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萍水

红鬼正吃得起劲，闻言顿了顿，又咬了一口，不甚在意道：“鬼灵成了？不是说还有月余？”

花晴空点头道：“那东西天生为鬼，本就至阴，三日前已经到了极点，不过为了给你准备最后一餐，我出去了一次。”

红鬼腾出只手竖起手指道：“仗义，什么时候动手？”

花晴空道：“两日后。”

红鬼说话间已吃完一具尸体，趁着另一只过来的空隙惆怅了一下：“我现在有点不舍得吃了。”

花晴空并不理会，只是道：“两日后泥人围城，永乐大殿内不会有人干扰。”

尸体到了跟前，红鬼果真不舍得吃了，舔了舔嘴巴，胡乱走了两步，问道：“为何一定要在永乐大殿？”

花晴空语调淡漠：“我要让许默亲眼看着，有些事，他做不到，但我可以。”

红鬼踱步走到被景夜白借了耳目的尸体边，忽而正色道：“大将军，恕我冒昧，你觉得自己做得对吗？”

花晴空面上轻佻，嗤笑一声：“对与不对又有什么分别。”

红鬼叹息道：“城主要是知道……”

花晴空打断道：“你觉得我会留他吗？”

红鬼一怔，神情微变：“城主那般对你，你真能下得去手。”

花晴空哼笑道：“就让他给你陪葬吧。”

景夜白听到这里暗暗惊叹，花晴空不仅是要夺位，而且还要将乌河城主一并除去，实在是野心滔天。

只是他们言语之中明显还藏着另一件事，两日后，鬼灵红鬼都要去永乐大殿，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眼下情形景夜白顾不得深思，只能继续仔细听着。

红鬼见花晴空不容抗拒，莫可奈何地扯下身旁一条臂膀，又开始吃起来。

花晴空继续道：“这两日，你准备好……”

“等等。”

红鬼吃完了尸体的臂膀，转了个身将要扯下另一边时，与尸体对视了一眼，忽然沉声打断。

花晴空止了话声，景夜白与红鬼对视着，心道不妙，此时他的双感皆在尸体身上，眼睁睁看着红鬼突然张嘴凑上来，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尸体的眼珠。

洞穴外的身体感同身受哆嗦了一下，荣瑜见他抖动，不知发生何事，唤了一声也不见回应，想要起身戒备以防突生变故，只是牵着的手被景夜白握得更紧，一时无法抽离。

眼见景夜白面露苦色，蹙眉思索了片刻，一横身将他抱了起来，远离开洞口些许，随时准备着撤开。

景夜白心思全在洞穴内，并没察觉到外面荣瑜的举动，看着面前红鬼缩回舌头，细细回味起来，想到他的嘴里是自己的血，外面的身体不禁又打了个冷颤，惹得荣瑜皱眉更深，抱得愈紧。

花晴空见他嘴里不停，耻笑一声，面上尽是鄙夷。

红鬼并无介意，回味过后，稀奇道：“乌河可是好久没来活人了。”

花晴空凝眸不语，红鬼戏谑道：“真正的活人。”

景夜白知道不能再继续呆下去，当即收回双感，想要喊着荣瑜先躲起来，不料一睁眼，见荣瑜低着头正看他，再一看，自己竟是又被他抱在怀里了。

“你你你又占我便宜……”景夜白惊慌失措，话语有些打结，一时竟忘了先喊他撤离。

荣瑜见他醒转回来，收手将他放下，看着他的胸口镇定道：“刚才你一直哆嗦，我以为出事，又以为你冷……”

“对了，快走，里面有个吃死人的发现了……”

景夜白终于想起正事，可是话未说完，花晴空与红鬼已出了洞穴，向他们走来。

荣瑜一拉景夜白将他挡在身后，花晴空看见他二人并未流露出惊讶之色，走到近前也没有着急动手，而是先款款打了个招呼：“二位，又见面了。”

景夜白站到荣瑜身侧，挥了下手同样有礼道：“大将军别来无恙。”

大将军若不经意看了一眼他的手腕，旁边红鬼惊奇道：“这二人身上并无生气，可刚才我分明尝到是活人血，难不成是修鬼道的？可是修鬼道的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们俩又明显不像……”

景夜白无辜道：“什么血？我们只是恰巧路过，几日前大将军已将我们杀了，我们早就成了鬼，现在大家同为乌河的子民，这位大人看着就勇猛无匹，以后还请多多照顾啊。”

红鬼看向大将军，嘘道：“这小子可真能鬼扯，把我当傻子呢。”

景夜白：“……”

红鬼问道：“你们到底是谁？”

不等有所回答，花晴空兀自笑了笑，温文而雅道：“掌灯使能了结心愿，想必少不了二位从中帮助，在此我替乌河中记挂着掌灯使的众人先谢过二位。不过擅闯乌河者，按令当格杀勿论，而且上次我便说过，再见面时，必取二位性命。”

红鬼拍了拍巴掌，不再出声，等着看好戏。

景夜白见情况不妙，知道非动手不可了，暗自思忖着还未见到乌河城主，不宜在此损耗力气，打算先出手取得先机，找机会撤退。

如此决定好了，正要给荣瑜示意，却听荣瑜向花晴空问道：“你可曾在活人身上画过阴兵符图案？”

对面二人闻听此言，神情皆是一变，只不过转瞬即逝，花晴空从容道：“并不曾。”

荣瑜不再多问，偏头道：“待会躲在我身后。”

景夜白眨眼一笑，示意他不必担心，对花晴空戏谑道：“大将军可是又要下雨？”

花晴空轻摇头，坦诚道：“乌河上空并未布防。”

顿了顿，忽然又略带歉意道：“很不凑巧，眼下我有要事在身，只怕不能亲自取你们性命，抱歉。”

红鬼幽然地看向他，眉心一皱：“你不会是要我……”

花晴空坦然道：“阿红，你替我杀了他们吧。”

红鬼嘴角抽搐：“……”

景夜白暗自觉得好笑，红鬼身形壮硕，被这么一叫，莫名觉得他很受委屈。

花晴空说他要先走，既然只剩下一个红鬼，倒也不急于动手了。

“二位，死后若真化为鬼，我在永乐随时恭候，再见。”

花晴空说罢，转身上了轿，轿起之后，又对红鬼交待道：“我回去准备，两日后你自行前往，别误了时辰。”

红鬼幽幽怨怨道：“放心吧。”

一众鬼仆抬轿远去，待彻底消失后，景夜白不愿在此继续耽搁，嚷了一声：“喂，开始吧。”

荣瑜一言不发上前一步，已抬起手，红鬼却百无聊赖道：“开始什么？”

景夜白道：“你不要取我们的性命吗？”

“我跟你们又不认识，取什么性命，有那个工夫，不如回去多陪陪我的美味。”红鬼兴致索然，看了一眼荣瑜，又道，“再说，我也未必能打得过你们。”

景夜白认真地点了点头，赞同道：“那倒也是。”

“……”红鬼面上拧作一团，虽看着凶猛，但又藏着一丝凄凉。

景夜白想起他与花晴空在洞穴内的对话，好奇问道：“刚才大将军为什么说这是最后一餐？”

红鬼不以为意道：“两日后，我要去永乐大殿送死。”

景夜白与荣瑜惊诧不已，人死或可入轮回，或有不甘尚可化鬼，而鬼死便是真正的烟消云散。先前听他们言语，显然是两日后花晴空夺位需要红鬼从中帮助，但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不遗余力。

二人越发好奇花晴空究竟有何谋划，红鬼为何说自己是去送死，而且既然明知会死，又为何能如此坦然接受。

诸多疑问，还没等发问，又听红鬼自嘲一笑，怅然道：“都是贪吃惹的祸……”

这下越发不解了。

“为何……”景夜白斟酌着话语，试探道，“即便是与城主交手，你也未必就一定会死。”

红鬼翻了个白眼，知道他在套话，并不多说，只是道：“必死。”

景夜白干脆直接问道：“为什么必死？”

“我欠大将军的。”红鬼唏嘘道，“城主将我关在禁渊，本来也没有再出去的可能，若不是大将军经常给我送来这些美味，只怕我早就憋疯了。这样天大的恩情，一条鬼命而已，值了。”

二人喟叹，红鬼贪吃，果真名不虚传，为了吃，竟可以连命都不要，只是想到他吃的东西…实在惨不忍睹了些。

景夜白又要再问，红鬼打断道：“别试探我了，该知道的到时你们一定会知道，若是现在赶去永乐，说不定还能亲眼看见。”

眼见无法再问，景夜白也不强求，作别道：“那就永乐见，保重。”

二人转身走出几步，红鬼忽然又叫住他们，摇头道：“禁渊没有船，你们如何去永乐？”

景夜白想了想，不禁笑道：“你是想让我们两日后随你一同前去？”

红鬼往洞穴走去，嘴里清清楚楚喃喃道：“你们去渡口没有船，只怕会回来找我，在这里待上两日，又怕要惦记我的美味，我这洞穴里是有一条通道直通永乐，但是也不能这么轻易就告诉你们……”

景夜白闻言大喜，感激道：“阿红……”

红鬼踉跄了一下，忿忿道：“别怪我没有提醒，通道在乌河水下，阴冷刺骨，而且里面尸骨如山，积攒着滔天的戾气，想要走到永乐可没那么容易，就是死在里面也不稀奇！”

“不怕不怕。”景夜白笑盈盈道，心下却想，红鬼贪吃，脾气暴躁，传言果真属实。

二人跟着红鬼下到洞穴里，尸体仍旧凌乱地排成一片。

荣瑜胡乱看了两眼，红鬼立马挡住他，哼道：“别动心思。”

景夜白嘲弄道：“你这些美味别人可没兴趣。阿红……”

红鬼咬牙道：“是，我看他就对你有兴趣。”

景夜白骇然，恼羞道：“无凭无据，你，你别乱说。”

红鬼铿锵道：“刚才出去的时候，我看见他抱着你的。”

荣瑜默然不语，景夜白气急败坏道：“还不是因为你突然舔我眼睛，瘆得我哆嗦了几下，他以为我冷，才，才那样的。”

荣瑜意味不明看了红鬼一眼，红鬼浑然不觉道：“我就该多舔几下，把你舔成个瞎子。”

景夜白张口欲言，忽听一声短促的响动，只见荣瑜将身侧一具尸体的脑袋轰成了碎末，放下手后，面无表情道：“这行尸偷袭我。”

“……”红鬼痛心疾首道，“这是死人，死人怎么偷袭！”

荣瑜毫不真诚道：“是吗？那是我看错了。”

景夜白：“……”

红鬼怒吼道：“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荣瑜淡然道：“是又如何？”

“……”红鬼抖着手，显然被气得不轻。

景夜白突然有些同情他，像荣瑜这样一本正经的人，作弄起人来，也是一板一眼毫不客气，连掩饰都懒得掩饰，而且打又打不过，只能干受着，想想就觉得凄惨。

心下越发不忍，忙劝解道：“算了算了，通道在哪？我们还是快走吧。”

红鬼有气无力指了指洞穴里面，荣瑜不知是何用意，说了声“多谢”，随后转身往里走去，身后红鬼没了脾气，连连叹息。

景夜白歉意道：“阿…额，两日后，永乐见。”

红鬼摆摆手：“到了永乐，躲着点大将军，若是见到城主…算了，走吧。”

景夜白明白他所指，点点头不再多说，与荣瑜一起走到洞穴深处，见平地上有一扇木门，拉开之后果真有一条深不见底的通道。

荣瑜当先跳进，隔了片刻，才传来落地的声音，景夜白随即也跟着跳下去，荣瑜在底下兜住他，漆黑中看不清各自神情，密切相接也只是一瞬，尴尬点到即止，整了整衣着，二人顺着通道往永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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