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五年

苏景明还是应了程慧的话，再次回到凉城的时候是抓住了秋天的尾巴。

他刚一下飞机，下意识裹紧身上的风衣，他都快要忘了凉城的秋天到底是个什么样儿。

苏景明回来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旅客，提着一个简单的行李出的机场。看到熟悉的街道和泛黄的树叶，神情恍惚，那一年的光景像是被打开阀门，思念和记忆倾泻而出。

苏景明很少去回忆十七八岁的记忆，但还是抵不住触景伤情。

至今也没有想通，当年义无反顾离开的勇气，到底是从何而来。

你问苏景明后不后悔。

他不敢回答，他这二十多年的岁月，反悔的事情太多了。

多到他数不清。

苏景明在市中心找了一家酒店安顿下来，他沉默的看着窗外的景色，或许以前的苏景明都想不到，再一次回到这里，已经没了安身的地方。

他出了酒店，没有选择出租车，走到公交车站随缘上了一辆不知道已经更改了多少次路线的公交车。下午三点，车里很空旷，只有一道道从窗外分割过来的光影，一束接一束，最后消失在阴影之中。

苏景明坐在最后面一排，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明明是记忆里的街道，却和记忆里无法重叠在一起。

苏景明啧了一声，他额头抵在玻璃窗上，随着车小幅度的晃动。

忽然，他坐直了身体，车也在这时停靠。

眼前的二中和他印象里的一样，没有改变的校门，门口的保安总是会抱着一壶巨大的茶杯，坐在椅子上。门前的梧桐树，还是和五年前一样，在秋日里染上秋天的颜色。

“你走路没声音？”

“你就当我是个鬼吧，走路没声儿。”

“这是什么。”

“迪迦。”

苏景明想起来，在这里温言送了自己迪迦。密密麻麻的思念逐渐爬满心头，他又想起当年温言说的那句话，“我想要了解你。”

一句了解。

竟让他们纠缠了这么久。

苏景明仿佛是个小偷，将所有的思迅一点点的给压回去，生怕别人看穿他现在想什么。垂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渐渐用力，指尖深陷在掌心里的感觉，也越发的清晰。

苏景明无法形容现在的心情，像是在沙漠里找到水源，还没来得及解渴，水源又消失不见。

喉咙干涩的厉害。

他不是没有冲动的想要下车，再去看看二中，在去看看他们曾经在一起过的痕迹。

现在的苏景明，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也不再会身体行动快过脑子。

二十三岁的苏景明，变的比以前沉稳，也变的更能压抑。

苏景明深吸一口气，他打开车窗，悄然回头，早就看不见二中的影子。

会失落的吧，明明离的这么近，我却靠近的勇气都没有过。

苏景明也觉得自己可笑，当初走的这么潇洒，走的这么的爽快。到头来回到这里，才发觉自己才是胆小的那一个。

什么狗屁勇气。

那只不过是为逃避找的借口罢了。

苏景明承认自己胆小懦弱，他承受不了温父温母给予的压力。他看得太清，温父温母眼里的失望和难过。

那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他怎么可以毁了他。

向来逆来顺受的苏景明，也做出了最不甘心的妥协。

这辆公交车渐渐的开市中心，等苏景明回过神来的时候，终点站已经到了。

苏景明一下车，才发现这里是封山的山顶。

迎面而来的秋风，也断了他所有的思念。

脚下的凉城比五年前更繁华，他站在原地，回头一看，还是那个凉亭。

凉亭看起来被翻修过，刷上了新的油漆，挂在凉亭里破旧的灯也换上新的。

苏景明垂下眼眸，每一步走的都极其的煎熬。

在这里，他祝温言十八岁生日快乐。

那年笨拙不懂得说话的苏景明，用着最真诚的语气祝福他。

“我希望你平平安安，事事顺遂，永远快乐。”

什么事事顺遂，最后也没有如了他的愿。

想到这里，苏景明觉得自己呼吸困难。离着自己只有几步远的凉亭，他连多的一步都走不动。

也是那天，温言说：“我喜欢你，和性别无关。”

不管是什么时候，温言总是在别人的面前，大胆的承认，我喜欢你。

他喜欢的明目张胆。

他喜欢的小心翼翼。

就连到最后，温言都还在说，“我喜欢苏景明。”

而自己呢，从头到尾都没有承认。

唯一袒露自己情感的时候，偏偏是那一句让他这一生都不敢忘的场景。

温言，我们不爱了，好不好。

没有等到温言的回答，他单方面的断了两人的喜欢，当着他们的亲人，再一次的落荒而逃。

苏景明站在原地，面前的凉亭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满脸的泪水，路过的旅客一脸奇怪的看着这个年轻的男子。

没有人会知道，这里曾经是见证了两个少年的爱情。

苏景明没有想到回到凉城的后劲会这么的大，他以为这些年来以温言的方式活下去，以为可以将那年心事给藏在心底，结果自己被扒的干干净净，一点念想都没留下。

他在封山上坐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司机好心提醒这是最后一班去市区的车，苏景明这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他还是坐在最后一排，他拿出手机来，打开微信，手指停顿在微信的登录界面。

苏景明也觉得自己心狠，走了之后销了号码，那个微信也再也没有登陆过。每一次想要登录上去看看的时候，都会找居多的借口，久而久之，这个微信就像是上了一把枷锁，任何人都打不开。

也许是思念的后劲太大，苏景明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登录上了那个微信。

他眼睁睁的看着微信上方的“接收中”变成微信（999+）。

置顶最上方的那个人，身后带着一大串的99+。

苏景明忍着没有点进去，他手指往下滑，大多数都是群消息和任伟他们的消息。

任伟的消息停留在五年前，骂来骂去都是那些话，最后是一条语音。

苏景明点开，任伟略带醉意的声音传出来：明哥，你走了，以后谁给我抄作业啊……

苏景明听着听着笑了，一条语音反复听了很多遍，又好像是回到了二中，任伟整天要找他抄作业的光景。

一一看完了任伟，宋依斐，黎阳给自己发的信息。

苏景明这才松了口气，等他退回原始的界面，那条置顶的消息都还没有点进去看。

苏景明不知道自己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去看，他垂下眼眸，默默的咽了几口唾沫，思想和内心在做无谓的斗争。

世间总是有很多巧合，比如司机在适当的时候踩了一脚刹车。随着惯性，苏景明点了进去。

苏景明一点点的往上翻，他手指颤抖得都快要拿不稳，下意识的另外一只手握住手腕。

他深吸一口气。

小怪兽：苏景明！！！

小怪兽：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

小怪兽：不是答应别躲了么……

小怪兽：不是说好不后悔吗……

苏景明看的心如刀割，在这里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温言都没有发消息过来。

继续往下。

小怪兽：我去参加数学竞赛，还是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老涂问我，你今年怎么没来。

小怪兽：小英雄，我拿到了第一，老涂和老周都很高兴。那你呢，高兴吗。

再往下。

小怪兽：新年快乐，你不答应我要一起过年的吗。反悔的人是你。

小怪兽：你的心真的好狠，苏景明。

小怪兽：……我好想你。

后来，温言发消息间隔变长了。苏景明算了算时间，那是高三正忙的时候。

小怪兽：高三了，好好复习，注意身体。

小怪兽：你相信地球是圆的么。

小怪兽：高考加油。

苏景明眼前越来越模糊，眼泪一滴滴的砸在手机屏幕上。上大学的温言好像空出来的更多的时间，每天都会给苏景明分享自己在学校的趣事。每一次单方面的聊天，结尾都是：我好想你。

苏景明不知道温言说了多少句，他心里酸胀的快要裂开。手指颤抖的麻木，大脑空白的画面逐渐被填满。

他最喜欢的人，让他独自说了五年。

看到最后，苏景明的手机微微一震。

温言的消息没有迟到。

他说：五年了，我还是很想你，每一天都是，我的英雄。

苏景明仿佛回到了五年前，这几年来的沉稳在这一瞬间瓦解。

他手指颤抖，在屏幕上敲下几个字。

咸蛋：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