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生的高贵，死的体面

苏苏这一觉睡了好久好久，她梦到自己变回了小女孩，赤着脚，惬意地躺在沙发上。

窗外照进来金灿灿的恒星光，她抬起胖嘟嘟的小脚丫，认真地上下揣摩，毫不在意裙角掀起跑出来的纸尿裤。

小小苏好奇地欣赏着自己的脚丫，肉肉的脚背，握在手里像面包，指甲却硬邦邦的，小小的一片，映在恒星光下，宛如妈妈耳边的宝石。

爸爸总说如果脚脏了会臭臭的，为什么会臭呢？

小小苏把脚放到鼻子前，用力闻闻，又伸出舌头舔舔，一点也不臭！

一定是自己太干净了！

小小苏从沙发上翻滚下来，光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

走了一会儿，她直接坐在地板上，抱起脚再闻闻，还是不臭。

小小苏干脆跑到花园里，跑到草坪上，跑到林子里，见到黑乎乎的东西便狠狠踩上几脚。

跑着跑着，迎面遇上躲在树下睡觉的赛文和丽萨，小小苏抓起赛文的大脚使劲缩缩鼻子，咦...真是臭的。

这就对了，只要乱跑脚肯定臭，她放开手脚，在莹莹的恒星光下肆意地奔跑。

跑着跑着，小小苏长大了一些，背起小书包，走进了学校。

她一个翻身，蹿上双杠，坐在了上面，一面叼着棒棒糖，一面看着操场上追着皮球乱跑的男同学们。

他们可真笨，一个球都抢不到，小苏苏无奈地摇摇头，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落地，插着腰走到男同学面前。

“我帮你们踢，肯定赢他们。”苏苏指了指对面班级的男生。

男孩子们发出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一个大个头的男孩噘着嘴，不满地推了小苏苏一把。

“走开，我们不带女孩玩。”

“为什么？！”苏苏不满地大叫。

男孩抓抓头，费劲地想了想，“因为...因为...因为你们没有足球鞋，对！因为你们没有足球鞋。”

“这好办，”苏苏指指场上一个瘦小的男生，“我穿他的鞋，我跑步可比他快多了。”

男孩看看身后的小伙伴，又瞅瞅苏苏，他不得不承认，小伙伴有些拖队伍的后腿。

“行！”男孩痛快地一点头，“你俩换换。”

瘦小男孩的脸颊一下子通红，他张嘴想分辨几句，可周围的同伴们完全不听，只顾着催促他动作快点。

没办法，小男孩只好含着眼泪脱掉球鞋，他死活不肯穿苏苏的小红鞋，赤着脚躲到了操场边。

小苏苏穿上足球鞋，化身绿茵场上的一道闪电，转眼便拦下了对手的好几次进攻。

她逮到一次机会，带着球一路飞奔到球门前，牟足劲，甩开了大腿。

“酷通”一声，脚下球鞋一歪，苏苏冷不丁地失去平衡，一下子栽倒在地。

年轻的苏妈妈赶到学校，把苏苏从医护室里背了出来。

“你有没有脑子？！”苏妈妈一边驼着道苏苏，一边训斥，“你哪双鞋不是专门定制的？！别人的鞋怎么可能穿着合适，你还敢穿着踢球，脑子到哪里去了...”

苏妈妈的斥责和傍晚的风声一起灌倒小苏苏的耳朵里，她趴在妈妈肩头，打量着绑着绷带的脚腕，思索着，怎么就崴了呢？难道是踢的位置不对？

小女孩在妈妈的背上渐渐长大，肉肉的脚丫彻底消失，看着修长、贴满膏药的脚，苏苏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中学文艺庆典上，苏苏要和其他女孩们一起表演舞蹈，她虽然不喜欢舞蹈，但这份荣耀感让她不能轻易地放弃。

所有表演的女孩都会穿上细细的高跟鞋，裹着绸缎的窄小鞋面，让平日里只能穿运动鞋的女孩们兴奋不已。

可高跟鞋并不好穿，女孩们的脚被摸出了一个个大水泡，水泡破了痊愈了，再磨出新的来。

原本稚气的脚丫，贴满了胶布，即使这样，都这挡不住所有的伤口。

一定要这样吗？苏苏忍不住想。

为什么跳舞就一定要穿上高跟鞋？

她看看脚上精致的鞋面，嗯...确实挺好看的。

曾经胖如元宝的小脚丫，如今变得筋骨分明，在苏苏的梦里，它上了舞台，去了沙滩、雪地，走过泥泞的工地，享受了舒适的足底按摩...

苏苏一觉醒来，一只小鸟站在了窗台边，踮起脚，叽叽喳喳地叫着。

忽地，小鸟一扇翅膀，飞向了天空。

苏苏拿起放在床头的通讯器，给母亲发去了信息——“妈，我想接受义体手术，费用...能站起来后还给你们。”

不多时，苏妈妈发来了信息，“好，妈妈等你。”

几日后，医生给苏苏安排了义体手术。

手术前一天的晚上，王福宁像往常一样，从窗户溜进病房。

“明天手术，今晚要禁食，吃的是肯定没有了。”王福宁亮出空空如也的双手。

苏苏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过了明天，名义上我就不是人了，吃不吃也无所谓...”

“实力肯定不普通，美食还是可以普通的。”王福宁难得地开起了苏苏的玩笑。

“跟全身义体比还是很普通的，不上不下，不人不鬼...”苏苏惆怅地皱起眉头。

王福宁有些惊悚看着苏苏，“你不会是想全身义体，冷冻大脑吧？”

“现在不会，”苏苏十分肯定地否定道，“我还没享受完呢！可惜，这只脚没法等到跟我享受荣华富贵喽，我对不起它呀...”

王福宁正经八百地点点头，“嗯，你真的挺对不起你的脚的。”

“我可怜的小脚脚...”苏苏爱怜地摸了摸被绷带捆成木乃伊的右脚。

王福宁也动起了感情，“在它离开前，应该让它享受一次‘脚’生。”

苏苏：“脚生？怎么享受？”

王福宁打开终端，输入“将死之人的完美人生标准”，屏幕上显示出一堆结果。

他随便点开一个：一次心仪的旅行，一顿丰盛的美食，一身靓丽的礼服，爱你和你爱的人的祝福。

“这个...”王福宁眉头深锁，然后豁然开朗地打了个响指，“可以实现。”

苏苏困惑地看看搜索结果，“旅行、美食....咋实现？”

王福宁胸有成竹地关闭终端，“你的脚最想去哪里？”

“我的脚...”苏苏苦思冥想片刻，“最想去——水里！有鱼儿从脚边游过的那种，滑滑的，舒服滴很！”

王福宁：“好办！医院旁边就有条河，我带你去。”

“说说而已，不当真吧...”看着王福宁伸过来的手，苏苏反而迟疑了起来。

“它明天就要死了，”王福宁一脸严肃地说，“它还没有享受过脚生，这是最后的机会。”

苏苏：“河边...河边蚊子太多嘞...”

“没事，茶茶的驱蚊光瞬间解决。”

说完，不等苏苏反应，王福宁一把拉住苏苏的胳膊，将她扛到背上，翻窗出了病房。

苏苏没想到王福宁这么有力气，背着自己，走起路来又稳又快。

男孩的后背虽然不像爸爸一样宽阔，但劲瘦的线条也一样让人很有安全感。

穿过绿化带，便能够看见一条蜿蜒的小河，可到了跟前，两人一起傻眼了。

两岸都是垂直的堤坝，根本没有可以下河的地方。

苏苏拍拍王福宁的后背，“回去吧...看到河，我的脚已经很满足嘞。”

王福宁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他让茶茶投影出全景地图，笃定道：“我一定能让你的脚没有遗憾。”

说完，王福宁顺着地图上的指示，一路向下游走去。

苏苏内心忐忑地趴在王福宁的背上，男孩的脖颈、后背渗出可细细的汗珠，她想大声喊停，想制止这一切。

可男孩紧绷的侧脸，额角被汗水打湿的发梢，都让她张不开口。

苏苏紧了紧抱着王福宁的手，心里不由地琢磨，算了，算了，往常都是自己带着别人疯，跟着别人疯一次...

也挺好。

走了十多分钟，下游总算出现了一处可以到河边的石梯。

王福宁小心翼翼地迈下台阶，找了一处干净地方，放下苏苏，由搬起几块石头，堆成了一个小凳子。

坐在小凳上，苏苏双腿舒适地垂到地面，王福宁蹲下身，解开了苏苏的鞋带。

苏苏忽地脸颊发热，连忙按住王福宁的手，“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王福宁扶正苏苏的身体，“你坐稳，小心摔倒。”

说着，他不容拒绝地脱掉苏苏的鞋袜，又把苏苏的病号服裤腿向上卷了起来。

苏苏的脚缓缓地沉入河面，激起的绵绵水波将天空要塞的倒影打成了鸡蛋花。

河水凉凉的，夜晚的要塞灯光也泛着凉意，苏苏觉得自己的右脚仿佛又有了知觉。

她抬起头，望着要塞旁流星般进进出出的星际列车，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苏苏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动，她睁开眼，惊喜的发现，暗影里又来了一条条小鱼。

不远处，王福宁也赤着脚站在河边，弯着腰，双手扎在水里，捞来捞去。

苏苏：“福宁，你在干嘛？”

“松松石头，”王福宁转过头，冲着苏苏笑出一对酒窝，“小鱼们都躲在里面。”

夜晚天空要塞的光芒撒在王福宁的周围，给水面浇了一层浅黄色的糖霜，少年站在糖霜里，像块引人欢喜的糖果。

苏苏双手托住下巴，惬意地晃动双腿，激起一层层水波。

一阵嗡嗡地机器声，打破夜晚的宁静，一串外卖无人机挂着大包小包，从树林里飞了过来。

王福宁取下外卖，一一打开，在河边上摆出了一大桌子宴席。

宴席中间还摆上了一个大蛋糕，上面用奶油写着：生的高贵，死的体面。

苏苏捂着肚子，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一边对王福宁伸出了大拇指，“够意思，姐姐没白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