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广陵

辞别老天师，荣瑜遂愿，面上终于开朗，景夜白也跟着心悦。

只是二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再去哪一日观看。

正纠结之时，眼前蓦地一晃，这一次，竟没有遵从二人意愿，主动变幻了时日。

刹那间又回神，可二人却骇然发现，脚下不再是方才平地，而是变成了一座高塔的塔顶。景夜白不住惊叹，这幻界之中，真是无所不能。

下方嘶喊声此起彼伏，妖与人斗作一团，难解难分。

两人极目看去，战乱四起，目之所及，无一处安宁之地。而在他们对面，有一人遥遥站于半空之中，超然之姿，正是妖王林雾。

二人见他在此，只冷眼旁观，并不亲身参战，俱皆感到费解。

心中早已积攒了诸多困惑迫不及待想要他解疑，然而眼下大乱尚未结束，不知是否还会有新的变故发生，为免莽撞过急，只能暂且将心思按下。

而且两人已有预感，等出了幻界，或许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如此思量过后，倒不再急于这一时，二人沉住了气，仔细观看起下方乱战。

但见下方战况激烈，岚芫妖族诡异莫测，缭乱妖法层出不穷，可广陵城也非徒有虚名，众多弟子浴血奋战，同仇敌忾，双方斗得不可开交。

而距高塔不远之处一座瑰丽大殿门前，有一气势恢宏之人冷眼看着周遭战乱，面上神情刚毅冷凛，眸昵之姿，仿佛对眼前纷杂不屑一顾。

偶有妖物窜过他身旁，他却只是看也不看，手中长剑挥抬间，近身之妖便应声倒地。

一剑斩一妖，绝无失手。

荣瑜一见此人便认出，自己少时曾在展仙大会见过一次，正是广陵城江城主。

江城主雄伟身姿傲然而立，面上淡漠，丝毫不见忧虑之色，仿佛这满城妖孽于他而言全然不值一提，清理干净也不过只是费些时间而已。

如火如荼过了半晌，城中战况虽仍是难解难分，可高塔之上二人却能看出，局势已隐隐呈现倾倒之势，若如此持续下去，用不了几日妖族便要败退。

再看远处林雾，却见他比之江城主还要更加淡然，俯视着下方面色平静，波澜不惊。

二人喟叹，这人实在高深莫测，无法捉摸。

收回目光继续观望之时，不想这须臾间，总将大人却忽然出现于高塔之下，方才不知他在哪处，就好似凭空出现。

总将手持长剑，衣袂飘扬，卓然气质不像妖族将领，反倒更像仙门之人。

但见他清瘦身影从容走向殿前，到了台阶之下停住，对江城主抱手施一礼，雅正道：“江城主为仙门至尊之首，在下敬仰多时，不知可否领教一二？”

江城主漠然看他，冷声道：“你就是岚芫城主？”

总将一笑，还未回答，长平山大天师此时恰从大殿另一侧赶来，面上略有几分焦急，与江城主说道：“江城主，岚芫妖物变化多端，城民分散在各殿不知是否周全，这里且交给我，你快与长老们去加固防界，以防不测。”

江城主始终盯着总将，见他一副温雅之态，莫名恼怒，厉声对近处一名弟子命令道：“通知各殿，严防死守，若是有一个城民受了惊，守殿之人事后以死谢罪。”

那名弟子神情激昂，朗声应了是，领命去了。

不及大天师再劝，江城主凝视总将，怒吼一声：“区区妖物，胆敢犯我广陵，找死！”

说罢，持剑一跃而上，大天师见他如此，心知无法阻挡，无奈之下，只能吁叹一声，又去向别处助战。

台阶下总将在江城主挺身而来之时，便已举剑相迎，刹那间，只听铿锵一声，二人长剑交汇，俱不退让。

江城主看一眼总将手中剑，不屑道：“剑是好剑，你却未必能拿得住。”

言语间，剑起又落，总将横手抵挡，这一下碰撞，声响极大，只见他手腕颤动，似是吃痛，未想江城主挥剑力道如此强劲。

江城主并不给他喘息之机，紧跟着又一剑袭来，总将却不敢再硬挡，匆忙向一侧闪身躲过，而后退开几步，站定之时，不着痕迹看了眼地上。

江城主看他躲闪，冷哼一声，提剑逼来，然而才一动身，却听总将低语一声：“刺影。”

与此同时，手中长剑迅疾刺到地上，剑尖没入一寸之深，江城主尚距他两步之远，却是忽然面色一变，胸前竟缓缓渗出一丝猩红血迹。

总将收回长剑，依旧谦逊有礼道：“得罪。”

江城主眉间微皱，也不退身，仿似不痛不痒，疑惑间垂眸看去，见光照之下，地上身影恰拉长到他脚边，方才剑尖所刺位置正是地上身影的胸膛之上。

看明之后，不由鄙夷道：“雕虫小技。”

总将听他轻蔑，也不气恼，无声一笑，又一剑刺向地上，江城主侧身轻易避过，欺身上前，手中长剑威武生风，总将不与他硬碰，闪躲的间隙，虚虚实实，一剑向地，一剑向他，倒也不落下风。

几番回合之后，江城主似是耐心耗尽，大力一剑将总将逼退，隔开十步之远，而后单手掐一诀，做弹指状对着总将。

总将不明所以，但见他如此，心知绝非善事，谨慎持剑置于身前，小心提防着。

“拿好你的剑。”江城主冷漠看他，语气幽冷道，“裂空。”

说罢，一指弹出。

却就在弹出的瞬间，十步之外总将身前长剑如遭重击，骤然脱手，而他也因承着力道，向后又退出几步。

高塔之上景夜白见此情景，满目惊奇道：“这是什么？怎么比妖法还要诡异？”

荣瑜默想了一下，低声道：“裂空，霎时传物的术法。不过方才击中总将的是江城主的真气，江城主将真气与术法结合，如此精深妙用，仙门之中，怕是没有第二人能做到。”

景夜白调笑道：“你也不行吗？”

荣瑜摇头，自认不如。

景夜白啧啧称叹道：“怪不得广陵城能做仙门第一，单是江城主这一手，就足以让其他人望尘莫及了。”

二人言谈间，下方总将变了脸色，方才这一手避无可避，若再次中招，只怕大事不妙。

但见他眨眼间调正身形，张口发力，毫不迟疑向前方吐出一滴碧玉色妖露，而后急声念道：“化形。”

妖露飞至半途，忽然生起变化，愈渐放大，待到江城主身前之时，竟幻化成为另一个总将。

在场之人无不震惊，这一晃眼出现两个总将，属实匪夷所思。

幻化出的总将冲到江城主身前，毫不迟疑一剑斩下，江城主虽觉诧异，却也不将它放在眼里，哼笑一声抬剑迎击，只是不想这一剑竟是直接从总将胸膛位置横穿了过去。

剑下如若无物，并无实感。

周遭众人愣了刹那，这才明白，原来幻化出的总将，不过是虚影而已。

再看远处总将本尊，趁着幻影拖延了须臾空隙，早已御剑而起，俨然是不打算再战。

“江城主气法之术出神入化，已然登峰造极，在下心服口服。”总将话语坦然，气度倒确然不凡。

江城主虽刚怒性子，却并非鲁莽之徒，此时满城糟乱，及早止战自是最好，见他抽身认输，也不再发难，鼻尖冷哼一声，威严肃穆道：“既已认输，便夹紧尾巴速速逃离，若再敢来犯，定当踏平岚芫。”

总将听他羞辱，也不反驳，眉目一转，于半空之中朗声喊道：“岚芫众妖听令，退。”

城中妖物听闻总将令声，亦如乌河与霞月谷一般，相继间纷纷抽身，不再恋战。

片刻后，飞妖携着其余诸妖尽皆飞至上空，总将环顾四周，而后对下方又一抱手，风度依旧道：“江城主，再会。”

说罢，兀自御剑与漫天飞妖一齐向城外飞去。

高塔之上，二人看见林雾也已转身，仰首驻足片刻，踏空而去，心下不由感叹，至此，广陵城大乱终于平息。

妖族渐远，直到了无踪迹，二人心知即将要出幻界，俱是激昂难耐，却在此时，忽有一人御剑而起，匆匆飞至江城主面前，怒声道：“岚芫妖孽扰我广陵，杀我弟子，怎能放他们轻易离去？”

江城主欲言，却见这人说完后转身便疾驰而去，气急之下，大声喝道：“回来！”

然而那人头也不回沿妖族撤离方向追赶而去。

“师兄，等等我。”下方人群之中又传来一声清脆的喊声，紧跟着一群人平地飞起。

二人循声看去，猛然间，景夜白心神一震，忙定睛细看，可双目霎时一片漆黑，如失明般不能视物，周遭声息也一并消失沉寂。

错乱中一只手探来握住他的手，景夜白知是荣瑜，窃声与他说道：“方才你有没有看见……”

荣瑜沉声回应道：“似曾相识。”

没等再说，眼前渐渐又变清晰，二人看见，此时又回到天顶的殿宇之上，而进入幻界中的那扇门也已消失。

总将见他们回来，神情复杂，越发明显。

林雾站于两人对面，待他们恢复清明，悠悠开口道：“大乱止息后，广陵城有两位长老率众多弟子一路追至岚芫，其中大多殁在断人间，剩余其他在各界均有折损，只有寥寥数人冲上了退凡，不过终究也在乱战之中，尽皆身陨。当时我已回天顶，虽后才知晓，但亦深表歉意。”

“尽皆身殒……”景夜白喃喃自语，想起方才幻界消失前匆匆一瞥，疑惑不已，“城主可知道那两位长老的名讳？”

林雾轻摇头：“并不知。”

二人心中诸多疑惑繁杂无绪，一时不知要先探究这个还是先问其他，正踯躅未决之时，只听林雾又道：“二位看过前尘旧事，想必心中存有颇多疑问，还请稍等片刻，一切自会揭晓。”

景夜白听他这样说，隐隐觉得将有大事发生，想起他先前所言，迟疑道：“你说有一事要我们相助，究竟是什么事？”

“主上。”总将忽然轻唤一声，不知为何竟缓缓匍匐在地，阿离在他身侧如木偶般近乎呆滞。

林雾侧身看他，并无言语，总将言辞恳切道：“我虽已看淡俗世，亦知你所思所想，更知你困心之痛，本该放开心中郁结，并你遂愿，可若是希冀于这两人，未免枉费……”

“阿长。”林雾出声打断，背身于他，和缓道，“这许多年屈身于我，你可曾感到不甘？”

总将一顿，肃然回道：“未曾有过一丝一毫。”

“多谢。”

林雾轻抚一下阿离的头顶，面上状似寻常，而总将听这一声，却蓦地怔住，双目之中清清浅浅滴下泪来。

一旁二人本就听得云遮雾绕，又见总将如此表现，心中好奇俱是到达鼎盛，景夜白再忍不住，迫不及待发问道：“你到底要我们做什么？”

“稍等。”林雾仍旧不与他直言，而是轻移脚步，背离他们而去，瑀瑀走到殿顶另一端后方才回身，二人看见，他的手中不知何时竟多出一柄晶莹剔透的短剑。

景夜白不安之感越发强烈，但见林雾端起短剑，神色之中莫名落寞道：“这世上，能伤我之人或有许多，但能取我性命者，唯有这柄以我自身血骨淬炼而成的骨剑。”

二人不明所以，只是越发焦躁，林雾凝视骨剑，又对他二人叮嘱道：“二位只需量力而为，不必勉强。”

话音落地，却是毫不迟疑，将手中骨剑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二人大惊失色，景夜白急声道：“你这是……”

轰然一声惊雷响，天地间陡生异象，周遭声息尽数被淹没，一道夺目光辉骤急降落，顷刻间停在林雾身前。

二人惊骇看去，光辉之下，正是幻界中见到的那位，胁迫景无月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