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内情

许默单手撑额坐于桌后，似是在闭目沉思，听闻屋内响起脚步声，抬眼看去，见是林雾，缓缓起身收敛了神情，也不客套，只是低声问道：“何事要劳你亲自前来？”

林雾挪步走到案桌前，散漫道：“你与我上一次见面有多久了？”

许默不知他是何用意，皱眉沉吟道：“十年，也许二十年，只觉得恍如昨日，记不清了。”

“二十二年。”林雾漫不经心道，“当年乌河水下八千凶灵怨气涌动，你力有不逮，我来助你镇压。”

许默听此，凝眸道：“你有事要我帮你？”

“是。”林雾毫不避讳。

“倒是稀奇。”许默哂笑道，“说吧，只要不悖人伦，不违天理，但凡我能做到，绝不推辞。”

林雾看着他，戏谑一般，轻语道：“若悖人伦，违天理呢？”

许默登时变了脸色，凝重道：“究竟何事？”

对视片刻，林雾轻缓道：“我要你助我攻打广陵城。”

“为何，为何要攻打广陵？”许默大吃一惊，难以言喻道，“你可知广陵城乃仙门之首，攻打广陵城会是什么后果！”

林雾不以为然道：“一时兴起而已，后果自由我承担。”

许默直视着他，神情凛然道：“林雾，你我相识已久，我知你绝非那等纵恶之人，你尽可告诉我，到底是为何，要攻打广陵城？”

林雾并不回答，避开他的目光，踱了两步，莫名问道：“大将军何在？”

“晴空不在永乐。”许默并不罢休，又问一遍，“究竟发生了何事？若岚芫有难，我必当举乌河全力前去解围，可……”

“我且问你。”林雾回身打断，淡然道，“若有一天，你的子民们和你的大将军同时遇险，你救哪一方？”

许默一怔，迟疑不语。

林雾轻笑，不再为难，转而交待道：“三日后，我要你攻入广陵，造出滔天之势，必要让广陵城上空暗无天日，惊动整个仙门。”

“不过……”忽又更加认真道，“最后你却必须要败阵而逃。”

许默怔然不解，疑惑道：“为何又要让我落败？”

“因为……”林雾转身往外走，话语声似呢喃，“我与你选择不同，但却，跟你患了同样的病。”

走至门外后，将身后门关上，周遭霎时又回归一片虚无，景夜白与荣瑜怔怔看完，俱是稀里糊涂不甚明了。

方才看见许默之时，二人猜测到此时应当是身处林雾所创造的幻境当中，眼前所见，大概是当年大乱前的情景。

许默受林雾所托前去攻打广陵，可为何林雾又要让他故意败阵逃离，如此大费周折，好似做戏一般，不知他究竟是何用意。

景夜白忍不住发问道：“你方才同许默所说到底是……”

“稍等，二位请继续观看。”林雾轻轻摆手，紧接着在方才位置又将门拉开，这次并没有走进去，而是让了让身，站于二人身侧。

二人讷讷向内看去，才看一眼，景夜白却忽地身躯一震。

只因屋内一切他都万分熟悉，眼前分明是景无月处理事务的内殿。

不等惊讶完，就见景无月从另一侧推门而入，萧肃之姿走向座椅，可还未坐下之时，却忽然转身，只见另有一人跟随进来。

这人周身泛着莹莹微光，明明距离极近，却无法看清他的长相，只觉气势凌人，自带一股威压，就连门外两人也感到一丝压迫。

景夜白心声快了许多，聚神凝视着屋内。但见景无月面色不改，从容问道：“你是何人？”

这人行进一步，带起身周细密涟漪，冷淡而威严道：“你无需知道我是谁，你只要记住，三日后，举全族之力助妖鬼两城攻下广陵。”

景无月默了须臾，依旧不迫道：“若我不肯呢？”

这人又行一步，抬手后松开，一根黑色的发带飘零而落。

门外二人盯着飘落的发带，觉得眼熟。霎然间，俱是一晃，那正是景夜白平日束发的带子。

此举意味不言而喻，这人能拿到景夜白的发带，必然也能拿来他的头颅。

屋内景无月神色微变，面目凛然道：“阁下未免太小瞧霞月谷……”

话音未落，却见眼前之人迈步向他走来，步履极其缓慢，可每行一步，压迫便更甚，景无月想要抵挡，却发觉如被禁锢住一般动弹不得，身体也抑制不住开始轻抖，片刻间，终是不堪重负，屈膝在地。

这人来到景无月身前，居高临下，轻笑一声，满含嘲弄。

门外景夜白看到兄长受辱，目眦欲裂，怒气蒸腾，荣瑜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景夜白回神，面上百般悔恨。

屋内景无月虽屈辱在地，却不见丝毫惧色，一手撑地，另一只手已不知何时抹破，流出一滴血，化成一只极小的魔犬，吐息之间从二人身下窜出了内殿。

“阁下最好杀了我赶紧逃走，否则，即便你修为通天，也未必能全身走出霞月谷。”景无月不卑不亢，似了结了心事一般，无所顾忌。

这人却仍不言语，只是缓缓伸出一手抵上了他的额头。

猛然间，景无月不知为何双目瞪大，仿佛遭受到极大的刺激，面上布满仓皇和难以置信。

“他对景无月做了什么？”景夜白面色焦急，望向林雾。

然而林雾只是站于一侧，默默看着，并不回答。

“原来你，你是……”景无月震惊咋舌，惶恐至极，面上渐渐浮现出难以抑制的颓败，仿佛面前是一条无法僭越的鸿沟，尽是沧桑无力。

“好，三日后，霞月谷必当举全族之力助妖鬼两城攻下广陵。”

屋内不速之客消失，只剩景无月颓丧在地，片刻后，轻语了一声：“小白，别怨我。”

门外林雾挡住二人，将门关上，耳边重归一片死寂。

无声须臾，景夜白咬牙切齿道：“那人是谁？”

林雾仍旧不回答，再一次拉开门，只见里面茫茫一片湛蓝，看不出是什么地方。

“大乱时的情景就在门内，这次二位可进入其中观看。”林雾边向内走边交待道，“幻境之中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若想看清大乱始末，那便最好不要干扰到其中的人与事。”

门外二人对视一眼，放下先前疑惑，跟在林雾身后入了门内。

始一进入，却突然开始下坠，原来门外所见湛蓝，竟是头顶天空颜色。

此门开在凌空处，二人始料不及，荣瑜匆忙御剑，景夜白亦是解下发带化为长剑，慌乱间总算站稳。

可才一站稳，又见周遭布满数之不尽的飞妖，眼见就要将二人围住，恰在此时，远处乍然传来清朗的喝令声：“他二人为城主眼线，放了他们。”

诸多飞妖得令退散，二人极目望去，只见总将正站于一只妖兽背上与他们对望，面上神情意味不明，而他身侧，林雾凭空而立，天人之姿，煞是耀眼，看见二人后，微微点了点头，而后便不再理睬。

二人心领神会，于飞妖之中穿梭而去，飞出一段距离，才发现正身处于广陵城外迷谷之中。

“大乱还没开始，我们先去城内看看。”景夜白交待一声，与荣瑜往广陵城的方向飞去。

飞出迷谷之后又过片刻，忽见前方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黑点四下涌动，因隔尚远，看不清究竟是哪一方。

景夜白见此却蓦地变了脸色，沉声与荣瑜说道：“霞月谷已经到了。”

荣瑜轻问道：“此时‘你’在何处？”

景夜白道：“大乱之前，景无月将我关在禁室，三日后我才逃脱，一路急行追赶，过了两日来到广陵城时，城门已破，妖鬼全都入了城。”

荣瑜点头道：“那我们先躲起来，待两日后等‘你’来到。”

景夜白按耐不住道：“再靠近一些，看看战况如何了。”

荣瑜应了一声，二人悄悄往前行进，待到将能看清城门处，便隐藏于乱石之后，远远观望。

但见城门处一只巨大的魔兽不断撞击城门，城门之上亦有数不尽的魔兽想要冲破空禁，却无奈广陵城布防严密，半空中一只接一只的魔兽不断坠落。

魔族众人尽皆骑乘魔兽等在后方半空之中，景无月站于月奴背上当先而立，盯着城门，面色郑重，眉间深锁。

如此持续了好半晌，攻城魔兽已不知坠落下多少，远处景夜白不忍道：“魔兽虽只是我族饲养异兽，可自先辈开始，就与族人相伴，这样攻城，不知要折损去多少。”

荣瑜轻声道：“你兄长不愿令族人牺牲，两难之境，实属无奈。”

景夜白自是了然，只不过心思感怀，不免喟叹。

眼见魔兽仍在不断折损，此时另一边又涌现出满目黑点，渐行渐近，周遭突然开始变冷，阴气遮天蔽日，还未看清，便知是乌河鬼族到来。

许默于阴晦之中走向城墙，顾乔等一众将领率泱泱鬼士跟随其后，待到近处，与魔族隔开一段距离，停在城墙外。

景无月遥遥看了一眼许默，但见许默也看向他，眸中一抹异色，晦暗不明。

分开目光，许默凝视城门处，见诸多魔兽前仆后继，情景惨烈，侧身对顾乔言语了两句，而后便立在一旁。

顾乔受令，屈膝俯身，在地上画下一个极其复杂的图形，而后双手触地，须臾间，城墙外四面八方钻出许多的死尸。

死尸钻出地面立马往城墙上爬去，虽笨拙无比，可数目极多。

不及片刻，城墙外已堆满尸体，一层一层，直叠到城墙顶，后面不断有死尸纷涌而上，碰到禁制便也如魔兽一般跌落下来。

然而死尸阴气滔天，一点点腐蚀着禁制，虽微小，可城墙之上的死尸已能愈渐向内。

“广陵城内应当也在加急安置城民，联系仙门各城前来相助，只等禁防被破，大乱就要开始了。”景夜白眼见死尸在城墙顶越堆越多，唏嘘感慨。

荣瑜淡淡道：“广陵城乃仙门之首，向来自视甚傲，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主动向其他城求助。”

景夜白不屑道：“哼，一群顽固……”

话音未落，二人却蓦然晃了一下，只觉有一瞬间双目模糊，无法视物。

“你有没有感觉……”景夜白不知何故，正询问荣瑜，一转眼却惊骇失言，只见广陵城城门竟已大开，城墙边遍地尸骸，景无月与许默却都不在先前之处，乌河与霞月谷泱泱人与鬼也全都没了踪影。

而在此时，远处一个黑点迅疾飞来，顷刻间到了近处，二人看去，见是一个面相俊朗而又略带几分邪魅的少年。

少年骑着魔兽行色匆匆，右侧眼睑处垂下一道黑线，那模样恍如隔世。

正是少年景夜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