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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049

白星回大笑而去,不再郁结,转身离开石崖,向外去。

远处一株碧树,郁郁青葱,长势极好,树下一冢坟茔,翠草随风,萦绕流云,日光铺落下来,非但没有半分森冷鬼气,反倒平添几分和宁之感,仿佛岁月如斯,从生到死,不过平平。

左黯黯是个过目不忘的,想起鹧鸪谷初遇时孟不秋的穿着,忽然叫了出声:“这树和孟族长衣服上的绣花何其相似!”

史易也走了过来,问:“这是什么树?”

孟不秋没吭声。

容也含笑,柔声替他答:“是相思树。”

孟不秋冷冷扫了一眼,嫌他多嘴。

史易瞧着,顺势在大族长的肩上拍了拍,有一说一:“不过是棵树,别紧张。”

白星回一听,赶紧低头去看,就差连人带衣服一块扯过来,但那外披的毛毡和靛蓝色的短臂衫子并没有那种花样,他忽然想起,渡黑水泽前为掩人耳目,几人都曾易服。

谁没事留意一件衣服。

就在白星回悻悻松手时,抬头上望,忽然发现孟不秋里衣露出的襟口一圈,果真绣着一排树形图样。

还真是。

奇了怪哉,孟部族长按族规,为遵仪制,不都应着竹纹装么?

白星回素来思路宽,脑子灵光,过去越矩也不是一两回,当即露出一副“我懂”的样子,很快还替人家找好借口,说:“噢,我知道了,你也觉得那衣服中看不中用,打架过于不方便,所以偷偷换掉,我保证,保证守口如瓶,回去之后不告诉大耆老……”他话音一转,趁火打劫,“……我一般不多嘴,但我吧,就怕见着人,一时说漏嘴,这么着,干脆到时候就在哀牢山分道扬……”

孟不秋看看他,重重叹了口气。

左黯黯站在树下,抬头仰望明光,用手背轻轻遮靠额头,赞道:“真好看。”他沿着青冢走了一圈,绕到碑前,可惜并不识得上头的字,只能另起话头:“中原也有关于相思树的故事。”

“《搜神记》诸君可有读过的?干宝曾记,宋康王因觊觎韩凭妻何氏之貌,强行夺之,又发配韩凭服刑城旦,筑青陵台。韩凭自戕,何氏投台殉情,遗愿请赐与其夫合葬。宋康王大怒,将两人分而埋之,并放言,若两座坟冢能合二为一,此后再不阻挠。也许上苍垂怜,宿昔之间,有树生于坟茔两端,枝干相就,根茎相缠,当真合抱为一。(注)”

“此后,人们便将这种树,称为相思树。”

容也无声站在小书生的背后,目光落在石碑上,一字一句念道:“爱妻素若之墓,夫奈何生,立。”

丘山惠顺势道:“奈何生?没准摩崖上那首诗,也是他刻的。”

此话一出,几人皆下意识回头。

孟不秋在后,侧目时正对前方的白星回,而他身后,则见石壁全诗,于是,他轻轻诵念起:“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注1)”

白星回闻声抬头,撞进孟不秋潺潺如秋水的眼眸中,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的白星回心中一动,仓皇问:“这是什么诗?”

“是《诗》里的《卷耳》,”左黯黯解释,“讲的是妻子怀念丈夫。”

白星回可不会品鉴诗文,但此刻不说点甚么,总显得和人有些脱节,于是他张口乱侃:“卷耳是什么?我只知道苍耳,这诗如果写苍耳,怕又是另一种意境。”

哪曾想,左黯黯当了真,反问道:“阿那奚,你还懂杂言参差语?”

“不懂,”白星回厚着脸皮胡诌,“但也许我天生诗性。”说着,他从大腿上拍下来一个挂在衣料面上,长着小刺钩的苍耳,本是准备一边把玩一边随口吟诵,结果没拿稳,手指一弹,飞到孟不秋的毛毡斗篷上。

“我来我来……”白星回伸手去摸,没摸着不说,还把人家的头发勾乱。

孟不秋冷着脸,顺手把他拂开。

白星回干笑着后退,顶着一种疑惑的目光,尴尬地将肚子里揣摩的诗句念出:“卿无心经吾身侧,吾默默随君天涯。”

丘山惠摇着扇子,噗嗤笑出了声。

左黯黯汗颜,赶紧拉住白星回,怕他恼羞成怒:“殿下,你不知说出来如何的时候,就默念沉默是金。”

白星回摸了摸鼻子,苦着脸:“有那么拙劣么?”

不等左小先生考评,孟不秋先抢白,插上一句:“只是差了几分意境。”

别人说就算了,大抵都是读书人,但孟不秋开口,白星回却是不服气,都是一个寨子里混的,还能有什么参差水平。于是他叉着腰,昂起下巴,还同人杠上:“那你说,怎么才有意境?”

孟不秋将挂在头发上的苍耳摘下来,放到白星回掌心上,说:“采采苍耳,云付思伤,嗟我怀人,愿偕行天涯。”

靠!还真是参差水平!傻子竟是我自己!

白星回跳起来,一只手揪着孟不秋一片脸颊,捏了捏:“你真的是孟大族长么?”

“如假包换。”孟不秋拍开他的手,侧身与他擦肩,将离时稍稍偏头,耳语道:“你刚才不是好奇么,我的衣服上确实绣的都是相思树。”他顿了顿,眼底罕见地浮着一层温情,“从前有个人,无心经过我身边,又无心离去,若真能如苍耳,我希望我可以永远随在他身边。”

白星回怔在原地,久久没回过神来。

老实说,这话教他动容,他万万没想到,冷冰冰的孟不秋还有如此柔情的一面。他忽然有些嫉妒,嫉妒从来都漠视一切的孟大族长,唯独对那人不同。

——

此刻,长寿翁故居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是乌压压一片人。

云泊被堵时正打算外出,但此次来人实在太多,几个受害者家属同亲眷,就地一坐,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他便不好硬着心肠把人蹬开,因而被绊在门槛前。

这一绊,不仅助力白星回一伙,更是让约定比武的梁傲寒也得以溜出门去。

这么僵持不是办法——

“各位乡亲,请听老夫一言,这事儿老夫已知悉,若诸位信老夫,容些时日,老夫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云泊心头起伏不定,只想赶紧推脱离开,不由将手里的白色小瓷瓶紧紧捏攥,再观场中,无人应声,干脆心一横。

就在他强行推人离开时,打后方挤出个赤脚汉子,大声通报:“长寿翁!长寿……俺刚才瞧见,小梁公子牵着老于家的狗,往黄茅岗后头去喽!”

“往黄茅岗?”

“对头!”汉子连连点头,“俺当时多嘴,就在田坎上操着嗓子问了句需不需要帮忙,小梁公子还说不用。不过俺有些担心,先前听夫子说他生病告假,想来多半不晓得最近死人的事情,万一再出事,咋办嘛!”

云泊顺势抱拳,朗声道:“诸位!”

乡亲大多通情达理,也晓得事有缓急,不好再拦,怕梁傲寒跟着出事,只能慢吞吞让出一条路。

云泊赶紧告辞,这就上山去找。

他往山中,别的地方都没下脚,径自向那乱石阵闯。白星回几人刚退出来,听见脚步声,先避到巨石后,打缝隙中偷看。只见云泊匆匆下至洞内,又匆匆离去,两眼浮肿,眼白上布满血丝,是焦头烂额。

白星回用手指头点了点,拿气声道:“这都给他赶来了?”

左黯黯摊手。

孟不秋略一思忖,示意:“跟上去看看。”

话音方落,立在一旁的容也穿行石林,先行一步贴上去,且比了个手势,表示自己会在沿途留下记号,这样即便带着左黯黯,也能保证几人跟踪不会被发现。

洞内有来人的痕迹,但梁傲寒不在其中,云泊觉得出乎意料,头一次生有迷失荒林的无力感。先前他便怀疑过那小子趁夜误闯乱石阵,但上次交代,不像作伪,这娃娃他是看着长大的,性子看似端正沉稳,实际上胆小怕事,若真撞见那个人,不会如此镇定。

但人都有万一。

这些日子,他先是忙着接应马帮的人,后来送餐食时又发现山洞里的人不知所踪,忙于搜寻,对梁傲寒多有疏忽,也许这孩子早装着心事,想同自己开口却没机会。

上一次这般心烦意乱的时候,梁傲寒还只是青瓜落地,不及他膝盖,转眼七年,人已至甘罗拜相的年龄。云泊抬头见天色变换,乍然有昨日风雨重现之感,不由将手中的药瓶子攥紧。

听说马帮在滇南出了点事,押运的东西因此耽搁,如果药能早些运来,何至如此!

云泊蹙眉含恨,走入冷寂的林子。

子禾正从山蹊上转出来,南方草木葳蕤丰茂,生得团簇高大,她蔽在后头,瞧不见旁侧,旁侧也看不见她。

这疾步一冲,刚巧同那老头撞上。

云泊盯了一眼,小姑娘着实被那眼神震慑,打了个冷颤,不由自主往后缩了两步——她也在找人。

那青衣人昨夜不在屋内,她下意识以为当如往常,但今早却迟迟未归,甚至在她同梁傲寒比武归去后,仍不见踪影。

子禾越想越不对,立时缘山而寻。

见她目光闪躲,老头不说话,就这么死死紧盯,似乎想以威压,迫使她率先开口。

那眼神过于阴沉,好似要吃人,子禾吓破胆,回想自己何时得罪过他,可思来想去他们压根儿就没见过几面,唯一的可能便是梁傲寒那没种的孬货,输给了自己不服气,回头去请大家长来报仇。

子禾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拔腿就跑。

云泊更觉得她形迹可疑,追上去,擒住她胳膊,要将人扭回来。子禾可不会傻得给他收拾,既然事已定局,有机会总得试试。于是,她手起那簪花法,又用青衣人所授三式,想反身点他的穴,从他胳肢窝下脱身。

然而,子禾却连云泊的衣袂都没摸着,那两指头便给撅住。

云泊在哀牢国中,足可称一流高手,哪是梁傲寒那种半吊子三脚虾可比,一眼便认出招式并非指法,实则剑法所变,而有此剑法者,唯有一人。

云泊厉声喝问:“谁教你的?”

子禾被问懵了神,双目呆呆,一声不吭。云泊便又厉喝一声,手下用了几分力,在她腕口抓出红印子。

突来的疼痛冲击神庭,子禾霍然清醒,她脑中不迭闪过几念,眼前又浮现出青衣人彻夜寻妻儿而无所获归来的困顿哀伤,心中登时认定,他二人有嫌隙,妻离子散恐怕便是这老头搞得鬼,因而咬紧牙根,拼命反抗,不肯吐露一个字。

子禾挣开,云泊又攫了上去,掐住她脖子将人提起:“不说也行,趁现在,赶紧带我去见那个人!当初留你一命,是想你无辜,但若你眼下有一句谎话,我便要你知道厉害!”

“我不会说!你打死我也不说!”子禾咧嘴,冲他吼了一句,闭上眼,狠狠咬住嘴唇。

云泊气滞,抬手起掌,便要迎头落下。

正当时,容也从枝上过,飞叶投石,将他手腕打偏,子禾反应极快,趁机配合着抬腿踢他下盘。

云泊冷哼一声,顾着将石子儿崩开,不妨那女娃一踢,手中力道渐松。

子禾摔在地上,一边卡着脖子大口喘气,一边爬起就跑。但云泊反应比她更快,当即借力打力,将挡开的石子儿扫向她膝窝。

“啊——”

子禾伏跪在地,身子歪斜,向斜坡下滚了两圈,腰带被爬地藤刮断,那截随身携带的木头脱落,撞在石头上,崩碎盖子,里头装着的观音像滚落在地,而外间裹着的绢帕一同散开,帕子上碧血书就一句诗,正是摩崖上刻着的《卷耳》。

容也声东击西,仗着轻功挺身而出,要将女孩救走,然而女孩却毫不犹豫甩开他的手去捡掉落的物什。

容也垂眸,风掀绢帕,正好露出诗下落款——

攀龙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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