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入魔

许默用力极大，小鬼挣脱不出，更无法再用力，咭咭叫着上窜下跳。

花晴空恍惚了一瞬，不屑道：“多管闲事。”

身侧之人不言不语，手上抓着小鬼往那堆绳索走去，大概是要将它重新束缚起来。

花晴空只是看着，看着许默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走着走着，另一只手往心口按去，抬到一半却又放了下来。

他越来越慢，忽然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躬向前，但立马又向后仰去，直直地摔到了地上。

倒地之时，那只抓住小鬼的手臂，从肩膀之处脱离了身体，掉落到他的脚边。

断臂处留下一道深深的爪痕，小鬼已不见了踪影。

“晴空，对不起……”

空寂的大殿里，细弱的呢喃也变得清晰可闻。

花晴空猛地睁大了双眸，看着地上的身影，突然就开始大笑，笑声不断地回荡，充斥着大殿的每一处角落，笑声刺耳，却又如传言一样，仿佛能听出他的喜怒无常。

小鬼挣脱开之后，乱窜了一圈又冲回来，本是冲向花晴空，临近之时忽然又变为冲向许默，猝不及防间，鬼爪对着他的胸口挥下。

花晴空不再笑了，却依旧只是看着。

所幸小鬼还未触到许默之时，一道真气迸发而来，将它击飞了出去。

阴影里的二人匆忙赶来，方才看见许默抓住小鬼之时，以为他并无大碍，于是便在石柱后继续观望，不料变故陡生，二人还未反应过来，许默就已倒地，景夜白连呼失误，荣瑜担心许默就此消殒，无处再问老天师生魂之事，情急之下终于现身。

“先对付小鬼。”

景夜白见许默还存有意识，于是对荣瑜交待了一声，当务之急是先将小鬼解决，这样才不至于再生变故，荣瑜应下追击小鬼的方向而去。

“看好城主。”景夜白对花晴空随口说了一句，就欲跑去支援。

花晴空看也未看他，神情慢慢变得阴鹫起来，蓦然暴怒道：“一个个的都喜欢多管闲事，去死吧！”

手中玉笛猛地向景夜白砸去，景夜白面色一紧，匆忙躲开，现今他损失了大半修为，断然不是花晴空的对手，于是只能边跑边大声呼喊：“荣瑜。”

荣瑜正与小鬼在大殿另一端缠斗，小鬼时隐时现，背上画了阴兵符的图案之后，比先前更加迅猛，荣瑜不断追赶，却只能与它周旋，进退交替，始终无法伤到它，一时难解难分，并没留意到这边的变化。

此时听见喊声，才发现景夜白危险，当即抽身回返，小鬼跟随而来，时而现出身形，想要偷袭荣瑜，荣瑜挥手之间不断化去攻势，然而被小鬼缠身，不得不放慢速度。

景夜白冲进石柱后的阴影里，跑出一段距离后，终究还是被追上，花晴空几近癫狂，口中不停喊叫着‘去死’，手中玉笛又一次挥来。

眼见荣瑜还远，景夜白心知逃避不及，于是止住脚步，生扛了一击，还好花晴空心乱之下，力道并不集中，景夜白硬忍住没有泄气，随即屏息，对准花晴空就要发出魔啸。

即便修为损失，这样极近的距离，想必多少能将他震住片刻。

然而还未张口，花晴空骤然将铜镜置于面前，猝不及防间，景夜白的双眼正对上铜镜的镜面。

镜面虽晦暗朦胧，看不清映照的模样，但不知为何，景夜白觉得心神恍惚，顿时困乏至极，顷刻间便失了气力，松软着萎顿倒地。

花晴空见他倒地，没有再理会，狰狞着又冲向荣瑜，远处荣瑜见此一幕，面色一变，无心顾及其他，匆忙向景夜白跑去。

与花晴空错身之时，二人皆未出手，各有所急，一闪而过。

小鬼又要对荣瑜偷袭，却是被花晴空回身将铜镜一扔，直接砸得惨叫不止。

身后癫狂声怪叫声充耳不闻，荣瑜跑到景夜白身旁蹲下，喊了几声不见回应，抓起他的手腕，忽然一晃，景夜白的脉搏消失了，立时心中一坠，再探向他的鼻息，却连鼻息也探不到了。

荣瑜怔怔地望着眼前人，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无法相信景夜白会这样轻易折损在此，这一路，不管遇到任何危险，他从未胆怯过，他总有办法化解，他还会许多奇特的术法……

所以这一次一定也是这样，荣瑜觉得他过一会儿就会醒来。

只是……

莫名有些害怕。

小鬼与花晴空就在荣瑜身后不远，一击之后变了方向，直直向荣瑜冲来，鬼爪对着他的脖颈处，眨眼即至。

荣瑜纹丝未动，面上一如既往，没有任何表情。

鬼爪挥下，荣瑜仍旧不动分毫，花晴空也向这边冲来，然而远远不及，眼看小鬼就要得手，恰在这危急之时，一道符形正好飞来，卷到了小鬼的手臂上，‘砰’地一声炸响，小鬼嚎叫着逃窜开，花晴空紧跟，到了另一端又缠斗在一起。

远处锦云与迟冬现出身形，符形一道接着一道飞出，将荣瑜与景夜白围在中间，直到赶至近前，炸响才停止。

周遭一片凌乱，中间的两人却全都静止着。

迟冬看起来很是疲惫，身形摇晃着，衣衫也凌乱不堪，看见景夜白躺在地上，顾不得说些其他，急切地问道：“九师兄，景公子这是怎么了？”

荣瑜并不回答，恍如被魇住一般。

锦云同样满目担忧，很想查探景夜白的情况，然而危机四伏，他只好绷紧心绪，专心地戒备着，手中玉笔已经握出了汗，忽然瞥见远处的窗口边还有其他人，面色谨慎道：“冬哥，那边还有。”

迟冬看了一眼，隔得太远，并没有看出是仅剩的那个鬼仆，也没看见躺在地上的许默，只是忧虑道：“九师兄，还是带着景公子先离开这吧，等景公子醒了……”

“等他醒……”荣瑜喃喃，猝然间喷出一口血，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身旁两人的话语已听不见，耳中渐渐响起嗡鸣声，只觉得肺腑之中涌出无边的怒气。

这怒气冲遍他的每一寸经脉，如火一般焚烧着他的心脏，从心脏烧到丹田，很痛，他却咬着牙没泄出一丝一毫。

恍惚中，他看见丹田中的金丹，正被怒火炙烤着，慢慢地出现了一丝裂隙，裂隙中渗出一缕黑色的烟雾，烟雾幽冷，让他觉得舒适。

裂隙越来越多，散出的烟雾充斥了整个丹田，金丹满目疮痍，已成一团乌黑。

许久之后，痛苦消退，怒火冷却，身周的噪杂声渐渐入耳，眼前之人陡然清晰，安安静静躺在地上，无声无息。

“九师兄，九师兄，你怎么了？”迟冬在旁不住地呼喊，“那两人又打过来了，还是快走吧……”

荣瑜抬头，看向身侧，迟冬对上他的目光，忽地猛一哆嗦，跌坐到地上，战战兢兢地开口：“九师兄，你，你的眼睛…气息，气息也……”

锦云一边戒备一边担忧着，听见迟冬话语仓皇，忍不住一瞥，只见荣瑜长发垂散，双目之中一片漆黑，竟看不见一丝眼白，而且周身散发着浓重的煞气，让人不由得惊惧。

“九，九师兄，你…你…你没事吧？”锦云哆哆嗦嗦说不出完整的话语。

荣瑜仍不回应，缓缓站起身，锦云愣怔之后，急忙在袖中摸索一番，摸出一柄长剑出来，说道：“九师兄，你，你的剑。”

荣瑜接过，往花晴空和小鬼厮斗之处走去，落脚很重，几步之后，身周倏尔萦绕出一层浓郁的黑雾，将他包裹在其中，全黑的双眸，犹如深渊一般，在雾气之中凝视着前方。

黑雾之中，荣瑜一步一步前行，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小鬼窜来窜去，依旧迅疾无比，破空声骤起骤停，每一次现出身形，都与花晴空对上一击，花晴空猩红着眼眸，俨如失去心智一般，几近疯魔。

破空声又起，小鬼不知窜向了哪里，刚至争斗之处，荣瑜忽然侧身，伸手向旁边一抓，咭咭两声惨叫，小鬼竟直接被他抓到了手里。

“……”远处迟冬与锦云张口结舌，方才探查过景夜白的情况之后，二人觉得难以置信，痛不可扼，此刻再看荣瑜的背影，更觉心伤。

景夜白就此消陨，荣瑜因此入魔，相识虽浅，奈何情深，教人唏嘘无言。

小鬼惨叫着无法挣脱，花晴空怒浪滔天，厉声道：“还给我！”

荣瑜不予理会，一手持剑，一手抓着小鬼，并未直接将其斩杀，而是向远处抛了出去，看似若不经意的一挥手，不想力道极大，小鬼撞到窗子旁边的石壁之上，撞出一块凹陷才得以停住。

凹陷之中，小鬼怪叫着竟哆嗦起来，颤颤巍巍似是受了重创，花晴空紧追而至，挡在凹陷之处，将小鬼困于里面，而后挥起玉笛往小鬼砸去，口中癫狂地重复着：“去死，去死，去死……”

惨叫声更甚，花晴空扔掉玉笛，又将小鬼抓在手上，面容扭曲着不断撕扯，直到手中四分五裂，零散了一地。

小鬼彻底消失，花晴空粗重地喘息着，忽而又大笑起来。

荣瑜远远地，淡漠地看着，终于出声：“就在那别动。”

二人之间隔着百步之远，花晴空却听得清楚，看向荣瑜后，凶狠道：“你也给我去死！”

身形将动未动，却见荣瑜抬手，剑尖指向花晴空，忽地将剑掷出，破空声才刚响起，另一端，长剑却已将花晴空钉到了墙上。

花晴空猛然咳出一口黑色的血，双手握住剑身想要将剑拔出，不料却无论如何也不动分毫，挣扎着愈加狂怒，召来仅剩的鬼仆，加上鬼仆却仍是无法拔出。

“废物！”花晴空怒吼，一挥手将鬼仆的头颅拍碎。

窗下许默微微动了动，无人看见。

荣瑜慢慢向他走去，走得极慢，竟像是在欣赏花晴空困窘挣扎的样子。

另一端迟冬与锦云正低声商讨着欲要将景夜白先带走，荣瑜已入魔，待会儿不知还会生出什么变故，此处着实不宜久留。

三言两语之后就要行动，却在这时，景夜白身体之中盈盈浮出一缕灵气，慢慢化成了人形，与地上躺着的那具身体殊无二致。

二人知道，这是景夜白的魂魄，见此情景，不禁哀声又起，锦云更是忍不住抽噎起来。

魂魄成了人形后，景夜白看见迟冬与锦云，又看见自己的身体，愣怔了一下，惊骇地问道：“我已经死了吗？”

锦云呜咽道：“景公子，你，你没死……”

没说完，又哭起来。

迟冬揽住他，连连嗟叹。

景夜白惶恐，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仔细回想起先前那一幕，心道不过是被那只铜镜照了一下，怎么就直接死了！

他隐约觉得事有蹊跷，不对，是必须有蹊跷，他并不是怕死，只是，莫名地觉得很不舍，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做……

“荣瑜呢？”景夜白脱口而出。

锦云想到他二人如今的情形，哭声更甚，迟冬叹息着向远处一指，景夜白看过去，登时震惊不已。

震惊之余发现荣瑜身周萦绕着的黑雾，竟然是……魔气，而且，还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景夜白刚要大喊，忽然又止住了，惶惶问道：“荣瑜怎么变成那样了？”

迟冬怅然道：“我们来到时，九师兄就在这守着你的，跟他说话也不应，没过一会儿，突然就变成这样了，九师兄这样…还能变回来吗？”

“能。”景夜白莫名觉得心中激颤，迫切难耐，只是现在得先要弄清楚自己为何变成这样，急切问道，“你们有没有看见一只铜镜？”

二人摇头，景夜白毫不墨迹：“帮我找找。”

眼下无暇多想，他必须先找到那只铜镜，看看有没有办法回到自己的身体再说，否则若真是就此为鬼的话，他宁愿躲起来，也不愿让荣瑜看见。

阴阳相隔，如同陌路，这距离，太远。

“找到后千万别让镜面对着自己。”景夜白吩咐完与二人分头去寻。

此时荣瑜终于走到花晴空身前，花晴空口中厉声不断：“去死！都给我去死！”

俊秀的面容已然扭曲不堪。

荣瑜淡漠神情，缓缓抬起一根手指，指尖凝出黑色的魔气，口中毫无犹豫轻念一声破，魔气汹涌而出，然而，却并没有击到花晴空的身上。

只因，身前有一人替他挡了下来。

许默胸前贯出一个血肉模糊的空洞，高挺的身躯屹立在前，仅剩的手臂低垂，面上却少去几分孤冷，反倒蔓上一些温情。

花晴空不再挣扎，亦不再出声，怔怔地看着那个空洞，瞳孔之中黯淡一片。

“闪开！”

声嘶力竭的一声咆哮，另一端的几人也听了个清楚，隔着整个大殿，景夜白不知情形如何，心急火燎中，终于在一根石柱后面找到了铜镜，捡起铜镜，匆忙返到身体旁边，喊回迟冬与锦云，将镜面向下放着，急声交待道，“这铜镜有古怪，你们等着，我过去看看。”

二人盯着那只铜镜端详，景夜白正要走，锦云忽然惊呼出声：“这是…离魂镜。”

“你认识？”景夜白神色一紧。

锦云激动道：“先前在师尊的册子上见过，一模一样，应当错不了，册子上所写，离魂镜坚不可摧，传言是用一千只厉鬼的头骨所炼，对灵体并无危害，但若是照到活人，能将人身与生魂分离开……”

景夜白急不可耐：“有没有办法回去？”

锦云郑重道：“打破就行了。”

景夜白：“怎么打破？”

锦云赧然道：“册子上没说……”

景夜白不再继续问，面上却也并无颓色，反而觉得心中窜出一股热流，忽然很开心，开心不是因为他还有机会活过来，而是因为……

他一把拿起镜子，转身便跑起来。

窗边冷淡的银光中，荣瑜的指尖又凝出了魔气，抵在许默额前，许默如风中残烛，身形凋零，却岿然不避。

“晴空，不要怪我……”

身后之人无声无息。

魔气涌动，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