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 养恩生恩

话说,林小妮最佩服妈妈的一件事，是关于周心姐姐的。

当年，妈妈出手救了在家遭受养父虐待的心心姐姐,之后就收获了一枚迷妹干女儿。

周心姐姐7岁来到他们家寄住,之后跟从她的奶奶学习小提琴。后来,周心在奶奶的推荐下，加入了本地最大的“夜莺乐团”，担任该乐团有史以来最小的小提琴手,得到了许多次锻炼的机会。

13岁的时候,周心姐姐就考上了小提琴十级。到了14岁这一年，在她奶奶的大力安排下，周心开办了个人音乐会。

这一年,林小妮还在参加初中升学考试,周心已经在夜莺乐团的主场举办个会，整个夜莺乐团为她而伴奏,现场观众多达一千多人。

这一次的个会举办的非常成功。周心奉献上了《流浪者之歌》、《随想曲》等一系列的精彩表演。

也是音乐会以后,许多媒体都闻风而动，连篇累牍地报道“小提琴天才周心”的名号。有关她演奏小提琴的视频,被全网疯狂点赞、转发1000万余次。

许多小提琴家都在视频下点赞,就连中央音乐学院都为之震动，特意向周心的养母周茜婷打了招呼：你女儿将来高考的时候，可以报考我们学校,降低50分录取。

这一年，毫不夸张地说：周心比妮妮还要火的多。

但是火就容易惹来是是非非。

这不,个会结束没过多久，麻烦就找上门了——

有一对姓陈的夫妻看了周心身世的相关报道，就找去了当初收养周心的孤儿院,宣称：他们才是周心真正的亲生父母。

***

当周茜婷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立即跑去见了林轻眉。

她和林轻眉是关系最好的姐妹，遇到这种棘手的事，周茜婷完全没主意了，只好寻求林轻眉的帮助。

——那对陈姓夫妻是外地人，过来A市打工多年。家中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他们说：当年就在本地的一个垃圾桶旁抛下孩子的。时间、地点全部都对得上号。

孤儿院院长问他们为何抛弃孩子，陈家夫妻就说是：“我们都是外地过来打工的，家中的孩子实在太多，经济条件太差，实在养不过来，只好丢掉了三娃。”

陈家夫妻让孤儿院院长联系了周茜婷，说了一大通“我们是迫不得已才放弃孩子”的鬼话，还要求认回周心这个女儿，说是“想要好好善待她、补偿她，让她认祖归宗，给予她亲生父母的温暖。”

总而言之一句话：周心的亲生父母，很可能过来要孩子了！

“轻、轻眉，我该怎么办？！”

周茜婷慌得六神无主，就是当年和丈夫打官司离婚的时候，她都没这么慌张过。

因为从法理上来说，血缘亲缘是无论怎样都不可斩断的，周心真的可能被她的亲生父母给要走！但那是她养了这么多年的闺女啊，有人想抢走，她能不慌吗？

林轻眉出生在乡下，对这种贫寒家庭的认知，比周茜婷深刻的多，她仔细想了想，就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问道：“你刚才说……他们陈家是两个女孩，一个儿子？！”

“对。”

“那个儿子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吗？”

周茜婷点了点头：“他们的儿子今年10岁，比周心小了四岁。”

“……”林轻眉顿时就明白了：“这陈家人……丢弃女儿的原因，恐怕是为了……儿子。”

她一语中的，发现了陈家夫妻说法自相矛盾的地方：你若是养不起第三个孩子，迫不得已，才将女儿丢弃，又为何之后还生下了第四个男孩呢？！

说到底，农村人的“生子观念”在作祟。

不停地生、生、生、直到生出男孩为止，女孩就是“招娣”的存在。

女孩生多了就丢弃，男孩才是“传家之宝”。

——周心是他们家的第三个女孩，又没能“招娣”成功，这对狠心的陈家夫妻就把她给扔了……之后再拼命地生男孩。

林轻眉分析给周茜婷听了，听她这么一说，周茜婷顿时吓了一跳，想想却真的是这么一回事，她赶紧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我坚决不能让心心认这样的一对父母！”

——这样重男轻女的夫妻，能善待她的心心吗？！

你生了女儿，说丢弃就丢弃？!

女孩不是血肉之躯吗？女孩就天生不如男孩吗？!非要生男孩？!这都是什么封建糟粕思想？!

周茜婷情绪很激动，心心是她的宝贝，怎么能让这样的“亲生父母”去糟蹋？！

“你先坐下来，冷静冷静。”林轻眉看她太过紧张，就安慰道：“咱们再讨论一下，下面应该怎么做。”

“好，我听你的。”

周茜婷有些愤然，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林轻眉详细分析道：“茜婷，你听我说：孤儿院那边暂时压住了消息，先暗中联系你处理，实际上，院长已经表明了态度。”

“怎么说？”

周茜婷听不明白，论人情世故，她真的完全不如林轻眉这般灵活变通。

而林轻眉跟着顾传尧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沾染上了丈夫老谋深算的味道，也变得心思活络起来——

“你想想看：孤儿院是最先收养周心的机构，那么，院长她也是最明白周心当年是怎么被抛弃的人，是不是？”

“是。心心就是院长从垃圾桶里抱回来的。”

她记得孤儿院院长说过捡到周心时的场景——

那是13年前的一个大雪天，大雪覆盖了整个A市，温度有零下十度那么冷。

清晨熹微的晨光中，一个扫地女工走到了垃圾桶旁，准备倒垃圾，结果听到了一个被雪覆盖的垃圾桶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扫地女工连忙挖开了雪，看到个被报纸裹着的玩意儿，还在一堆臭饭菜中不停地扭动。

打开一看，是个活生生的婴儿。

婴儿的手脚都被冻得发紫，身上到处都是冻疮，呼吸很微弱，好在她还活着。

——那对抛弃了这个女婴的父母，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他们抛弃了她整整一夜，大雪都把垃圾桶给填满了。

但他们不曾料到：雪覆盖在人的身上，形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反而具有保暖的作用。就这样，这个婴儿侥幸活了下来。

之后，扫地女工报了警，警察再联系了孤儿院的院长。

林轻眉也听说过这个过程，就问道：“那你想想：如果你是孤儿院的院长，你会愿意让这个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小生命，再回到那对狠心夫妻的手中吗？”

——孤儿院院长也是第一个养育周心的人，她肯定希望周心以后能好好的，拥有一个爱她的周家养母，而不是狠心无情的陈家亲生父母。

“你的意思是说……院长压下这件事，联系我，是想让我打发走他们？！”

周茜婷终于智商上线。

林轻眉继续道：“当初，周心的亲生父母那样丢弃了她，没有打算让她活下来，即使她很健康。按照法律来说，这就是遗弃罪。”

——很显然，陈家夫妻遗弃孩子的行为，其实就是在犯罪——他们送一个毫无生存能力的婴儿去死。

林轻眉继续道：“另外，按照当时的情况来看，这对夫妻不只是犯了遗弃罪了……他们在大雪天的夜晚，在没有保暖设施的情况下，把孩子扔在垃圾桶里，任凭她被大雪冻僵，其实，和故意杀人没什么区别……”

“……”

周茜婷被林轻眉的话给震到了。

归根到底，是这对夫妻根本不爱、也不尊重这个孩子的生命。要不然的话，就是讨饭吃，也不会把孩子抛弃在大雪天之中的。

——生而不养，和野兽有什么区别？!

“我明白了……”

经过林轻眉的这么一番点拨，周茜婷终于茅塞顿开：

“孤儿院院长联系我，是想让我和那对陈家夫妻两个对峙。要是他们愿意拿钱走人也就罢了，要是他们想继续敲诈勒索心心的话，那么，我就可以起诉他们当年犯下的遗弃……哦不，故意杀人罪？！”

林轻眉点了点头，孩子不能选择出生在怎么样的家庭里，但是，法律可以为他们的生命提供最基本的安全保障。

那个亲手抱回孩子的孤儿院院长，想必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之后，周茜婷赶紧联系了孤儿院，打算和周心的“亲生父母”见面详谈。

她还不放心道：“轻眉，这件事事关重大，我怕我一个人应付不来，你和我一块去见见陈家夫妇，好不好？！”

“好。”

事关周心，她这个做干妈的，也是义不容辞。

***

晚上，林轻眉跟丈夫打了个招呼：明天，她要陪周茜婷去一趟孤儿院。

为了怕伤害到孩子的心灵，周茜婷和林轻眉都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周心。可以的话，大人的事情，应该由大人方面来解决。

顾传尧听完了妻子的诉说，就随口问道：“轻眉，你当初在日本过得那么苦，有没有想过放弃妮妮？”

“……”

林轻眉生气地瞪了丈夫一眼。

她是那种人吗？！

顾传尧还不了解自己的性格吗？！

她离开了丈夫的怀抱，头往另一边转过去睡觉，不理会他。

顾传尧看惹恼了妻子，就好笑道：“我就说说而已，你知道我这个人的个性，有一说一，如果换做我是你的话，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到处奔波的话，我可能会让一户富裕的家庭收养她，不让孩子跟着我受罪。”

“那是因为你没体会过……唉，不说了。”

林轻眉扶额叹息，她的这个丈夫啊，还真的是个理智主义者，会把问题考虑到最优解的地步。

所以，论智商和解决问题的手段，她比较感性，顾传尧比较理性。

“怎么？我说话你不爱听了？”顾传尧凑到了妻子面前，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轻轻扭到了自己这边来，林轻眉还在生他的气，就翻了个白眼：“顾传尧，你有完没完？！”

——都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了，林轻眉也学会了跟顾传尧发脾气。

顾传尧亲了亲她的脸颊，言归正传，问道：“轻眉，明天，你打算怎么跟那对陈家夫妇谈判？”

“恩威并施。”

林轻眉说出了一句非常有水平的话。

她非常明白的：“不管那对陈家夫妇是不是周心的亲生父母，他们前来寻找女儿的下落，图的不是女儿，而是利益。”

——不图钱，这对夫妻会跑来认女儿吗？显然不可能。

只是因为周心现在开个会了，名气大了，这对夫妇看这个“女儿”能赚大钱了，所以才有了认她的念头。

林轻眉道：“他们若是肯主动愿意放弃亲生父母的既得利益，那我和周茜婷，可以给他们一些经济上的补偿，然后签订一份协议，让他们永远放弃认周心的想法。”

——到时候，等周心长大了，哪怕这对夫妻再次找上门来敲诈勒索女儿，周心拿着那纸协议，也不需要理亏的。

——这是“恩”。

下一步，倘若他们不愿意放弃抚养权的话，那么就是“威”——

“如果他们执迷不悟，非要纠缠心心的话，那么，我和周茜婷会联手起诉他们故意抛弃孩子的遗弃罪……你在听吗？”

林轻眉说着说着，就发现丈夫低着头，一派沉思者的表情。

“轻眉，”顾传尧这会儿觉得有些不对劲，就打断了她的话，问道：“你刚才说：陈家夫妇最小的儿子比心心小四岁？”

“是啊。”

“那周心的两个姐姐呢？”

林轻眉想了想：“一个17岁，一个15岁，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顾传尧终于察觉哪里不对劲了：“按照你的说法，这对想要儿子的夫妻，生不出儿子，就会继续生。周心是第三个。那么为什么中间隔了四年，才有了老三呢？暂且不论他们儿子出生的那一年吧，周心出生后三年内，他们没想过再生孩子吗？”

“……你的意思是说……”

林轻眉忽然觉得脊梁骨上附着了一层寒意。

顾传尧上了年纪以后，越发对世事看的透，看的深远，已经有了点老狐狸的味道：“如果我是那对陈家夫妻，而唯一目的是生儿子的话，那么，在第三个闺女死后不久，我就会再拼儿子，不会再等三年……除非说，这三年里，我又有了其他孩子……”

林轻眉沉默了良久。

她丈夫的猜测……听起来似乎也有点道理。

如果说，周心之后，陈家夫妻又生了一个女孩的话……说不定那个女孩的命运，也是被父母给遗弃，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林轻眉觉得这个念头挺可怕的，但丈夫说的这一切都是臆测，于是道：“那明天，我再去问问，你别多想了，睡吧。”

“一切小心。”顾传尧看着妻子，眼中慢慢浸润了几丝温柔：“我安排老刘和老张和你一起去见他们，再让王律师也过去帮你们。”

——怎么说，他也算是周心的“干爸爸”。这件事，他也要管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