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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8 章 078

回到驿站,丘山惠坐在堂屋中,过着精致的少爷生活,正翘着腿用竹篾剔指甲缝里的脏东西,余光瞥见人影闪过,不由开口奚落:“你们去拿个衣服,怎么变成了两只落汤鸡?”

白星回把衣服往他身前一泼,故意气他:“忘带伞,不行么?”

这时,朱小趣从大门外快步走进来,说是找到了他二姐‘十八仙’的所在,正准备过去一趟。

白星回心思总是东一阵,西一阵,立刻从与丘山惠的斗嘴中抽身,转头抓住他话里的细枝末节:“找到?人不住在这儿?”他一直以为在此逗留除了雨势的缘故,是因为地方好找寻,约在此见面。

朱小趣只能说明原委。

原是那十八仙早年受过刺激,之后行为举止不如常人,时常疯癫,她人虽然住在雨乡,可醉鬼们大致都有一共同特点,便是买醉贪杯,因而长期不知归处。万幸她武功不赖,倒是没坏心眼的人敢打主意,只是这样关也关不住,只能她来就,可不能人去找。

哀牢国三大酒中高手已见着其二,如今正是认全的好时机,史易等人便开口,说要一道拜访,正好公主作为新妇,也决定去见见夫家的人,于是两拨便凑成一股,都随朱小趣上山,驿站顿时走了个人马空。

十八仙的雅居清幽,不同于朱小趣的粗放,也有别于云泊的低调简陋,虽也称不上富丽堂皇,但在这雨乡,土村落圈围之中,营造典雅,颇含人文气息,而莳花养草,又别生情趣。

众人临门时,十八仙就窝在院子里。

石磨上架起一柄牛皮纸大伞,人裹着薄毯子坐在下头发呆,神情冷漠,一如窖藏的老冰,又冷又硬。听见柴门外狗吠人声,她也不起身相迎,全作充耳不闻,等人贸然进来,她便又横眉冷对,阴阳怪气赶客:“进这门的,是人是鬼?”

陪客在后,而玛诗塔黎作为哀牢国公主,又是朱小趣的夫人,走在最前头,脚刚迈进门,乍听这话,颇为尴尬,不知该落下不该落下。

本着出门在外不摆架子,以和为贵的理念,玛诗塔黎稳了稳情绪,想先行道好。

谁知院里骨瘦如柴,一脸寡淡薄心相的女人还有后半句:“噢……不说话,不说话那便是不人不鬼。”

玛诗塔黎心里一紧,气息上浮下躁。

若说先前她不知来客,还能勉强归为玩笑,但而今她明明已见人,还如此刻薄,想都不用想也知道,乃故意为之。

“二姐。”

朱小趣捏着玛诗塔黎的手,将人护在身后,自己前跨两步,冲挡在前。

十八仙抬了抬眼皮,算是应他,很快便将目光移开,落在身后那皮肤黝黑的姑娘身上,慢吞吞开口:“这是你新夫人?长得不怎么样。你们相识多久?噢,你说了,月余。见面不过几次的人,你都敢娶,这样的感情,我可不信能长久,”她下巴一挑,慵懒地扫视左右,“话说回来,你成亲又何必告诉我?”

玛诗塔黎奋力想冲开朱小趣的钳制,急声指摘:“你,你怎么敢这般讲话!”

十八仙却呵笑一声,话中无不阴毒:“你想我哪般讲话,难不成我还要祝福你?”

“你!”

玛诗塔黎以骨肉捏痛为由,终于趁势甩开朱小趣的手,她指着十八仙的鼻子,狠狠一跺脚,却不知如何辱骂,最后憋了个耳红面臊,转头哭跑。

朱小趣急忙去追,出院门前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撂下话来:“二姐,我知你心中一直有根刺,但你怎可以此向无辜人发难,我来也不是告知你我成亲的,只是大哥留书交代,他去了中原,不知归期,所以……”

十八仙的脸上终于掀起一丝波澜:“你说他去了中原?”

“是。”

裹着薄毯,倦意沉沉的女人忽然又不再问,谑笑明晃晃停留在她脸上,仿佛在说:中原与我何干。

“还是大哥那句老话——人要自救。”

朱小趣不再多言,出门去追玛诗塔黎。

待他人影远不可见,十八仙忽然坐直身子,含怒把身上的毯子掀飞,似仍不解气,又运劲将周遭的筐架全砸了个稀巴烂,口中低吼道:“你们就不该救我,我活着难受,你们不也找罪受!他去便去,死便死,我什么都不会管,也管不了!”

长指甲掐进肉里,刺痛让她稍稍清醒过来,十八仙垂首盯了一眼手中唯一完好的酒樽,忽然两眼圆瞪,向地下重重砸去。

酒樽弹起,翻滚至左黯黯脚边,这么好的酒器,他觉得心疼,便顺手去捡,十八仙目光蓦然扫来,那寒意如刀,唬得他就地一坐。

任岁儿就站在他身后,用膝盖顶着背,先撑了一把,随后施手,将人拽起,想到方才这老女人如此侮辱贬低公主,同为女儿身的她义愤填膺,遂挺身而出,用短刺指着人,喝道:“老妖婆,一大把年纪,好意思吗!”

十八仙没因为她的称谓和话动怒,反而凝目,盯着她和左黯黯两人上下打量。见两人亲密,那小书生眼中更是写满眷恋,她不由地脸色大变,桀桀惨笑后,一掌横推:“缠缠绵绵,恩恩爱爱,都该死!”

任岁儿两刺交叠于前胸,硬吃这一掌竟没全然吃住,飞退时教史易在后心扶了一手,方才堪堪停住。

“你们先走。”

史易长剑出鞘,顶在前头,面色如墨。

任他警惕观望,十八仙却不再出门,史易松了口气,推着犹犹豫豫的任岁儿和傻眼的左黯黯先行,容也别枝而去,丘山惠紧随其后,白星回嘴唇翕张,想开口讲话但又忍了下去,只有孟不秋自始至终面无表情,走至最后,回首时多看了一眼院中。

——院子里一应器物,譬如纸灯,譬如盘碗,譬如陶缸,都绘有梅花标记。

白星回退回到他身边:“你在看甚么?”

孟不秋反问他:“这院外种的什么树?”

“什么树?”白星回虽不明所以,仍乖巧往蹊径左右各看了一眼,如是道:“梅树。不过越往南天气越热,梅树怕是不好活,即便成活,开花也是难事。你问这个做……”他话没说完,脚下踢着个硬东西,正是方才那只被扔出来的酒樽,只是被人几脚踢来踢去,最后滚到了这里。

白星回向后瞥了一眼,见十八仙立在院子里发呆,似乎并没有看过来,这才用脚一勾,伸手抓来翻看。

他将眼睛贴在酒樽口检查,顺道带了句:“幸好我们看起来没那么缠绵恩爱。”

孟不秋右手握拳,掩着嘴巴,轻咳两声:“……”

白星回看了半天,“嗐”叹一声,把酒樽向后一抛,拍拍手道:“还以为是什么宝贝东西,沿口都是破的,也不知用了多少年。”

孟不秋脑中灵光一闪,寻着那弧线望去——

不只酒樽是破的,所有的器物被打砸之前都是破的,连她身上穿的襦子和中原样式的八破裙也都有不小的瑕疵。

都不完美。

孟不秋蹙眉思忖,先随众离开,过后再找了个借口,脱队折返。

十八仙把脚边的破烂踢开,转头进了屋子,从宝奁中取了三支香。今日是个特殊日子,不然,朱小趣来也找不见她。

她撩开帘子,进了昏暗的侧室。

屋里空空,只有一座龛笼,点着长明灯,供着一尊牌位,灵位隐没在暗影中,只在烛火摇晃时,照见半个“胡”字。

“胡郎。”

十八仙点上香,幽然一叹。

屋子外起了风,恍惚间叫她疑为风雪,她失神般奔出去,扶着门框,却看见微润的雨丝和阴沉沉像是要塌下来的天。

她站了会,去卧室搬来一只箜篌,坐在一堆碎片渣砾中弹奏。

那曲不成调,如泣如诉。

孟不秋抱臂倚在柴门前,冷冷说:“可惜,这里无雪也无梅,四季闷热如炼炉。”

只见那拨弦的手一颤,差点失手将弦拉断。

十八仙抬眸来视,杀气浮荡,目光凌厉,直觉他瞧出了自己的身份,语气不善:“你还知道什么?”

孟不秋摇头,道:“路遇听琴,此外不知。”

十八仙松了口气,但并未打消戒备,又问:“那你还听出了什么?”

孟不秋默然,许久后吐出三个字——

“不归人。“

十八仙两手垂落膝边,怔怔无语,片刻后,她放下琴,转头去屋后翻出一根笤帚,突兀地开始扫地。洒扫完毕后,她又从缸内打了一盆水,用襻膊将袖口吊起,蹲在地上反复洗一只破瓷碗。

孟不秋走上前,问:“能借我点水么?”

十八仙头也没抬,用瓜瓢舀了一瓢给他,孟不秋道了声谢,便脱下指环刀,就着那水反复擦洗。

那指环他每日摩挲,并无脏污,十八仙余光一直偷偷打量,见此便开口指出:“你的指环并不脏。”

孟不秋亦道:“你的碗看起来也很干净。”

十八仙手上动作略一停顿,道:“碗不重要,重要的是用碗喝水的人。你呢,你怎么回事?”

“东西不是原样,所以便脏了。”

孟不秋放下瓜瓢,弹出利刃,将指环的刃尖对准身前的女人。

十八仙却岿然不动,十分沉静,她人虽疯癫无度,行为无状,但武功绝不可小觑。孟不秋默了一瞬,收手,又道:“有一阵,我特别害怕失去一个人,我把他送我的东西改得更合用,我甚至曾自私贪婪地想过,把他也变成我想要的样子,永远留在身边。为此我同人做了个交易,后来,为了这个交易,我又不得不撒了个弥天大谎……”

桂婆娑唇角一勾:“听起来是有几分恶劣,”她忽然掩口痴笑,笑容里毫无温度,“呵!但失去一个人的滋味,生不如死,如果能不那么痛苦,自私一些,离经叛道又何妨?”

孟不秋没有应她的话,而是自顾自往下说起从未曾对人开口提及的过往:“我爹不忠,我娘后来疯了,在某些事上,我不得不承认我或许继承了那股疯劲,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但其实心里空处,皆是深渊。”

他自嘲一笑,以一种极为复杂的语气续道:“我是否就应该这般堕落,直至宁我负人,毋人负我?悲惨的身世,不正常的父母,孤苦无依的童年,让人畏惧的性格和手段,多好的借口,多天衣无缝的理由——”

他轻轻吐出尾字长音,垂首低眉,声音如似蛊惑。

桂婆娑痴痴点头。

孟不秋向前两步,走过去将她手里的碗拿过来,居高临下,一改语气,推翻了先前的陈词:“不,我可不会变成这样,经历过黑暗就一定要与黑暗并行么?”天空上的云霾散开,他的身后似有一轮明日初升,灿若霞光。

——他不需要别人的救赎,自己可以为自己力挽狂澜。

他对白星回说的话不是心血来潮的哄骗,他确实一直在努力变得强大,一直在同命运抗争,努力不让自己变成一个疯子。那日遇袭后从山上下来,跳入浅溪那一刻,他确实有一点点崩溃,他也不过是个凡人,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总会有失态之时,但他不会沉溺于此,因而也就无需救赎。

或许,在七岁那年,他曾有过那样的想法,但后来,荡然无存。

孟不秋的唇边泛起一抹温暖的笑容,和他素来的清冷截然相反,那种反差太大,以至于教人生出改头换面的错觉。

桂婆娑觉得不可思议。

她问:“你在看什么?”

孟不秋没有回答。

记忆中的星月当天,白衣的小小少年站在缅桂花下,用两指一左一右顶住面颊向上推,让嘴角上扬的同时,并对七岁的他说道:“不开心是自己的,开心也是自己的,你不是为别人开心,也没有人会一直哄你开心,如果你期望一个人一直逗你,那你就错了,也许他们还在等别人来逗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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