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六年十一月，建康城在某天夜里，迎来了大批晋军，领军之人正是几天前还在白石的桓温，建康城的气氛顿时凝重肃杀起来，百姓们惶惶不敢出门，而士族官员们亦备受震动。
不管城中如何，容湘的小医馆早就闭门多日了。
“叔明，夜里警醒些。”这天，容湘站在后墙边听了许久，对慕容永这般嘱咐道。
“小姐是说，夜里有异？”慕容永眉头紧皱，整个人都紧绷了些。
“这外面关于晋帝的传言已有多日，如今又有大军进城，变故显然近在眼前。”容湘叹口气，“我们这里不是士族门阀所居之地，应是不会有大量军队前来，可这种时候，难免会有浑水摸鱼的宵小之徒，总之，多加小心并不为过。”
“阿姐，可是得了什么消息？”慕容冲念及她连苻坚那边的消息都能得到，既然早就决定逃亡到大晋，那这里不可能不作准备。
容湘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
要说东晋这边她有没有安排人手，那肯定是安排了的，只是短短几年间，这些人根本接触不到多机密的事，且东晋的核心权力皆掌握在士族门阀手中，外来人是根本插不进去的，更遑论获得什么消息了。
而她能知道近来的变故具体情况，乃是得益于翻了史书。
没错，容湘的空间中是有史书的，在末世挣扎求生的那段日子，她几乎收集了各种她认为有用的东西，书籍，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当然，这也得益于她有个空间能够放得下，否则末世生存都不易，哪还有心情干这种事。
自她发现穿越到了五胡十六国时期，便将这一段的史书仔仔细细翻了很多遍，根据时间线理出了之后每一年都会发生什么，之前十二年，主要看得是北方，从去年来了东晋，她便又将东晋之后的时间线梳理了出来。
所以，此时的她很清楚，这几日的建康城中会发生什么。
“凤皇，回房中吧。”容湘轻轻推了把慕容冲。
慕容冲见她神色不见忧惧，深深看了她半晌，转身回房了。虽然他知道桓温会废帝另立，但具体细节并不清楚，当年他得知消息时，尚且是个不知命运何从、被收入苻坚宫中的娈宠，又哪来闲心细究远在南方的晋国政变如何？
是夜，慕容永守着一侧院墙打瞌睡，容湘则负手立于另一侧院墙阴影中，思忖着是否要乘夜去城中探探，到底桓温那老小子折腾到哪一步了？
忽地，细碎的声音从墙外传来，她立时回神看向声源处。
片刻后，三个身材较为健壮的男子连推带拉地翻上了她家院墙。
“这家医馆前段日子生意不错，这连着十来日都不见人了，听说是探亲去了。”
“嘘，别惊动了邻里！”
“不拘是什么，只要值钱就行。”
三人相互拉扯着下了院墙，行动轻巧小心，的确没弄出什么声响，连说话声都压得极低，在夜风中似有若无，如果不是容湘特殊，她也是听不到的。
夜色中，阴影中的容湘见这三人相互示意，直接略过了厨房和杂物房，径直朝他们三人的卧房走去，那轻车熟路的样子，显然是惯犯了。
她不由得无声咧嘴一笑，本来提醒慕容永夜间警醒些就是有备无患，没想到还真有小贼上门，真是……她得夸一句这三小贼“勇气可嘉”了！
容湘手腕一转，唐刀入手便是出鞘状，她轻盈跃起，身影如风掠过院中刚走两步的三个小贼，不过三息就绕了他们一圈。
三人顿时僵硬，面上最后定格的表情，只来得及双目圆瞪，竟连错愕之色都没来得及表露，下一刻，与容湘刀尖滴落的血同时落地的，是尸体“噗通”倒下的声音。
“什么人！”慕容永冷喝一声，“唰”得拔出了抱在怀中的弯刀，可当他定睛一看，就发现院中不止进来了人，且还已经变成了尸体。
“小姐？”慕容永倒抽一口冷气，看向庭院中站着的容湘，目光从她手里垂下滴血的刀，转到了她脸上。
“尸体处理了，不用我教你吧？”容湘淡淡一瞥，慢条斯理走到最近的尸体边，将刀刃在那贼人衣服上蹭了蹭，擦掉了血迹。
“是，公主。”慕容永忍着心颤，赶忙拱手应了，连称呼都恢复到了从前。
在此之前，他只是觉得这位公主较为神秘，有些多变难测，若说多厉害……他心中颇不以为然，毕竟慕容家能征善战的骁勇之辈太多了，别说先祖了，就说近些年的太原王（慕容恪）、吴王（慕容垂），哪个不是惊才绝艳，族中能有他们一二分本事的少之又少，更遑论一介女流？
但这一刻，他见容湘杀人后这般随意的姿态，以及夜色中那仿佛格外冷酷的神色，都让他觉得，怕是低估了这位公主。
“阿姐。”慕容冲也出了房间，他衣着整齐握着□□，显然也没有入睡。
“无事了，我再去探探。”容湘神色缓和几分，向他点了点头，脚下一动，便身轻如燕飞上了屋顶，眨眼消失在夜色中。
“殿下。”慕容永神色震撼，相处大半年了，他都不知这位公主竟有如此身手，不论武力如何，单这般轻飘飘就上了屋顶的本事，真是闻所未闻。
“处理了休息吧，不必担心阿姐。”慕容冲扫过院中的尸体，一派平静无波，说完便关门回房了。
慕容永心中悚然，发现就连他以为自幼在深宫中娇生惯养的这位中山王，竟也不是他以为的柔弱少年，不仅胆色过人，还很有些深沉。
这一刻，他从心里对这两位慎重起来，同时暗自反省，平日里怕是被公主对中山王的爱护蒙蔽了，居然没能发现这些。
慕容永心里诸多思绪，动作却不慢，很快就将三具尸体处理妥当，连他们潜入院中的一应痕迹都抹掉了，好在容湘动手时，没有按平时的习惯来，而是干净利落地一刀割喉，所以血迹并不多，否则还要颇费番功夫。
天蒙蒙亮时，容湘才悄无声息回来。
三人齐聚平时吃饭的桌边，伴着灶上烧水的声音，谈论起正事。
“昨日桓温已入宫逼褚太后废帝，城中由其部属驻守，不过夜里还是甚为热闹。”容湘说了她探查的结果，又叹了口气，“恐怕桓温很快就会将百官聚集起来，宣布废帝另立的诏书了。”
“也不知这变故还需多久？”慕容永面露忧愁，“幸好小姐先前让我买了不少东西，否则怕是要被困死了。”
慕容冲有些烦躁：“阿姐可知，废立之事何时终了？”
容湘不知想到什么，嗤笑一声：“莫急，应是几日就见分晓。”她转而看他，见他明显不耐烦，便问，“怎么，憋在屋中闷了？”
“气氛凝滞，惹人心烦。”慕容冲自个儿也说不清，是闭门不出憋闷了，还是因为担心这变故，总之很有些焦躁。
容湘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语气带着些纵容：“要是嫌闷了，天亮了我带你出城啊！”
“出城？”慕容永愣住了。
慕容冲则给她一个“开什么玩笑”的眼神，反手覆上了她的额头：“阿姐发热了？”
容湘闷笑两声，拉下他的手，双眸盈着笑意：“没骗你，既然不想待在城中，那我们就出城啊，虽说建康城此时戒备森严，但若是想出去，也并非不可。”
慕容冲默然，想起了假阿姐满身的诡异之处，便知她此言不虚，他想了想，道：“阿姐，我想出城。”
“那你准备下，只带点随身之物即可，天亮后我们就出发。”容湘点点头，让他回房准备，这才转向慕容永，与面对慕容冲时不同，此时她敛了笑意，目光略沉地道，“叔明，家里就交给你了，希望待我姐弟二人归家时，这里没有易主。”
“小姐放心，永必当守好门户，静候小姐与公子归来。”慕容永躬身一拜，感受到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中那压力，不免心中一紧。
“那便好。”容湘应了声，起身也回了房间。
等她走后，慕容永才直起身，他望着那纤细的背影，不禁皱起了眉。
这个时候出城所为何事呢？明知建康被桓温大军守着，还要冒险出城，他们究竟作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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