一下,才听他沉声道:“三年前。”

岑远倏忽一愣。

“具体日子我记不清。”晏暄拧了下眉,思索片刻,“大约是在你出宫开府前后。”

“那为什么……”岑远条件反射地喃喃出声,想问对方既然在三年前就已经刻了这枚玉佩,为何这三年来都不曾送与他。可话未道尽,他转念就是一想——

出宫开府之时,他得到了更多的自由,却将这些自由花在了表面的风花雪月上。

如今的晏暄都尚且没有主动将玉佩的真相宣之于口,那面对这三年里的他,又怎么会将玉佩送出手呢。

只是晏暄似乎理解错了他未尽的问题,道:“乞巧那日我未将玉佩带在身上,用了母亲的玉佩应急,后来再换,也没必要说明。”

岑远消化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前因后果,低头自嘲地笑了一下。下一刻,他轻声问道:“那你母亲的玉佩呢?”

至少在这段日子里,他从未见过对方身上有佩戴过类似的玉佩。

闻言,晏暄松了手,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给对方。

那个锦囊岑远还曾见过几回,只是从未问过里面都装了些什么,这会儿打开袋口,才发现里面装的正是一枚玉佩,刻着峥族的图腾。

夜色浓重,岑远无法看清图腾深处,开玩笑似的问:“这上面难不成刻着你父亲的名字?”

晏暄摇头否认:“玉佩原有两枚,一枚刻有我父亲名字的在他手中,这是另外一枚。”

“所以这枚的确是你母亲在成婚的时候送的?”岑远问。

晏暄“嗯”了一声。

“那这么说来……”听到对方肯定,岑远忽而坏笑了一下,“我们都成亲了,这枚玉佩是不是也该是我的了?”

晏暄看向他,一时也没反对,只抬手刮了下他的鼻尖:“是你的。”

岑远得了便宜就卖乖,趁机揶揄对方:“说给就给啊。”

说罢,他顺手似的碰了碰鼻子,低头见玉佩上没有配绳,就将玉佩塞回锦囊还给对方,一边又从自己袖中取出了一个只有半个巴掌大的锦盒。

“既是你母亲的玉佩,我也没理抢了去,你戴着便是。”岑远说着,便打开锦盒,从中竟取出了另一枚玉佩,“还有这个。”

他没有把玉佩交给对方,而是直接系到了晏暄的腰带上。

晏暄虽已料到,但还是喃喃一声:“这是……”

“给你的生辰礼物。”岑远径自把空了的锦盒又收起来,“不能拒收,也没有归还给我的权利,给我老老实实地戴一辈子。”

哪有人这么送礼的。

晏暄却低头轻笑,再掀起眼帘时,只珍重地说了个字:“好。”

一瞬间,岑远忽然觉得有些庆幸,庆幸这小将军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闷葫芦——光是这一个字,杀伤力就已经足够他脸热到想跳到河里去清醒清醒了。

既然这曲子也吹了烟花也看了礼也送了,那现在也就只剩最后一件了……

“……”岑远清了下嗓,莫名有些紧张,撇开视线语速极快地说:“好像有点起风,就别待在外边了吧。正好我先前让人在快到时间就去烧些热水,现在大约快好了,我先去沐浴。”

话音一落,他就快步朝船舱的方向走去了,跟在躲鬼似的。直到进了门,他抬手抓乱了头发,小声骂了一句:

“以前送礼物的时候不是都挺有底气的么!放烟火的时候不是还自我感觉挺好的么!怎么现在送个生辰礼物就怂成这样,真没出息!”

而另一边,仍然留在甲板上的晏暄:“……”

他看着那道雷厉风行的背影,不由垂目失笑了一下。

玉佩几乎等同于没有重量,此时悬靠在衣摆上,却让人难以忽视。

晏暄手一偏,将那枚垂落的玉佩收入手中。

只一刹那,甚至不用去看,他就已经摸出那上面的纹路是峥族的图腾。

……恐怕上面还刻着他的名字吧。

此时随着船舫在码头悠悠停下,船夫走出船舱,只朝甲板上的晏暄示意了一眼,就回头做起自己的活,将绳索丢向岸边的纤夫。固定完船后,他就又回了船舱,留下晏暄一人。

一套动作却带着船舫整个都晃动了几下。

周遭的灯光变得比方才更为明亮,清晰地映出晏暄的半张俊容。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玉佩上,神色中仿佛带着无数复杂而难以言喻的情绪。

——或许是面对时隔数年的生辰礼物时,陡然生出的一种类似于失而复得的喜悦;抑或是经历了布满种种荆棘的长途,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后的迷惘。

毕竟现实太美,恍若黄粱一梦。

晏暄自认不是个喜欢沉湎于过去的人,此时却也不由回想——情自何起,由何而起?

但他早已记不清了。

可能是在相处之中潜移默化而成,也可能是早在他还没有学会如此丰富的情感时,那人就已然在他心中扎根,经过多年的浇灌,终于在他心里占据了一处不可替代的位置。

宁桓二十年早春,北边匈奴依稀有蓄势待发的迹象,晏暄大多时间都跟着父亲在军营,连太学堂都鲜少去了。

一直到岑远十六岁生辰前的某日,他才在和父亲的闲聊中得知,圣上欲给二皇子指一位皇子妃,可迟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私下问他们有没有想举荐的女子。晏鹤轩为此头疼了数日,便顺口问问晏暄有何想法。

大宁皇子在十六岁时出宫开府,与此同时,通常还会被指定皇子妃的人选,因此,为二皇子指婚一事无可厚非,但晏暄在听完后,只冷冷地丢下一句:“纵览大宁,无一人适合。”

说完他就搁了饭碗,不顾晏鹤轩狐疑的目光,径直回去了自己的屋子。

那晚,他在书案前静坐了一夜,次日一早,就出门去买了玉。

在那之前,他握惯了□□,也执得了狼毫,却从未用过刻刀,更别提雕刻玉佩这类细致的活。因此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接连残害了好几块好玉,还把自己手上折腾出不少伤痕,指腹生疼。

为了不影响拿刀枪,他干脆换做左手去刻,在熬了数夜、手指上磨出数个水泡之后,才终于完成这么一块像模像样的玉佩。

而在这时,他才知晓,原来岑远早就搬出了一份说辞,称自己尚且不甚成熟,娶妃一事还为时过早云云,推拒了指婚一事,连先娶侧室的提案都拒绝了,说等及冠以后再议。

尽管有不少官员提出异议,但最终圣上还是力压千钧,接受了岑远的说辞,没有给他指婚。

而另一边,在听到这消息后,晏暄才幡然醒悟,像是终于逃脱了某种迷惑人心的咒术一般,意识到自己这段日子的行为是多么的冲动和荒唐。

——若是岑远不知这玉佩的意义,那就算对方收下,岂不还是自欺欺人。可若是岑远知晓这玉佩的含义,自己莽撞送出,万一到了最后两厢尴尬,连相见都不得了,又该如何是好。

从小到大,他从未奢求过什么,也难得下这种完全分析不出胜率的赌注。他也不想将玉佩当作筹码,去赌一个不明的未来。

他的愿望很简单——只要那人平安顺遂,只要自己能安安静静陪伴在那人身畔就好。

除此之外,顺其自然就足够了。

于是到了岑远生辰的时候,他还是将这枚玉佩收拾了起来,准备了其它的礼物。

而没过多久,匈奴攻入大宁边境,他随晏鹤轩北伐,第一次走上真正的战场。

刀剑之下,家国面前,这些儿女情长也就显得极其微不足道了。

只有偶尔,在面临生死之时,除却那不变的保家卫国的信念以外,他会紧紧攥住岑远送他的那枚刻着“平安”的玉佩,想着长安还有一个人,是他想用生命去守护的。

所以他得活下去,活着回去。

……

晏暄思绪飘远,一幕沾染血腥的场景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一时间,他脸上竟露出了一丝怅然和悲恸。

但很快,那些异样的情绪就被他压了下去。他摇了摇头,从这不合时宜的回忆中抽身,信步往船舱走去。

只是随着回忆蜂拥而至,曾经雕刻玉佩时的感受也像是复又从骨缝中冒了出来,没能尽散。彼时曾磨出过水泡的指节仿佛记起了当时的疼痛,蜷缩了一下。

晏暄下意识地用指腹去摩挲,心想那位殿下先前也给他刻过玉佩,想来应该不会有他这么笨拙,把自己折腾得手上一副惨状。

“……”他陡然停住了脚步。

用左手执筷、总是有意无意收手,还一改往日作风,接连穿了数日的广袖……

晏暄想着这几日岑远异样的作为,突然醒悟过来什么,长眉微拧,加快步伐进船舱上了二楼。

·

二楼是卧房与浴房,但因为空间限制,两者之间只以屏风相隔。晏暄步入房间时,岑远正好沐浴完,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晏暄大步上前:“让我看看你的手。”

岑远一时没反应过来,根本就没有防备,还未开口就让对方抓住了右手。手心摊开一看,就见虽然已经消下去不少,只剩些轻微的残痕,但依旧能分辨出中间三根手指上曾有过水泡的痕迹。

“……”晏暄瞬间眉头禁皱:“……怎么会如此严重。”

完全不像是只刻一枚玉佩就能折腾出来的痕迹。

岑远试着抽回自己的手却没抽动,只能说道:“就是破了点皮而已,我又没这么娇气,而且我这次自己上药了!”

“你……”晏暄却没因为他的话放松神情,他敛下眸,缄默着没有出声,好半晌才喃喃道:“我竟然……”

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看吧。”岑远用另一只手抚了抚对方眉心,“别皱着眉了,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所以才故意遮掩着不让你知道的。”

岑远了解晏暄的为人——这里没有娄元白通风报信,那么只要他能将所有的“变化”自圆其说,晏暄就算怀疑,也定不会强迫他证明什么,在短时间内还是能瞒得过去的。

晏暄沉吟不语,脸上的懊悔和自责却一览无余,拢紧的眉心最终还是没能随着对方的抚慰有所缓解。

“我给你上药。”晏暄说着,转身就想去找药箱,但还不等他松开对方的手,就反应过来这里是在船上,不见得会备有药箱。

“都说了已经上过药啦,剩下这点痕迹很快就会消掉的。”岑远反手就将对方又拉近了,凑上前讨好似的在晏暄唇上亲了好几下,“别气了嘛。”

“……”晏暄就是满腔的气也能被亲没了,况且他本就不是生气。

“以后……”他刚说两个字,就改口厉声道,“没有以后。”

“好好好,没有就没有。”岑远笑着应和,又凑过去亲了一下,才撤回身子转身去倒了杯水,润润因为沐浴而略显干涩的喉咙。

房里的水已经放得有些凉了,沿着食道一路顺下去,顿时让身体都冷静下来。

岑远轻声呼出一口气。

幸好晏暄没有追问下去,他心想。

之前他几乎已是身无分文的状态,可为了租借这艘船舫,还有岸边定时的烟火,他必须在短时间内凑够不少银两。

也不是不能直接问晏暄或府里的管家要,但无论作何,都难免显得虚情假意。而要是出去做工,又难保不会被认识他的人给发现。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张伯给了条明路:“老奴看公子手里拿着玉和刻刀,不如就去刻些玉佩如何?丹林有不少收购玉佩的商铺,在购买玉石后雕刻成玉佩卖出,这一经手还是能赚得不少银两的。”

岑远深觉有理,加上给晏暄刻了这么多次玉佩,他这雕刻的技术还算是得心应手,于是就问张伯借了些银子照做了。然而代价就是,刻刀在他手上留下了成倍的痕迹。

——只是这一点,就像对方没有主动和他说出的玉佩真相一般,也没有必要特地说明了。

他正要回去床榻,忽然就感觉肩膀被人一摁,被迫坐到了椅子上。

“头发擦干再睡。”晏暄不知何时拿了条干净的帕子,揉着岑远的后脑勺轻轻擦拭。

岑远想试着转过头去,但没动多少,就被对方摆正了方向。

卧房里的布置也是和会客厅相似的装饰,各处都挂着赤色的帘幔,烛火在不甚明亮的空间里晃动,将两个人一站一坐的身影投射在墙面上,连成了影影绰绰的一片。

浴房的热气仿佛穿透了屏风,同一旁的暖炉一起,让整个卧房都弥漫着挥散不去的温度,还似有愈演愈热的征兆。

岑远舔了下再次变得干燥的唇,目光焦点自动落在床榻上。

“行了。”

过了好一会儿,晏暄才说了一声,转身将被浸湿的帕子放回浴房。

夜风越过通风的窗户吹入船舱,暖炉里正燃着的炭陡然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晏暄从浴房出来时,就听见岑远说:“其实还有个礼物。”

晏暄动作顿了顿:“嗯?”

岑远却没有答。

他就像是今日无数次做过的那般,起身吻住了晏暄的唇。

但似乎又有些不同。

这个吻由浅入深,不再是点到即止,也不再温吞,更带了些强硬又不由分说的意味,岑远不遗余力地亲吻着,一手紧紧地扣在了晏暄脑后。

按理说这本该是个控制住对方的动作,可未过多久,他就感觉自己手腕命脉的地方被人轻轻扣住,主动权被轻易掠夺,就连呼吸的节奏也成了被引导的一方,以至于渐渐地,他就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了。

“晏暄——”

等好不容易捕捉到一丝空隙,岑远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道低哑的呼唤,感觉对方温热的唇摩挲过自己的脸颊。这份触感十分轻柔,让他想起了在杏花树下短歇之时飘落在脸上的花瓣。

——而下一个瞬间,他仰面倒向床榻,晏暄一手覆在他脑后,为他抵挡住了倒下时的冲击。

床榻边红色的纱幔从两旁落了下来。

晏暄俯首望着岑远,没有亲吻,只用鼻尖厮磨。经年的情感从望不见的眼底浮上表面,汇入近在咫尺的目光。

他用拇指指腹一点一点地抚过岑远被擦干的发丝,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轻唤道:“阿远。”

岑远倏然一怔。

他听过晏暄在各种情况下连名带姓地喊他“岑远”,听过晏暄带着温柔或无奈地喊他“云生”,也听过晏暄或意味深长、或锋芒逼人的“殿下”。

但他从未听晏暄喊过“阿远”。

若放在平时,他可能还不一定会有太大的触动,甚至还能回头调侃几句。然而在眼下的氛围中,这短短两个字响在被红色纱幔围绕的被褥间,就好像带着些蛊惑的意味,拽着他们陷入了从未有过的亲昵。

晏暄低头以唇抵唇,轻道:“这不该是生辰礼物。”

岑远眨了下眼:“那该是什么。”

晏暄没再说话,只是更深地吻了下来。

空间被炙热的气息挤压到拥挤,一丁点细微的声响都因此显得格外刺耳,但不多时,就换作无言又严丝合缝的触碰。

无声却更胜有声,使那些秘而不宣的念想更为迅速地发酵和膨胀。

带着厚茧的指腹滑过的感觉分外鲜明,岑远不住战栗,迷离之中,他察觉到对方撤走了抵在自己脑袋后面的手,在缝隙间一路向下。

蓦地,他全身绷紧,猛然抓住了晏暄手臂,一手抵住对方胸膛轻轻一推。

他察觉到不对劲:“等等!”

晏暄问:“疼?”

“不是,你——”岑远正要质问,然而还没说几个字,他就因为指尖下的触感倏然凝滞了。

——指腹轻掠而过的,赫然是一道道伤疤。

“这是……”他哑着声喃喃,指尖与皮肤若即若离,就像是怕弄疼了对方。

晏暄攥住他的手,低头看了一眼:“无碍。”

说得倒是轻松……

岑远默默腹诽,视线扫到一处看上去还算新的伤疤,便问:“这是什么时候的?”

晏暄想了想,说:“不记得了。”

“是在桦金受的伤吗。”岑远却问道。

他重回这一世时,晏暄便是从桦金凯旋,要说最接近的话,就是这一场仗。

许是因为受过的伤太多,晏暄早已不放在心上,只模棱两可地回道:“大约是的。”

岑远沉默了片刻。

但凡习武之人,都不可能从小到大从没受过伤,更遑论晏暄这种战场上拼搏之流。

可理解这个道理,和亲眼看到、亲手触碰到心爱之人身上的痕迹,又是彻彻底底的两码事了。

终归都是□□凡胎,岑远想问对方,受伤的时候有多疼?那时候又究竟是怎样危险的情况?后来又是怎么恢复的?会有长久的影响吗?

然而话还未出口,晏暄就用另一手拇指指腹按在他显得有些嫣红的唇角,轻抹了一下。

“当年你送的平安玉佩,我从不离身。”晏暄一字一句地郑重道,“有你相护,就不会有事。”

在被纱幔遮挡的光线下,晏暄半明半暗的表情看不真切,但能看出他脸上带着浅笑,看上去丝毫没有慌张的模样。

可饶是如此,岑远还是感觉满腔都被道不尽的心疼给占满了。

活了两世,岑远见识过不少人的生死,大多都是麻木,但有过悔恨,有过愤怒,有过不甘,却独独没有过心疼。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懂得,这种宁可自己能代替对方承担所有的感受究竟是什么样的。

岑远半阖的眼眸倏忽颤了一下,目光正好触及到晏暄肩膀上足有近半尺的一道伤痕。他顿了一瞬,紧跟着便俯首亲吻伤疤,又接着顺沿脖颈,复又占据了晏暄的唇。

他松开挡住晏暄的手,反手从软枕下摸出了一只精致的小罐子丢给对方。

晏暄:“……”

“前两天专门托人弄来的。”岑远小声嘀咕,“真是便宜你了。”

曾经的他以为,身为皇子的命运便是孤独和枷锁,但晏暄打破了牢笼,成了他唯一的心之所向。

如今若是要问,会否有人让他自愿妥协,那么那个人应当是晏暄。

也只会是晏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沐浴过的原因,岑远眼周都被熏成浓郁的潮红,眼中仿佛带着雾气。他有些受不住晏暄真正的入侵,反手抓着软枕,不自觉地仰头。

晏暄原本想着循序渐进,却在看到对方眼泪的瞬间心中一软,就要退去,转眼被岑远挡住了去路。

后者声音还有着难以抑制的暗哑,更像是从鼻腔深处哼出来的:“你要干嘛。”

晏暄用指腹抹了抹他的眼角,低声道:“疼就不继续了。”

“都这时候了……”岑远出口的话语已然断断续续,“你说不继续就不继续了吗。”

说罢,他瞪了晏暄一眼,根本不留后退的机会,径直把人抓下来接吻。

晏暄似是无声地叹了声气,一如既往拿这位殿下没有办法,但转眼那点无奈就变了,混入了积淀已久的眷恋。他细致地吻着岑远,从眼角到耳鬓,又从耳鬓到颈边,在安抚的同时彻底侵入。

他将岑远紧扣着软枕的手收入自己指间,一根根地并入,轻抚过对方的手指。而在磨蹭之中,腕骨又嗑到了某样物什。

——那是他让岑远留着的万舞节的红绳,此时此刻依旧绑在岑远手腕上,正同被染红的皮肤相映成辉。

晏暄不由地更深了。

岑远双手不自觉地收紧,甚至在无意识间为对方刻下了新的印记。被填满的餍足汹涌如涛,让人感觉仿佛沉浮于波浪之上,而他攀着自己的浮舟。

他凑近晏暄耳边,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断裂的声音,声不成语。待他找到晏暄的薄唇碾磨少顷,才在猛烈的晃动中找回自己的定力,轻声唤道:“晏暄……”

晏暄俯下身亲吻着他,声线低哑地应了一声:“嗯?”

岑远忽然问:“船是开了吗。”

晏暄渐渐地缓下攻势,带着人从激流并入了淙淙的溪水。他拨开岑远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发丝,闷声回答说:“没有。”

闻言,岑远倏忽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大约是些自嘲,但转眼就被晏暄的动作堵了回去,化成难以自抑的气息。

红烛燃了大半夜,终于在燃到底时忽地灭了。船舱陷入彻底的昏暗,只有不变的红色装饰为黑暗添了一道显眼的色彩。

岑远如胶似漆地和晏暄贴着,在尽情的欢愉中搂住唯一的依靠。一直到最后的最后,在晏暄要退身之时,他再次拦住了对方退路,用气声喃喃:“别走。”

就这么一句话,晏暄便没来得及退出去。

岑远眼眸半阖,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所剩无几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察觉到晏暄似乎要将他抱起来,才勉强掀起眼,看见晏暄披上了一件白色中衣。

他不满地说:“不想动。”

晏暄在他唇上亲了亲:“去弄出来。”

岑远闭着眼否定地哼了声,轻飘飘地推了一把。

“会生病的。”晏暄说着,察觉到对方的拒绝,又接了一句:“乖,别闹。”

“晏暄。”岑远蓦然睁眼唤道,“别和我说那两个字。”

晏暄沉默须臾,喟叹了一声,在他耳边说“好”,又低声哄诱道:“听话,嗯?”

岑远没有说话——他实在是没什么精力说话了,觉察到自己是在晏暄的臂弯中,喉咙里含糊地“嗯”了一声,便安心地睡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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