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苦肉计

沈忻来得比较快，到308的时候，吴弦的药水才打了半瓶不到，但已经靠着垫在腰后的枕头睡着了。

沈忻无声地笑了笑，也难为他在睡梦中都不忘维持着端正的坐姿，想来从小到大的家教应该挺严，就是不知道醒来之后会不会脖子酸痛。

她就这么站在床边，俯首默默用目光在他脸上一笔一画地描摹着他的五官，因为常年不晒太阳，吴弦的肤色比她认识的别个男同学男同事要白得多，也因此，脸上但凡有点别的颜色或是痕迹都会令人一目了然。

往常不管是私下里还是在舞台上，吴弦出门之前必定是要将自己打理得干净利落整整齐齐的，但今天因为突发情况被沐雨潇不由分说地送来医院，连脸都没来得及洗，更遑论刮胡子了，于是自然而然地，沈忻见到的就是眼前这副尊容。

耷拉下来的刘海遮住了吴弦的额头，使得他看上去又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平日里生龙活虎的他在很多人眼里都是耀眼的存在，白皙的皮肤更是令一众女孩子艳羡不已。

但现下吴弦在药力与感冒的双重影响下睡着了，过于苍白的脸色显得他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下巴处淡淡的青黑色胡茬也比旁人要明显一些，这样的他倒是她前所未见过的。

连手里还提着东西都忘了，沈忻就这么站在原地，端详着他的睡颜。

进来查房的护士也是个人精，一眼看出她眼中满满当当快要溢出来的情意，本不想出声打扰她，但见她拎着那么重的水果站着太累，便轻声建议她先把它放病床旁的桌子上。

病房里另一张病床的家属办好手续上来拿床边的外套也见到了这一幕，善解人意地搬来一张凳子，让她坐一会儿。

沈忻也压低了声音，温柔地道了声谢，而后耳聪目明的护士小姐便和病人家属一起离开了，免得有外人在，她会害羞。

沈忻依言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吴弦的眼睛，薄薄的眼皮掩住了他醒着时双眼里的光彩，但依然能够轻而易举地吸引别人的注意。

她双手闲闲地搭在病床边沿，静静地打量他。吴弦着实长了一副恰到好处的眼睫毛，既不稀疏也不浓密，但却修长，她心说这很是适合用来给她数数打发时间。

她坐在边上仰望着他端庄的睡姿，眼神来来回回地在他睫毛上扫来扫去，到底还是没能数明白他睫毛有多少根，只是觉得这样很好玩很有意思，渐渐懂了那些睫毛控的满足点在哪儿。

由于隔壁床的出院，这间小小的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个闭眼睡着，一个睁眼一错不错地盯着，静到只听得见支架上点滴瓶里一点一滴下落的声音，还有沈忻自己的心跳声。

外面天寒地冻北风呼啸，这里却难得有温馨宁静。

直到看见这瓶药水快要达到护士刚刚提示的刻度位置时，沈忻方才准备去叫人来换药，却不料坐久了不动居然也会手脚发麻，起身时不小心扑到了纯白色的被子上。

她的脸被迫埋在了床上，瞧不着吴弦，但听得见头顶传来吴弦的气息微动，她有些歉疚地想，看来是被她砸醒的。

“这是干嘛。”明明该是个问句，却被吴弦用一种冷冷的声线说得似是在质问一般，语气也充满了冻死人不偿命的冰碴子。

沈忻被他冻得脸色发白了一个度，而后迅速站起来，连乱了的头发也没心思拨正，忍着腿脚上传来的麻意，忙不迭地就小跑着叫来了护士。

吴弦这才看清原来是沈忻。

两分钟后，端着盘子的护士过来了，沈忻却不见踪影，吴弦惦记着刚才造成的误会，一直往门口张望，惹得护士小姐忍不住打趣：“不过一会儿没见女朋友就想念了？”

吴弦没说自己不是他男朋友，而是问道：“请问您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护士熟练地换好另一瓶药水，一边说：“放心，她去给你打热水了。”从桌上的托盘里拿了几个纸袋子放到外面，继续道，“这是给你消炎和治风寒感冒的药，记得吃。”

正说着，便见沈忻一手拿着保温杯一手拿着半瓶矿泉水进来了，护士向两人再次转达了医嘱，在俩人的道谢声中又走了。

“我买了一瓶矿泉水，倒了半瓶进杯子里，和热水掺在一起，温度刚刚好，你听医生的，先把药吃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吴弦差点以为自己烧坏了脑子所以出现了幻觉，被沈忻又催了一遍，精神恍惚地接过拧开了的保温杯和她倒在手心里的药片和胶囊，一把塞进嘴里又仰头喝了几口水咽下去。

等他吃完药后，沈忻从他手里接过保温杯重新盖好盖子放回原位，用不带任何波澜起伏的声音说：“抱歉，打扰你休息了。”说完便要走。

吴弦愣了一秒，反应过来她是在回答他刚才语气不善的发问，打从心底要挽留她，奈何沈忻转身转得太过干脆，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快到病房门口了。

眼看就要来不及，吴弦祭出了配音多年的演技，像模像样地哀嚎了一声，果不其然，沈忻的脚步顿住了，但依然没有回头。

吴弦一瞅，这招苦肉计显然有效，便加大了表演力度，演得越发以假乱真，偏偏还是那种隐忍到极致才发出的痛呼声，一点都不浮夸，却更能叫人信服和揪心。

于是，在他的卖力演出之下，沈忻终究放不下心，又折回到他身边检查他有没有扯到针头，却被吴弦尚且扎着针贴着胶布的左手一把握住。

沈忻抽了两下，对方反倒越抓越紧了，担心因为自己的动作而牵扯到他的针口，沈忻不敢乱动，只好开口让他放手。

他说：“我放开你，你别走，陪陪我，可以吗？”

小心翼翼的样子与方才一脸的霜天雪地截然不同，沈忻一言不发，算是默认了他的要求，吴弦这才松开俩人交握的手掌。

手里一空，沈忻嘟囔了一句：“你也太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了，还挂着水呢，就敢带着针头乱动。”

嘟囔完，沈忻似乎胆子也回来了不少，抬头正要训斥他，正好撞见吴弦低头欣赏她关心自己的目光，而且过分巧合地蹭到了他柔软的唇角。

沈忻呆住了，她真不是故意要占他便宜的。

可是吴弦也没有躲开，反而微微挪了一下，在她殷红的嘴唇正中间亲了上去，就这样，在不小心嘴唇相碰之后，一人呆若木鸡，一人有意为之，两个人越吻越投入。

良久，理智回笼的沈忻率先后撤半步，结束了这个缠绵而暧昧不清的接吻。

明白自己唐突了佳人，吴弦道歉说：“抱歉。”

为了缓解她的尴尬和转移注意力，吴弦想着顺便解释一下他刚醒来的态度问题：“不好意思，刚刚我以为是沐雨潇。”

沈忻正被突如其来的亲吻弄得心神大乱，没留意到吴弦对沐雨潇的称呼已经从原先稍显亲近的雨潇变成了连名带姓地叫，只当他刚才之所以亲她，是因为他误将自己当成了沐雨潇，当即怒了。

当然，因着良好的家教在身，她即便心内早已勃然大怒，也干不出像大吼大叫大声指责之类的有泼妇骂街嫌疑的举动。

当下，也顾不得会不会让他左手血管里的血倒流进管子里了，沈忻用力挣开了他的双手，红着眼睛跑走了。

待到人被气走了，吴弦回过味来，才明白他刚才那句话说的时机实在不对，尤其是在他亲了她之后那样说，很难不让人想岔。

可以这么说，吴弦那句解释解得，只有反作用。

盘算过来发现自己造成了什么大乌龙局面后，吴弦懊恼极了。

正想着索性拔掉针头下楼追人，那位尽职尽责任劳任怨的护士又推门进来了，见他试图不配合治疗，一个眼刀就瞪了过来，外加一句“不要浪费医疗资源”就成功地让吴弦打消了拔针的念头，乖乖地静候点滴打完。

另一边，沈忻一口气跑出了住院部，停在中间一片空旷的地方，站在光秃秃的花坛边，才委委屈屈地小声骂道：“你混蛋。”

短短三个字说完，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从眼眶里大颗大颗地砸下来，犹如破防的堤坝泄洪一般。

路过的人不明所以，只当这姑娘刚有哪位亲友逝世所以才哭成这样，便都很默契地绕着她走，不去上前打扰她宣泄情感。

沈忻又骂了吴弦几句，却是些无关痛痒的问候语，翻来覆去也不过就是“你过分”“你怎么能这样”之类过于轻柔的话，最严重的也顶多就是偶尔夹杂着的“混蛋”二字。

沈忻气恼于他将自己当成了别人才那般亲近她，又恼怒于自己的不争气，刚才他凑过来的时候，她不仅没有推开，还有点享受他那样待她。

即便是现在，沈忻在怒骂吴弦的同时，脑海里还不断闪回刚才那柔软的触感，这让她产生一种自己貌似介入了别人情感的罪恶感。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稀稀落落的小雪，鹅毛般轻巧地降落到地上、高楼上、花草树木上，以及来来往往的行人行车上。

她伫立在雪地里，一边唾弃自己的行径，一边继续呜咽着流泪，直到哭得浑身发冷，沈忻才抹了抹脸上半干的泪痕，缓缓抬腿，离开了这片伤心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