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枝节

来人身形威猛，正是守城将军。

迟冬与锦云略显不安，担心再起事端，等他走近，景夜白笑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守城将军面色刚正，一出口，话语却飘渺：“沈仙等的人，当真是个和尚？”

“……”

没想到那摊主效率如此之高，不过短短几日，传言都传到守城将军这里了。

景夜白看一眼荣瑜，见他无甚表情，于是粗略解释了一番，他知守城将军惦念沈仙，为免多事，便隐去二人之间的许多细枝末节，只言沈仙为报恩情去了上爻天山。

守城将军听罢，微垂了眼眸，缓缓抬起手，掌心之中，放着一粒黑色的丹丸。

声音依旧飘渺：“锁魂，作用阴险，食而成鬼。有了这个……”

后半句没有说出口，几人却都猜到。

有了这个，沈仙和那个人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你们走吧。”

荣瑜接过丹丸，没有言语，几人转身离开，走了几步，景夜白又停下，在腕上摩挲几下，魂精脱离手腕蜷在他的手掌，荣瑜照样也拿下魂精放在他手上，迟冬与锦云虽不明所以，却没有多问，伸出手腕，让景夜白替他们摘了去。

景夜白拿着四缕魂精回到守城将军身前，递给他，浅笑道：“险些忘了，沈姑娘说过，出了乌河，便将这些魂精交给守城将军，她已不再需要。”

守城将军怔然不语，景夜白一笑转身，还未迈步，身后又传来声音。

“我有几句话，请阁下带给她。”

“好。”景夜白应下。

“掌灯使得偿所愿，在下倍感欣慰，此一别，只怕再见无期，只愿……”

守城将军回身往返，声音不再飘渺。

“愿掌灯使长长久久再不经分离，生生世世永不入乌河！”

字字铿锵，落地无悔。

……

一路辗转，未多耽搁，终于出了宜浠城门，进入到那片野坟地。

荣瑜记性颇好，走过一次便记住了来路，由他在前领着，几人都觉安心。

行过半时，耳边忽然传来幽幽的哭声，已近暮色，这哭声听着格外凄惨。

几人都是入过鬼城的，自然不会为孤魂野鬼所吓，迟冬骂了几句，当先循着哭声而去。

锦云紧跟其后，景夜白却觉得有些不对，这声音似是耳熟，看向荣瑜，见他蹙着眉头，同样不解。

急行片刻，到了一处平坦地，坟头圈出中间一块空地，空地之中，此刻有一个身影，背对他们，正坐在地上呜咽不止。

那人背上一个爻字，正是小师弟江灵。

几人走过去，脚步声惊动了他，江灵身形一抖，跳起来，胡乱挥着剑，仓皇乱颤道：“别过来……”

景夜白调笑道：“灵师弟怎么还特地跑到坟地里来哭？可是有熟人？”

江灵一顿，定神看清来人，又羞又气道：“你起开，我找九师兄。”

望向荣瑜时，忍不住哭声又起：“九师兄，我可找到你了。你找回师父生魂了吗？”

“师父生魂不在乌河，还要去别处再寻。”荣瑜三言两语概述了几句，又道，“你不是同罗公子一起，为何到这来了？”

“天杀的凶手，到底将师父掳到哪去了！”江灵凄凄怨怨啜泣着，这才道出心事，“九师兄，罗暮遇上危险了，你快跟我去救救他吧。”

荣瑜问道：“罗公子怎么了？”

江灵急得不知从何说起，景夜白见他急色难耐，开解道：“你着急也没用，静下心来跟我们说说怎么回事，边走边说。”

迟冬与锦云在边上虽好奇，但见事态紧急，也不好插言，只跟在后面安静听着。

几人步履匆匆走了一段，江灵平复下心绪，简明扼要与他们讲来。

原来，这几日正是每年一次的展仙会，所谓展仙会，乃是仙门中一大盛事，每年轮换一城，各大仙门派出本城最优秀弟子参加，从体到气，从剑到弓，共经十八项试炼，无关品行，只看修为，从中选出最优者，由广陵城授赏登册，遍告仙门，为世人敬之楷模。

历届展仙会，各大城的弟子们都是挤破头想要露个脸，哪怕不能拔得头筹，只要能上台，那也证明着自己乃是本城最优秀弟子。

当年，荣瑜年少时便是在展仙会一举成了名，十八项比试门门拔了头筹。天下各城从此皆知，上爻天山出了个惊世之才，年纪轻轻便冠绝天下。

不过这等盛事荣瑜已多年不曾参加过，不知现在又是怎样一副光景了。

江灵说，今年的展仙会选在了落霞城。景夜白听到这个名字，微眯了眼眸，并无言语。

落霞城与霞月谷临近，霞月谷就在落霞城外往南500里的山谷之中。

许久不曾想起，心中不免些许感慨。

据江灵所说，他与罗暮闲来无事去落霞城看个热闹，今年的头筹是被灵泉城的大弟子陆星石得了去。

说起那陆星石，倒当真是好本事，十八门比试，门门第一，而且好几门还创下了历届大会的最优纪录。

陆星石拔了头筹风头无两，想必用不了多久便要传遍各大仙门，灵泉城也势必要名声大噪。

江灵与罗暮看过了热闹，便在落霞城四处乱转，恰巧在一家茶馆里碰见陆星石和灵泉城的几个弟子，茶馆中清幽雅静，他几人却呜呜渣渣在喝酒，本打算进店之人听见聒噪声全都掉头去了别家，店老板有气不敢言。

江灵与罗暮不管不顾进了店内，听他几人言语了半天，这才知道，原来那陆星石是个狂妄自大之辈，沽名钓誉之徒。

只听他不断与众人吹嘘，说什么苦受多年潜心修行，就为了有朝一日能闻名天下，叫各城各派全都要高眼看他。

周围人全都对他阿谀奉承，捧得他愈发狂妄，竟说什么胜得轻松，其他比试人都不值一提，最后竟还大放厥词扬言要去霞月谷中找那魔王比较一番。

实在不知天高地厚。

江灵腹诽了几句，本想着少惹事，可罗暮却性子直率，出声顶撞了他几句，你来我往二人这便打了起来。

那陆星石虽品性恶劣，但却是实打实的有真本事，罗暮不敌，被他击晕后擒住，江灵还未插手就被其余几人也拿下，陆星石携着罗暮飞走，几人困着江灵原地等候。

等了半天，陆星石才终于回来，只是却不见了罗暮，他手里拿着罗暮的佩剑，见江灵是上爻天山的人便将他放了，江灵问他将罗暮带去了哪，他只说丢在了霞月谷。

江灵气急要与他拼命，奈何不敌他三两下就败下阵来。

眼见自己救人无望，回上爻天山又太远，江灵一刻不敢耽搁，急匆匆便赶来想要找荣瑜一同去寻罗暮，可过了扶灵城却无法再御剑飞行，走进坟地后又迷了路，这才急得哭了起来。

事情缘由大致讲完，江灵忧心道：“霞月谷是魔族领地，五年前大乱之后，霞月谷变得恶名昭著，也不知里面现在是什么境况，罗暮没有剑飞不回来，一定很危险，九师兄，我们要快点去。”

荣瑜还未回答，景夜白嗤笑一声：“霞月谷没有那么危险，不用太担心。”

江灵这才想起似的，恍然道：“对了，你就是霞月谷的，我真是急晕了。”

荣瑜问道：“展仙会，水华城的人没去吗？”

江灵道：“像水华城那种小城，大概是没有拿得出手的弟子，所以并没有见到。”

迟冬忍不住插嘴道：“你们上爻天山和我们长平山的人呢？”

江灵着实晕了头脑，竟到此时才注意到后面的迟冬和锦云，只是眼下无心攀谈，低声回道：“出了师父这等事，大师兄想是也没心情去凑这个热闹，长平山不知为何也没去，三大城只有广陵城去了一个长老主持大会。”

迟冬又问：“你怎么没去找广陵城的人帮忙？”

江灵无奈道：“我自然想去，但是…但是罗暮先前与我说过，他与广陵城有仇，最讨厌见到那身道服。之前我们在落霞城但凡看见广陵城的人，隔的老远就见罗暮开始咬牙切齿，有一次还险些要上去动手，几次都是被我强行拽走，我担心去找广陵城的人帮忙，到时反倒生出更多麻烦。”

无话再问，荣瑜想了想，转头对上景夜白的目光，郑重道：“先去霞月谷找罗公子。”

景夜白欲言又止，缓缓应道：“好。”

荣瑜点头，又对迟冬与锦云道：“此行多谢……”

那二人惶恐至极，锦云赧然道：“九师兄别客气。”

迟冬汗颜不已：“我和阿云才要多谢九师兄一路照拂。”

顿了顿，又道：“我俩早些日子便打算要去什么大会凑个热闹，眼下正好同你们一起前去吧。”

景夜白称赞道：“冬师兄若是也参与比试，别的不说，御物必定是第一。”

“未必未必。”迟冬竟莫名地学会了谦虚。

“对了，三师兄呢？”江灵这会儿逐渐恢复了清明，有这几人一同前去，加之景夜白说霞月谷并非那般凶险，心绪慢慢安定下来，这才发现一直未见周尘。

荣瑜道：“三师兄先回了。”

景夜白调笑道：“被一个美艳的女鬼送回去的。”

江灵大骇，却忽然又发现一件事，打量着景夜白迟疑道：“你看起来怎么和先前不太一样了？”

景夜白问：“哪里不一样？”

江灵摇头，说不出来，只是感觉面前这人比先前要更加高深了些，正要问荣瑜，又是一愣怔，惊诧道：“九师兄，怎么你好像也和之前不太一样。”

江灵晃了晃头，全当自己头脑仍旧昏沉。

景夜白与荣瑜相视无言，谁都没有开口解释，那晚的情景，实在难以启齿，只好装作云淡风轻。

此时已出了坟地，再走过一段，到了扶灵城边界，江灵等不及率先御剑飞走，迟冬与锦云随后，景夜白本还想着去扶灵城酒坊吹嘘一番，极乐酒如何如何美妙，如何如何来之不易，那酒坊老板定是艳羡至极，无奈突出变故，只好悻悻作罢。

荣瑜召剑而起，景夜白叹息一声，跟在他身后。

疾行片刻，荣瑜转头，不知他为何面色不悦，思索一番，宽慰道：“不必担心，答应你的事我定会做到。”

景夜白心思一颤，低声道：“不担心。”

这一下，却是真的忧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