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不速之客

几人这才恍然大悟，推推搡搡地娇笑起来。

“颖儿！”庭院中一道严厉的声音喝道。众人神情一凛，慌忙站起身来，垂首唤道：“蕊珠姐姐…”

蕊珠走向游廊，颖儿已经吓得不敢说话。

“娘娘午睡快起了，那清心汤怎么还没送来？一个个闲的嚼舌根，怕是嫌这日子太闲散了不成！”蕊珠厉声喝道。

颖儿慌忙答应着去了，剩下几人也悄悄散了。

看着众人散去，蕊珠这才走向寝殿。

轻轻抬起帘子，蕊珠看向殿内，一个清瘦的身影坐在床上。蕊珠赶忙走过去说道：“娘娘起来了？怎么没唤人呢…”

月柔像是没听到一样，木然地看着窗外，脸上是强压着的愤懑。

蕊珠看着她的神情，想必刚才那些小丫头的话，已经全然入了她的耳中。

正在思忖着如何开口，月柔突然转过脸来，伸手就是一耳光，口中忿忿说道：“听着她们在廊下叽叽喳喳地笑话我，竟不知早些赶出去！怎么，连你也要看我的笑话不成！”蕊珠捂着脸，忍着眼泪低头不语。

月柔依旧心气难平，光着脚站起身来，将床幔锦枕通通摔了一地。

“哟，皇后娘娘好大的脾气！”一道甜腻的声音传进来，话音刚落，筠贵妃在众人簇拥下缓缓进来。

月柔冷眼看她趾高气昂地进来，便冷哼一声转过脸去。蕊珠赶忙站起来，扶着月柔走过去。

“太后吩咐，要好好保胎才是…臣妾就顾不得虚礼了。”筠贵妃得意洋洋地说着，自顾自地坐下了。

“听说皇后娘娘患了暑热之症，妹妹心中惦念，特意赶来探视。可是…看样子，娘娘的病，怕是心气太过所致呢…”筠贵妃似笑非笑说道。

月柔心中不耐，见一众人跟着，少不得拿着皇后的样子同她敷衍一番。

寒暄一阵，筠贵妃见月柔神色恹恹，知道自己已经戳得她的心了，志得意满，站起身来只是虚躬一躬身子，便告退了。

月柔看着她抚着小腹缓缓出去，拿着茶碗的手颤抖着。

见众人消失在宫门之外，她恨恨地举起茶碗，还没摔下地，蕊珠慌忙接住说道：“娘娘，使不得！”

月柔看着庭中走来走去的宫女，心中的火像是要从眼中冲出来。

月柔接过茶碗，软语劝道：“娘娘，咱们宫里什么动静…太后可都清楚着呢…”

看不过晨昏定省时，筠贵妃在元慈宫百般谄媚，暗语讥讽，月柔才假托暑热告病。

结果第二天便有元慈宫人过来，赏下清心汤的药丸，让宫女们伺候着熬汤药。

日日被她们看着咽下苦涩的汤药，月柔口中心中都生着怨恨。

父亲贵为相国，眼看自己被筠贵妃压了势头，百般侮辱，却从不在太后面前为她申辩。

而在之前，苏瑾被关暴室，父亲听闻后彻夜难眠，一大早便慌忙进宫，在元慈宫前长跪求情。

父亲为那个来历不明的丫头出头，却对自己的凄凉境地不闻不问…都是因为她！

抬眼看向庭中招摇的杨柳，月柔心中咽下深深的恨意。

皇上虽不在宫中，徐顾言照旧日日到太初宫。忙完公务，徐顾言便会在存菁堂安静的看会书，太后便总夸他勤勉。

这一日午后，徐顾言一边想着早上的信件，一边慢慢走进存菁堂。刚进庭院，便看到窗边的书桌前，分明有一个女子的身影。

窗前梨树的郁郁葱葱的树枝正好挡住视线，女子的薄纱裙角若隐若现。徐顾言只觉得心中一跳，那一抹浅绿…难道是苏瑾回来了？

心中慌乱起来，脚步也变得急促。直到看到窗边的人，徐顾言一愣神，又掩饰着笑道：“公主怎么来了？”

富阳公主的脸上也带着笑意，眼神却有些陌生。她没有回答，而是缓缓低下头，轻声问道：“让你失望了吗？”

徐顾言看着眼前的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公主从憨态可掬的小妹妹，变成了现在这样心事重重的女孩？

“皇兄…要回来了吧。”富阳公主似乎是看出了徐顾言的窘迫，扯开话题问道。

徐顾言点点头回答道：“今日一早有信到，说是已经安全离开荥阳了。”

公主默然，转过身去又说道：“这样的话…苏瑾姐姐也要回来了。”

徐顾言没有回答。

自从得知公主将苏瑾送进军中，和皇上一同前往荥阳，徐顾言心中是难掩的苦涩。

可是他记得苏瑾看着皇上的神情。

徐顾言从那一刻便知道了，她心中的人，不是他。这样的挫败感几乎要将自己击倒。

当母亲告诉他，要为他求娶苏瑾的时候，徐顾言不再感到庆幸。他只是冷冷地说，我不要她。

因为知道她的心放在哪，所以，他不会将她强留在身边。这是他最后的挣扎。

公主轻轻转过身来，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徐顾言，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个不该有的念头。

苏瑾姐姐…要是回不来，就好了…

粮店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在官道上行了几日。

顺利穿过荥阳城门以后，檀浥的心才算安定下来。换乘了一架毫不起眼的马车，车中默不作声的齐烨摩挲着手中的文书。

本该是志得意满的归途，却没有带给他任何快意。

苏瑾失踪了。

齐烨掀起车帘，看着窗外绵延不绝的祁阳山脉。

当他听到牧清野说，苏瑾乘坐的马车，遇伏后被炸毁时，身体像是浸入冰冷的水底。

大军撤退那天，他曾经无数次压抑着想要去见她的冲动。可是最后，他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将她独自留在了那里。

这样的遗憾像是一双利爪，在他心中不断地用力撕扯。每一次抽痛，都像是一声清冷的质问。

问他为何不能护她平安，问他为何不敢表明心意，问他…什么时候，才能终结这诡谲的时局，给她一份安稳…

栗原城外裸露的沙地里，唯一的几棵柏树上，系着几匹棕色马匹。马儿安静地站在树下。

“主子，他们伪装成运粮车逃出荥阳，现在正往栗原而来。”老三拱手说道。

公孙远阴冷的脸上闪过一丝蔑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看来是天意如此，他必定要死在我手上！”

筹备良久的火药计划，却因牧清野的闯入而宣告失败。恼羞成怒地派人再去查证，却发现皇上根本就不在被他们伏击的大军中。

逃出荥阳的他，身边只有一个护卫…公孙远冷哼一声：“自寻死路！”

荥阳粮店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一行人在门口话别。

米掌柜恭着身子，满脸堆笑说道：“少东家此行为我们代来这么大一笔生意，小的感激不尽。少东家放心，米某一定尽心竭力，为牧家的生意添砖加瓦！”

牧清野轻笑着点头，转身便上了马车。

忠叔在门口与米掌柜又寒暄一阵，才向他拱手道别。马车缓缓驶向城门，门口依旧有官兵把守。

看着前方有官兵还在一一盘查出城的马车，牧清野放下车帘轻蔑一笑。

枉费工夫。

忠叔看着少爷的神情，便想起几天前，被少爷乔装一番送出城去的那两个人。

到达荥阳粮店的第一天，便听闻米掌柜收到远名人士的指示，斥巨资命他们分别在甸州、荥阳施粥三日。

受少爷之命前去探查以后才发现，随着这笔来历不明的生意而来的，还有甸州和荥阳的满城戒严。

忠叔匆匆回到粮店回报，还未将查到的消息禀报给少爷，却发现少爷已经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从那一天起，他们居住的后堂院中，也悄然住下了两个不速之客。

很快，荥阳粮店又接下了一笔更大的生意，而这次的目的地，是此前遭受火灾，粮食几乎颗粒无收的彭城。

忠叔十分热心地帮助粮店雇佣马车和押车人马，几天后，从荥阳发往彭城的运粮车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出城时的盘查，曾让忠叔十分担忧，可是少爷却是胸有成竹的神情。没有人注意到，有两辆运粮车的车底巧妙地加装了一寸厚的夹板。

被上千官兵追查了近十天的两个人，就这样悄然消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马车轻响，忠叔停下思绪，看一看车窗外。荥阳城高大的城楼已经越来越远。

忠叔转过头，看着微闭着双眼的少爷问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牧清野回答道：“冷泉庵。”

忠叔心中迷惑，见少爷并不愿多说，便缄口不言。

听着马车缓缓离开的声音，良久，牧清野才睁开眼睛。

从炸毁的马车里无故消失，又并没有和皇上一同离开大军，那么失踪的苏瑾，便有一个去处：冷泉庵。

早在公孙远在葫芦湾动手之前，忠叔就曾发现厚德神尼追踪公孙远的事情。苏瑾与冷泉庵有着极深的渊源，神尼此行的目的，也必定是为了她。

轻轻舒一口气，牧清野将头靠在马车上。

看到马车在他眼前炸毁的那一霎那，身体就要被心中巨大的悲痛所吞没。

十几年了，已经孤单地在这世上度过了那样长久的岁月，在冰冷的外表之下，就连他自己也以为，心也同样变得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