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108

“啊！”

任岁儿捂脸尖叫。

——那那些传言，说小师叔与风袅袅这个浪子有染而失身，伤风败俗；说小师叔被他蛊惑；说风袅袅这个采花贼如何如何……

她越想越觉得恐怖。

如果门内上下当真捏着直接证据，愤慨不已，早就倾巢而动，逼上道山也要为小师妹讨个公道，但如今想来，却多是隐瞒，打着“顾及脸面，保全名声，家丑不可外扬”的借口，恐怕实际上是怕对质而被拆穿。

原来，最大的恶人，竟然就在她身边。

“我不信，我不……”任岁儿嘴唇翕张，却没有底气反驳，风袅袅一个瞎子，朝她转脸“看”来时，竟心里发虚，往后稍退。

其他人则多是缄默。

“你们知道明掌门是如何处置此事的吗？”风袅袅无视任岁儿的抗议，冷笑着自问自答，“掌门之女又如何！武学天才又如何！李商声不计前嫌，诚恳求娶，旁人自是向着他，觉得他忍辱负重，吃了大亏！哈哈哈，可笑！她的父亲却要她下嫁李商声，以全声名，甚至觉得这样是为女儿好，她能免操劳，享福后半生！只要她附庸于李商声，肯放下身段，随了这个勤恳老实，性子敦厚的弟子，便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不需他多言阐述，任岁儿已然能想到她那位狂悖不羁的小师叔是如何行事：“明师叔必定不肯，是不是？如果是我，定要反抗！即便终身不嫁，发愿入那空门去做尼姑，也绝不嫁给不爱的人！”

不只是不爱，如果真是李商声做局，明浮玉与阳山上下必然不会立刻怀疑他，那他只是个无辜的知情人，于情于理，也不该由他来接盘，明浮玉性子傲，必然不肯欠这个天大的人情，即便李商声或许真有几分真心。

风袅袅颔首，语气颇现激动：“是，阿玉她不仅反抗，而且还找到了证据。”

短短一句话，根本不足以概括事件背后的苦痛，一个因遭不幸，受人指指点点的女人，不仅没有自暴自弃，没有顺势拉个老实人垫背，而是靠自己的本事，找到了关键证据，破局而出——

她太优秀了，她的一生本该更灿烂！

“但我们都低估了李商声的为人，他才是心计城府最深的那一个，该狠时则狠，该断时绝不挽留——他怕事情败露，证据重见天日，就设计杀死明掌门，栽赃在我头上，再顺水推舟，叫阿玉背负逃婚私奔的骂名，又于人前，端着一副大义灭亲的模样，着人捉拿，趁机毁去证据。”

“阿玉背着玉星点剑奔逃，至力竭而被追上，那些从前就不服于她的弟子，终于找到能打压她的法子，拿着宗族教条，仗着风序良俗之说，要制裁她。她拒不低头，战至重伤，最后跳崖自绝。”

“幸好，我及时赶到。”

风袅袅神色一暗，两拳紧握，腮帮紧咬，愠怒在心隐而将发：“我在崖下救到她时，人已如雨后海棠，无香将凋。”

风袅袅知道始末后，愤怒归愤怒，但众口铄金，百口莫辩，他们势单力薄，自己风评本就不佳，出面无异于火上浇油，而明浮玉出面，更是要不得，世俗的捆缚约束，只会叫旁人认定乃奸夫□□通奸勾结。

走投无路之下，风袅袅笃定她不想再回南五岭，便自作主张，携她去了江南，恰逢与史鸣生有约，便去冶城山中小住，隐姓埋名。

风袅袅叹息：“她比我想象得更坚强。”

为彻底与武林割裂，摒弃过去，摆脱痛苦，他为明浮玉准备了许多东西，譬如□□和幕离。怕她不能面对，甚至每日小心翼翼，不提新妇，不摆红花，不说风月，只谈山水。但明浮玉心里始终窝着一口气，她不能放下也不肯放下，她发誓要将那些伤害她的人踩在脚下，不是不择手段的报复，而是堂堂正正的还手，还一记漂亮耳光。

他们怕什么，就要来什么。

怕她出头，那就出头给他们看！于是，她在冶城清修数月，废寝忘食，自创《辟兵九说》，史鸣生为其抱负与决心折服，专门打造五兵，赠她重获新生。而明浮玉改头换面，身着白衣，脸缠白布，一顶破烂斗笠束发，扛着大房刀，腰挎失伤剑，似男似女，非男非女，指天对地，傲视群雄。

她化名蟠龙客，不断找人挑战，南武林中声名鹊起，渐渐被五岭高手注意。

风袅袅仰起脸，仿佛真的看见那道无惧无畏的影子在眼前演练刀剑。那个时候连胜无败的她很难不让人着迷，为此他甚至放弃了从前的浪荡，放弃好风物，爱美酒美人的嗜好，只悄然追逐于她身后，坐观每一场对决。

只是，《辟兵九说》理论易出，但对战仍存困惑，无论明浮玉如何苦练武功，始终余下最后一层难以破解，辟兵之道，需要不断实战才能补缺提高。

后来，她又依次挑战了五大门派的附庸，战无可战，甚至向南武林五派直接下了拜帖。五大高手当然不会直接出阵，对这个异军突起的家伙多加轻蔑，除了单传的伐檀一脉，皆随意派了个门内不上不下的弟子，便想将其打发。

结果自然是被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落了大笑话。

丢尽颜面还是其次，五派坐镇的大拿们却感到危机，尤其以李商声最盛，他那时年纪轻轻上位，即便跻身一流，排资论辈也不过从于末端。他感到威胁，寝卧难安，便私下散播谣言，联合附庸，污蔑蟠龙客不尊武斗规矩，使尽邪门歪道，遂召集五大高手擒拿。

他历来是个和善的老好人形象，此话一出，自是无人生疑，并且五大高手也需要师出有名，无论真假，都是送到瞌睡前的热枕头。

攀龙本是蟠龙，是蛰伏盘踞在地的龙，只待一飞冲天，一鸣惊人之日，但世人却污她攀龙附凤，言之鼠辈，打作浊流。

风袅袅对着手心就是重重一捶。

明浮玉知道自己此去将如壮士辞易水，恐难再回头，便与风袅袅诀别，说自己无心于他，谢他救命之恩，只当他是亲人，敢为君死，但却无法承此深情，且又许诺，此战之后，都将揭开面具，向天下昭告，还风袅袅清白。

而后，五大高手扬言要制裁蟠龙客，明浮玉非但未躲，反抢身而出，向五大高手约战，言辞狂放，要他们一起上！

言外之意乃是——

老子不怕！

风袅袅口中生苦，笑容发涩。从前自己想将她藏入彀中，回头来看，原来自己早已在她的彀中。本就离经叛道，他不在乎天下人如何议论，即便担了这脂粉红颜的故事又如何，他在乎她。

所以。

“我去了将军台。”风袅袅沉重地说。

“她怎么可能会输！五大高手算什么东西，比不上她一根头发丝！”风袅袅咬牙切齿道，他对明浮玉抱有极大的信心，以至于听到堕崖败逃和惨死将军台的传言时难以置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必定要将她的阿玉找出来！

明浮玉低估了风袅袅的执着与深情，连他自己也从不曾想过，从前浪子风流的自己，会有收心回头的一天，且还陷得那么深。

他在将军台痴坐七天七夜，从留下的线索里复刻出当日的激战，皇天不负苦心人，最后真叫他发现端倪——五人里必然有一位使诈偷袭，或用毒，或用暗器，才害得蟠龙客失手，被另四人围攻落败。

那这个人会是谁呢？

问题浮现的一刹那，他的内心几乎同时涌出一个答案。

李商声！

对，一定是他！只有他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才会出如此损招阴招！很可能他已经认出阿玉，崖下不见尸体，会否人已经被秘密带走？

风袅袅按耐不住内心的冲动与愤怒，最后单枪匹马上阳山对质。掌门李商声接待了他，堂下对质，只有他两人，李商声露怯，害怕至极，不停与他兜圈子。那时的风袅袅还没离开道山，那些污蔑的流言不过是踩在从前的口碑上顺水推舟，道山不出面逐人，以文士之威望，李商声永远无法心安——

万一他们护短呢？

听说风袅袅生父从前便是德高望重的大儒，可不是他们江湖绿林的游侠可比，如果这家伙肯低头悔过认错，道山会不会站在明浮玉这边，他们会不会摘到关键证据翻盘？

李商声走投无路，起了歹心，想趁势杀他，风袅袅早有戒心，虽未害得性命，却因其人卑劣，无所不用其极而瞎了双眼。

至于李商声，贼喊捉贼，反而倒打一耙，污他多年。

幸亏范悭来找他索要一幅经年未给的字画，道山不见人，便往冶城，史鸣生失口透露，阴差阳错接应受伤的风袅袅逃离。

人不死，李商声寝食难安，只能想法子把风袅袅名声搞臭，搞到连道山也不得不明哲保身，保不住他。

谣言猛于虎，可世人就爱听风月谈。

如今站在这里，手握这一绢《卷耳》，明白过来明浮玉隐藏在心底的感情，什么都值得了。

采采卷耳，诉尽情丝，风袅袅说至此时，不禁又哭又笑。

——

“不好了！”

“不好了，不好了！”谷姑娘来喊，扶着树气喘吁吁，“你们，你们快去，郎大侠他忽然变了主意，他要，他要丘公子硬接他三掌！丘公子他不仅答应了，甚至亲手解下腰间的软剑，以示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