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醉酒

谢家的人对这位救了谢玄的大夫自是没有恶意的，只是好奇和探究总是难免，至于另外几家的，如王、桓、刘几家，则多是审视和不屑，那种从骨子里、眼神里透出的高高在上，足以让任何人感到不适和愤然。

慕容湘像是没有感觉到这些视线般，极其自然地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完整的形貌，这一刹那所有人均是惊得瞪大了眼，场面顿时为之一静。

“堂兄，她……是女子？”谢琰出声了，他倒是听父亲提过几句救了堂兄的人，但却不曾知道那是个女子，还是如此年轻……嗯，年少的女子。

她看起来最多及笄吧？居然能救得了谢家幼度的命？可能吗？

“众位公子坐啊！”慕容湘笑着道，像是没看到他们此时的表情般。

笑容清浅的女子身着质地不错的男装，之所以一眼就看出她是女子，除了她压根没怎么掩饰外，再就是她的头发了，斗笠一摘众人就看到她头上有簪有钗，头顶盘起的发髻两边还对称别了两朵鹅黄的绢花，都这样了又怎会认不出她女子的身份？

不过，她这发髻作女子打扮却穿了男装，此时看来竟无分毫怪异，众人再一细看，这女子倒不同于他们平日见过的那些，眉宇间颇有几分英气，且唇边的笑容总让人有种玩世不恭的感觉，单看神韵什么的，还真很难将她当做一个女子。

“大家坐吧！”谢玄第一个坐了下来，在场的人中，他算是最为年长的，若非这段日子在家养伤，像这等小聚自是只有谢琰他们这些年少的人了。

“我是容湘，目前经营一家小医馆。”慕容湘率先自我介绍了一句，而后看向谢玄，“至于公子所说救命之恩……既然公子说得肯定，想必也是确认过了的，不过，月余前我出城采药之时救过的那人，已给了诊金，倒是无需在意了。”

谢琰面上露出几分不悦来，他家堂兄岂是寻常百姓能比的？她言辞里这种“给了钱就能治病”的意思，还真是让人不爽啊！

其他人相互看看，暗自嘀咕着，这丫头傻了吧，她救得可是谢家幼度啊，那哪里能和救了个寻常人一样？

“容大夫客气了，虽是如此，但救命之恩不敢忘！”谢玄嘴角疑似抽了抽，也想起了他被带回家里后，身上那个空空如也的钱袋。

不过，到底是身外之物，与他的命是不能比的，这点钱谢家还是拿得出来的。

“容大夫能救了幼度兄，那想来是医术绝佳了，不知可有意去往军中从医？”经过谢玄简单的介绍后，桌上众人的名姓都知晓了，此时一位刘姓子弟不由得询问了一句。

“是啊，这北方连年征战，时不时就来骚扰我大晋，我们几个也曾去过军中，将士们的确不易。”旁边一位桓姓子弟感叹了一句。

他们都是名门之后，各家在晋朝多少有些权势，出息的子弟从军的不在少数，有受不了那苦的也会回来在朝中努力，不过总体上还是军中的多。

这个年代，只要有见识的都明白，唯有手掌兵权方能自保，他们既然能与谢家出色子弟谢玄、谢琰相交，当然也不是庸碌之辈。

“就是啊容大夫，你医术这么好，不如去军中从医，这样我大晋好儿郎也能有更多的机会活下来！”王家一位子弟附和道，眸中还露出些不忍之色，显然见过那些战场上因延误治疗而丧命的将士。

“这……众位公子莫不是忘了，我不过一介女子，能在建康城行医坐诊已是难得，又怎能去得军中？”慕容湘露出点无奈之色，紧接着又为难道，“况且，我尚有一内弟，如今年纪尚小，作为长姐，我还需尽心抚养他长大呢！”

“好了，说点别的吧，容大夫去军中确实不妥。”谢玄总结道，没有否认她所言的真实性，这下大家就明白，人家确实还有个弟弟。

“容大夫之弟年方几何啊？不若介绍于我等认识一下？”谢琰问道，若是个好苗子，倒是能看在堂兄救命恩人的份上栽培一二，如此也算报恩了。

“年方十二了。”

“十二了还小？”众人有些不可思议，他们这些人，十岁出头的年纪就被家族里好好打磨了，这位当姐姐的居然还将弟弟当小孩抚养？

谢玄坐在旁边浅笑不语，既不帮忙，也不多话，谢琰的注意力都在别人和这个容大夫身上，倒是没有注意到。

慕容湘余光瞥到谢玄的神情，便明白过来，大概和上次去医馆一样，这位是在试探她吧？难道说……他在怀疑什么？还是谢家也在怀疑什么？

“在我眼中自是还小的，他自小娇生惯养，我平日虽也严厉教导，但到底还是一团孩子气呢！”慕容湘眼含宠溺地道。

众人瞧见她这般神色，大都心绪微漾，看来这容大夫还是个好姐姐，她弟弟可真有福啊！

“我家长姐亦是如此，我都年近而立了，仍是觉得我尚年幼。”谢玄面色无奈，眼神却柔和了很多。

“堂嫂确实性情温柔。”一位王家子弟笑呵呵地道。

谢玄之姐谢道韫，少时一句咏絮诗传出才名，年长后嫁给了王羲之次子王凝之，因她是长女，对谢玄这个亲弟弟也是甚为关爱的。

一众人相互谈笑，刚开始都是围着慕容湘的，谢玄则在旁观察，看能否得到什么信息，不过，等到众人聊起了别的话题，他也没见慕容湘说漏什么，言辞应对间当真是滴水不漏。

只是……

回去的路上，谢玄和谢琰同车，其余人各自归家，他们也是往谢家方向去的。

“堂兄，这容大夫怕是出身大家吧？”谢琰等车中只剩他们二人了，才开口道。

“此话怎讲？”谢玄反问。

“堂兄只注意她之言辞了，未曾注意她的行为举止，我观她颇有些教养，比之咱们家也不差什么了，甚至还有几分女子难有的大气。”

“果真？瑗度可看仔细了？”

“堂兄信我。”

话至此处，两人双双沉默了，若真是这般，那她屈居于一个平民街上的小医馆就不得不令人深究了。

“堂兄不若与父亲说说？”

谢玄摇了摇头：“近来叔父甚为忙碌，我还是莫要拿这等小事扰他了。”

“那就再试探几分？”谢琰想想也是，最近父亲的忙碌他也看到了，自是赞同谢玄所言的。

“也只得如此了，我近来得闲，不若多走几趟看看。如今敏感时刻，还需万万小心为上，也免得……”

他话虽未尽，谢琰却了然于心了，桓温的动作，身为谢家子弟他也是知道一二的，不过是谢家如今多半事务都是父亲所掌，他们小一辈的插不上手罢了。

其实，兄弟姐妹们都是信服父亲的，不然也不会只是心中担忧，却不怎么焦躁了。

慕容湘离开酒楼步行回家，这顿饭她饮了些酒，又不曾以体内灵气解酒，所以有些脑袋昏沉了，不过一路走过，她也感到了身后有人跟踪，距离稍有些远，若非她修真了，也是不易发现的。

反正已经被谢家查过了，她索性不再遮掩什么，也免得越遮越引人怀疑，大大方方任人跟着，一路跟到了她进入医馆。

“阿姐，你喝了酒？”慕容冲异常吃惊地看着这个都将将入夜了才回来的人，只见她两颊泛起胭脂色，眼神略显迷离，浑身都是酒气，不是喝了酒是什么？

“我去给小姐熬解酒汤！”慕容永也是惊讶的，不过他反应很快，立刻到前面的药匣子中抓了解酒汤需要的药材，往厨房去了。

“嘘，我们进屋去说！”慕容湘伸指在唇上一挡，有些摇摇晃晃地走到慕容冲身边，拉着他往屋里走。

慕容冲下意识就想躲开她的手，可看到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上露出这等平日从未见过的神情，又见她白皙的手指挡在粉红的唇上，他眼神微微一深，便由着她拉住了自己。

进门关门，慕容湘打着晃儿走到榻边坐下，整个人就像滩泥一样歪斜着靠在那儿，全似没了骨头一般。

慕容冲眉头紧皱，很是看不惯她这副样子，但更让他眉头紧锁的事还在后面。

酒气上来了，慕容湘浑身都热得很，忍不住扯起了衣领，晋朝的宽袍大袖本就松散，这一扯……自是领口大敞，连里面的小衣都露出了一角。

慕容冲额头青筋直蹦，一个女子出门喝酒现在才归已是极为不成体统，如今还毫无知觉地弄成这样，真是，她真的是在皇宫中生活过的公主吗？瞧瞧，这都是什么样子啊！

“凤皇，来，靠近些，后面有尾巴呢，咱们得小声说话。”

慕容冲闻言下意识看向外面，天色已经黑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厨房传来慕容永弄出的声音，有跟踪？为何？

“阿姐，你说真的？”他有点不相信，他们到建康后什么也没干吧，还藏身在这种地方，怎会引来人跟踪呢？

“估摸着是那几家的人，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慕容湘眼神已经飘了，不过舌头倒是没打结，这说出来的话还是能让人听明白的。

“……”慕容冲无言以对，瞅着她拍在他手背上的手半晌，保护好他？这个他倒是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