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97 面见

时近五月，芳菲尽染，庭前芍药灼灼盛开，洛阳城悄然到了夏季。

比之去年因世家之事气氛低迷，今夏的洛阳处处都洋溢着愉悦轻松。

新的《耕地律》一施行，平民最先安定下来，今年初又有朝廷以借贷形式提供粮种、农具，只等秋收再折价慢慢还上即可。

除此之外，兵部又派人收购菜干，不止自家种的菜晒成干会收，他们去山里采来晒干的也收，如此就多了笔进项。

且朝廷鼓励平民做小买卖，比如谁家的婆娘糕饼做得好，大可每日做上一些去兜售，再比如谁家的阿婆炒得瓜子好吃，也可炒上几锅让家人去卖。

再者，洛阳附近有朝廷开的砖厂、水泥厂、肥皂厂等，都会向附近招工，管吃不说，还会按月发工钱。

种种措施之下，虽才短短一年，洛阳城内外的人们，日子已肉眼可见地好起来。

天天来往于住处和官衙的官员们，最能体会到洛阳城的日渐繁荣，特别是看到来往之人，无论衣着如何都面带笑意，浑身上下那种轻松感和对生活的期许，无一不流露出蓬勃向上的生机。

崔宏和李颐自这样的行人中穿行前往城中最大的一处宅院，那里是女帝如今处理政务、居住的地方。

迎着这般精神面貌的行人，他们心有所悟，忍不住想，这景象……怕就是盛世前兆吧？

两人各自捧着一摞书册，这是昨日洛阳王交代他们的，让今日一早带上这些书到此处等候，他将带他们去面见陛下。

无论是崔宏还是李颐，一想到今日会见到有史以来第一个以女子之身称帝的传奇人物，均难以抑制地激动了，他们皆在暗自猜测女帝的模样，她和洛阳王是亲姐弟，相貌是不是很相似呢？

他们心中胡乱想着，未几，就感到周围瞬间安静了很多，两人蹙眉四顾，很快也和其他人一样愣住了。

只见前一日还身着官员常服的洛阳王，今日一袭交领的广袖长袍，中衣白底暗纹，里衣烟青色，仅领缘露出一线，腰间系了淡灰色暗纹的腰封，挂着玉佩流苏禁步，外罩如里衣一般颜色的广袖外衫，仅袖口绣了同色的凤纹。

高挑俊美的青年，缓步行来时衣袂当风、博带飘扬，禁步流苏时隐时现于其间，再看他半挽半垂于背后的青丝，当真是姿容秀逸，好似下一瞬便会御风而去。

别说李颐为之惊艳，就是崔宏同为男子，看到这样迥异平常的慕容冲也失神许久。他们这段时间日日都见他，自觉已适应了他的昳丽容貌，可今日才发现那不过是错觉。

慕容冲走至二人面前，他们才回过神，见他负手而立，淡淡道：“走吧！”

两人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踏入了这洛阳城最神秘的地方。

宅子守卫很少，仅大门口留了几个，一进里面就发现，来往的多是官员，偶尔才能看到几个侍女、侍从。

崔宏、李颐不敢四处打量，只用余光粗略一看，大抵因为他们跟着的是洛阳王，来往之人无一关注他们，当然，也是今日的洛阳王看起来确实美貌不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慕容冲带着他们没有前往容湘日常议事的地方，而是去了宅院内修整过的一处小花园，他已问过了，此刻她应是在那里。

三人走了没多久，远远看到一个亭子，正沿着园中小路穿行呢，就听到了那边的对话。

“税收这部分，早先朕就与财政部赋税司详细说过，商税应与个人所得税一样，以超额累进制来征收，日后随着国库丰盈，耕地税也照此征收。”清越的女声听起来很温和，音色亦十分好听。

崔宏、李颐竖着耳朵，强自按捺着内心的激动。

就要见到陛下了呢！

“臣惭愧，先前听陛下讲过，但仍是没弄懂这个超额累进征税具体怎么回事。”一道略低沉的男声响起，语气含着愧意。

“你是内阁大臣，总理事务便可，这种专业的事，当然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只要赋税司弄明白就行了。”女声带着安抚意味道。

这下崔宏、李颐就知道了，方才那男声的主人，是唯一的内阁大臣郗超。

“简单来说呢，这个超额累进制施行后，于商人而言，就是赚得越多、利润越高，交的税就多，于个人而言，收入越多、交税越多，于耕地而言，谁拥有的耕地多，相应的就要交更多的税。”女声解释道，“如此做的好处是，那些做小买卖、地少、收入低的平民们，不够这个征税标准就能免税，那些生意遍布各处的大商人、俸禄高的官员以及占地数量多的世家和大地主，就要给国家交更多的税。”

听到这里，崔宏、李颐已蹙眉思量起这个新的税制，显然，此举还是在削弱巨贾、高官、世家，同时，也在保障底层平民。

“陛下是为了平衡各阶层的差距？”郗超问道。

“景兴理解得很快嘛！”容湘赞许一笑，又叹道，“贫富差距、贵贱差距岂是那么容易能平衡的？朕也能将这巨贾世家杀上一批，如此自然可以平衡差距，但真能那般做吗？”

冷气直袭背后，崔宏、李颐下意识顿足，看到慕容冲还在往前走，才赶忙快步跟上。

还未见人，只听这话，都让两人心头一凛，果然，女帝……到底是不弱于男性皇帝的奇女子啊，别听这说话的声音如寻常女子般温和，可心性绝谈不上柔软！

“陛下，您吓着郗大人了！”又有一道不同的男声传来，其音醇厚，此时带着点无奈。

“哈哈，景兴被吓到了吗？”

“不曾，赵大人多虑了。”郗超的声音一如方才，好似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这时，慕容冲带着崔宏、李颐绕出小路，出现于亭中三人面前，两边相距仅有七八步。

“凤皇？快来我这边！”容湘看到一身谪仙之气的慕容冲，眼中一亮，向他招手道，“今日瞧着好生漂亮啊！”

“阿姐。”慕容冲展颜一笑，昳丽的容貌顿时生动万分，好似一瞬间从静态的工笔画变成了活的油画。

“见过殿下！”郗超、赵归起身向他行礼。

“臣崔宏/李颐参见陛下，见过郗大人、赵大人！”崔宏、李颐亦跟着行礼。

“都坐吧，你们俩坐那边。”容湘摆手免礼，指了亭子围栏处能供人坐的地方给崔宏二人，她自己则唤了慕容冲坐到身边的石凳上。

亭中仅有一张石桌、四个石凳，她坐了一个，郗超、赵归坐两个，最后一个自然给了慕容冲。

崔宏、李颐谢恩后，坐在了下手方位的围栏处，两人均默默打量未曾见过的那三人。

女帝果真如洛阳王一般，容貌极其出众，不过，比之洛阳王的俊美昳丽，她的容貌是精致绝伦的那种倾城之色，坐着看不出身量，但能看出她身形纤瘦，倒是衣饰十分简单，简单到根本不像个帝王，有些世家女子都比她穿戴得华丽。

郗大人长相端正，蓄了胡须的他瞧着稳重深沉，眉心更是有皱眉形成的痕迹，放在人群中，他也是个俊朗的中年男子，但此刻嘛……坐在女帝和洛阳王旁边，就被比得平平无奇了。

至于赵大人，观其魁梧的身形，即便此时噙着笑意也一脸凶相，足见是出身行伍，再看其官服乃正三品，毫无疑问，这就是兵部那位左侍郎赵归了。

“凤皇忙了这么些时候，今日来可是有成果了？”容湘待慕容冲坐下，很自然地拉住了他的手，笑着问道。

“嗯，不负阿姐所期，已有成书多册，那些是先前阿姐说要给农事部的。”慕容冲弯唇笑着，墨眸中仿佛蕴着一片柔和清波。

李颐看到他这般模样，立时就愣住了。

这样的洛阳王……温润尔雅、笑若清风，一举一动完美至臻，宛如画中仙般。

她从不知天底下还有如此姿容绝世之人！

崔宏亦被慕容冲刷新了对美男子的认知，但引起他注意的是，女帝竟拉着洛阳王的手说话，从他这个角度，还能看到那骨架偏小的手正在把玩骨架略大的那只手的手指，他们姐弟的手长得很像，只是大小有别。

姐弟间可以亲密至此吗？都是成年人了，这般不大妥当吧？

他回忆家中兄妹、姐弟相处的情景，发现都不曾如此。男女七岁不同席，兄弟姐妹们年长后，就不会再如幼时那般无所顾忌了。

容湘扫了眼被放到围栏处的书册，毫不吝啬地夸奖：“我就知道凤皇最厉害了，修书修得又快又好！”

这话一出，崔宏、李颐均滞了滞，下意识看了眼郗超和赵归，发现他们面色如常，难道是错觉？怎么感觉……陛下这夸奖，就像家中母亲哄几岁幼弟一样？

“那阿姐可有奖励？”慕容冲被她这样夸得多了，从初始的惊愕气恼，到后来的无奈好笑，如今已能淡定受之了。

她一直当他长不大，有什么办法呢？

“想要奖励啊，看上什么了？说说看！”容湘笑着问，颇感兴趣的样子。

慕容冲摩挲着把玩他手指的手，垂眸想了片刻，才抬头笑道：“马上就是端午节了，我想让阿姐带我出门游玩，可否？”

这要求一出口，在座的另外四人皆有些意外，郗超、赵归更是蹙了蹙眉，觉得洛阳王有些任性了。陛下每日都忙得很，需要处理的事一个接一个，特别是今年要做的事那么多，真的没什么空闲。

崔宏、李颐能看出郗超、赵归二人不大赞同陛下出游，没等他们多想，就看到了愕然一幕。

容湘抬手轻抚慕容冲头顶，而他亦顺从地微微倾身任她抚摸，只听她语含怜爱之意说：“凤皇闷了吗？这段日子一直修书觉得无聊了？想去何处游玩？可有计划？”

“陛下！”郗超出声道，想要出言阻止。

容湘抬眼一瞥，眸光淡淡，却流露出明显的警告之色。

赵归、崔宏、李颐三人：“……”陛下这目光好生冷冽，怕怕的！

“唔，我知道阿姐很忙，就只洛阳附近便好。”慕容冲蹭了蹭她的手，闷声回道。

“凤皇如此贴心乖巧，我又怎忍心拒绝？那便说定了，端午时我带你出城游玩两日。”容湘轻笑出声，抚过他背后垂下的青丝后，拉了他坐起来，继续拉着他手把玩，“若是修书累了，就歇上几日，这段日子除了早晚，白日里我都不曾见过你了。”

“那我今日陪阿姐用膳！”慕容冲亦低笑出声，眸光莹莹道。

姐弟俩温情脉脉，可于旁边几人就感受各不相同了。

崔宏眼尖地看到，郗超在听到陛下说洛阳王“贴心乖巧”时翻了个白眼，此举已十分不雅了，能让这位名士如此，显然心中对此很是嗤之以鼻。

其实不怪郗超如此，就是他自己，也觉得女帝对洛阳王的认知怕是有极大的偏差，就平日里那个冷冷的、矜傲的洛阳王，可跟什么贴心、乖巧毫不沾边！

赵归早看惯了陛下对弟弟的与众不同，此刻反倒是最平静的。

李颐身为女子，更多的是在感叹陛下和洛阳王殿下姐弟情深，旁的还未曾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