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暮灵3

破虹大典前三日，罗暮与江灵终于赶至水华城内，一路劳累，罗暮却并未带江灵先回住处，而是领着他来到城中幽静处一家茶馆门口。

“灵师弟，这家的茶是用虹水沏泡，十分解乏提神，你要不要尝一尝？”罗暮神色悦然介绍道。

江灵向来偏爱新奇，毫不迟疑道：“那是自然要品尝品尝了。”

罗暮一笑，引他走进茶馆，然而才一进门，却蓦地变了脸色，匆匆回身与江灵低声道：“灵师弟，我们还是换一家……”

“呦，罗师弟，怎么刚来又要走？”店内一名瘦削男子忽然阴阳怪气呼喊道。

江灵见此，心知定是冤家路窄，冷哼一声，反击道：“我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管得着？”

瘦削男子嗤笑道：“你哪来的，口气这么大？”

江灵铿锵道：“上爻天山来的，怎么着？”

罗暮拉一下他衣襟，劝阻道：“灵师弟，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罗师弟厉害了，现在都跟上爻天山的人攀上关系了。”瘦削男子讥讽道，“不过我劝你可是要小心些，像上爻天山这样的仙门大城，哪里能瞧得上我们这些小城小派。罗师弟，可别被人戏耍了。”

周遭众人指指点点，不知在窃议些什么，江灵恼怒道：“你想要生事？”

瘦削男子浮夸道：“不敢不敢，我哪敢跟上爻天山作对。”

江灵咬牙道：“莫说我是上爻天山的，就算不是你能怎么着，有本事出来……”

“灵师弟，别跟他置气，我们还是走吧。”罗暮边说边拉扯着江灵退出到茶馆门口。

身后瘦削男子仍在讥嘲不断，气得江灵直跺脚想要冲回去。

罗暮拖拽着江灵一直走出两条街才肯放开手，而后又连连致歉，江灵本就替他不平，又见他如此态度，心更不忍，兀自长吁短叹。

曲曲折折一路来到罗暮住处，进了门，江灵满目好奇，可见布置十分简洁，虽说整齐可未免显得有些古板，不由暗道无趣，四处转了转，便捡了张椅子坐下了。

才将坐下，只听罗暮说道：“灵师弟，你在这坐一会，我出去趟。”

江灵疑惑道：“你出去做什么？”

罗暮微不可查闪烁了下目光，摇头道：“家里没什么能招待你的，我，我出去买点东西。”

江灵道：“我跟你一起。”

罗暮推辞道：“不用，你就坐着等一会儿就行，我马上回来。”

说罢，不再多言，转身出了房内。

江灵看他离开，心中总觉不对，又好奇又担忧，坐也坐不住，于是便也出了门来，急走到街角发现罗暮身影之后，悄无声息尾随在后，势要瞧瞧他究竟做什么。

但见罗暮辗转迂回，偶尔还要回头小心望一望身后，得亏江灵灵巧才没被发现，就这样一路竟又跟回到方才的茶馆附近。

罗暮站于隐蔽处静等着不知要做甚，过了大半刻，那瘦削男子从茶馆内走出，罗暮看见之后，径直向他走去，待走到跟前，二人言语过几句不想竟直接动起手来。

江灵大急，顾不得被发现，从角落里直接冲了出来，然而那瘦削男子虽说嘴欠，可修为却着实不低，江灵还未冲到他们近前，就见他一剑擦过罗暮臂膀，登时飞起一串血花。

罗暮负伤退出几步，江灵怒骂一声，提剑冲了过去，铿锵声交错，瘦削男子冷笑不断，罗暮见江灵来此，急声呼喊让他退开，可江灵气血上头，充耳不闻。

无奈之下，罗暮忍痛又上前，二人联手对付瘦削男子，然而不到片刻，罗暮又添伤处，江灵一时分心，也被瘦削男子一剑划破了胸膛。

瘦削男子见他二人不敌，嗤笑鄙夷道：“上爻天山来的也不过就这点本事，竟连我们这小城小派的也比不过，笑死人了。我看，你还是拜入水华城算了，好生求求我，兴许我可以收你做个弟子。”

“你……”江灵目中生火，举剑又要厮斗。

罗暮一把拉住他，力虚道：“灵师弟，你受伤了，我们先撤。”

江灵一看罗暮身上已中三四处伤，止不住怒意蒸腾，可又担心罗暮伤势，愤恨一声，只好搀住罗暮先行撤离。

“大家快来看啊，上爻天山的竟也会逃跑，可笑不可笑……”

瘦削男子见他们败退，越发猖狂，不住在身后出言羞辱，江灵气得唇齿作响，强忍着怒气与罗暮匆匆离开。

待回到住处，罗暮不管身上伤痛，反而关切起江灵：“灵师弟，你受伤了，疼不疼？让我看看伤口……”

“你为什么要背着我自己去？”江灵气恨一声，不忍道，“你跟我说过，凡事不要逞强，下次再瞒着我试试。”

罗暮汗颜道：“好，灵师弟，我以后再也不瞒你了。”

江灵叹息一声，摇头道：“你的伤处比我多，家里有药没有？我给你擦一擦。”

罗暮赧然道：“有是有，我还是自己……”

江灵见他支支吾吾，忍不住斥责道：“那背上的伤口你怎么擦？你要觉得不公平，我的伤口也让你擦。”

罗暮被斥得没了脾气，只得应承道：“好，好，就听灵师弟的。”

翻找出了创伤药，二人褪去衣衫面对面坐到床上，如此赤诚相见，绕是江灵这般直爽性子，也觉心神不安。

罗暮担心自己上了药行动不便，于是便先给江灵小心在意地上好药，江灵只一处伤口，并不觉很痛，上完药后也无甚影响，待罗暮弄完，又换他给罗暮擦拭伤口。

如上次那般，罗暮目光游移，江灵也只顾专心处理伤口，谁都未敢多看，好一番功夫之后，前面几处都擦好了药，只剩下背上一处。

江灵挪到罗暮身后，看见背上狰狞伤口，不觉得心中十分心疼起来，抬起的手指微有些颤抖，想触碰而又担心会将他弄疼，眼色柔软犹疑未动。

“灵师弟，怎么了？”罗暮轻声问道。

江灵似没听见，无声无息收回了手，而后俯低身来凑近到伤口处，伸出舌尖浅浅地舔舐了一下。

“嗯……”罗暮没忍住哼出声，想要回身探望。

“别回头。”江灵脸红到了脖颈，不愿让罗暮看到，急忙言语道，“我替你上药。”

两相无声，各怀心事，屋外偶有嘈杂声进耳，屋内却静如止水。

待到夜里，想是连日劳累，江灵困倦难耐，沉睡了过去，而在此时，罗暮却又穿戴齐整，独自出了门去。

只见他一个腾挪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已出现在远处，如此反复过几次，罗暮来到城中一家酒馆门前，向内看过一眼，而又走到一旁阴暗的巷道里，就这样等着。

及至夜色过半，巷道口出现四五个身影，嬉笑几句后，只有一人走进这巷道。

罗暮始终未动，那人走到了跟前才发现站着一人，不由一惊，将要破口大骂，看清是罗暮后，又转而讥笑道：“罗师弟在此等我，可是要给我赔罪？”

罗暮面色阴沉，并不与他言语，伸手抓向他。

瘦削男子冷哼一声，两手掐诀平地生风隔开身形，而后又掐一诀双手泛光袭向罗暮。

然而却不想罗暮只是继续伸手抓他，不避不躲，破开所有攻势，一把抓住了瘦削男子的脖颈。

瘦削男子瞳孔瞪大，满面骇然，震惊异常，不知为何罗暮竟像完全变了个人，竟可以如此轻易就将他制住。

罗暮抓着瘦削男子，面无表情淡漠道：“你本可以不死，但怪就怪在你伤了不能伤的人。”

“你，你要杀我？”瘦削男子惊惶道，“城主若是发现我死了，你你也逃不掉。我，我不过就是伤了那上爻天山的，你又何至于要我性命？”

罗幕听此，莫名一晃，竟才发觉自己早已乱了理智，只是因为江灵被伤，自己却要来索人性命，此一反醒，愈发恼怒，面色更显阴沉。

“我不杀你，并非怕任何人追责，而是无甚必要。”

说罢，另一手抬起，抵住瘦削男子的额头，稍一发力，只见瘦削男子顿时颓靡，双目涣散失神。

罗暮松手，瘦削男子绵软倒地，须臾后忽地又跳起，神色大变，冲罗暮嘻嘻笑笑，指着头顶呼嚎道：“天，天，要变天，你家的娃娃别，别出门……”

“大人大人，你看，看那里的娃娃，多白净，抱一个，回家……”

“我，我不是坏人，大人别，别走……”

罗暮看他已彻底疯癫，没有再理会，转身消失在漆黑的巷道。

两日后，水华城三年一度的盛事，破虹大典如期而至。

自清晨伊始，街上便站满了人，不仅有本城城民，还有众多其余各城之人纷沓而至，大街小巷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全都为观看虹水天降的盛景。

昨夜里罗暮便与江灵交代好，今日要同众师兄弟们一起到仙府之下采取虹水，不能陪着他，让他自行到城中虹泉边的小桥上等着，结束之后，二人在那汇合。

江灵出门之后看见满街的人从这头排到那头，着实震惊不小，走过几条街皆是如此，不由得惊叹连连，待到了小桥边，见桥上也已堆满了看客，无奈只能在近处找了个偏僻角落独自站着。

及至晌午时分，忽听远处传来雀跃欢呼声，江灵翘首去看，却什么都没有看见，而桥上众人指着远处交头接耳有说有笑，更显得他落寞无比。

欢呼声一阵接一阵，城中各处都已开始降下虹水，又过不多时，小桥四周终于也飘洒下星星点点的七彩水珠。

起先只是零丁细微，逐渐开始连成斑斓一片，今日天好，晴空之中愈加璀璨。才没一会儿，头顶漫天已尽是七色的颜彩。

而这天上地下的满眼绚烂，却独独隔开了江灵。

小桥上的人们伸手去接虹水，个个喜不自胜，江灵身处偏僻，七彩虹水并未落到他身边，眼望着几步开外的绮丽盛景，自觉十分萧索。

百无聊赖踢了踢脚边的石子，不知为何感到有些疲倦，想要蹲下身来，将将有所动作之时，眼前却忽然落下大片的霓虹水雾，连绵不绝，引得桥上众人纷纷侧目惊叹。

江灵面上一怔，急忙抬头去看，就见绚烂彩晕之中，罗暮正冲他笑，那眼神中光华璀璨，笑得那样明朗。

“灵师弟，在这等我。”罗暮喊完一句，匆匆又飞向别处。

江灵望着那道身影，讷讷伸出手来，像桥上众人那般，接到几点虹水在掌心，只是这几滴虹水却十分烫人，烫得他周身燥热，烫得他面红耳赤，直烫穿到他身体之内。

七彩虹雨足足下了一日，整个水华城如入仙境，好不奇幻。

待到夜幕降临，街上之人才渐渐退散，酒楼茶馆无不满客，三五成群聚作一团议论起今日这番盛景奇观。

小桥上的看客也已疏散，虹水汇进河流，桥下流光溢彩，桥边花灯纷繁，交相辉映下，看得人眼花缭乱，好不惊艳。

偶有行人三两成对自桥上经过，欢声笑语十分惬意。

江灵趴在桥边望着七彩虹水慢慢流淌，心神恍惚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灵师弟，我来了。”罗暮出现在他身后，欢声叫他。

江灵一晃，迟迟地回过身来，看着面前人，眼神带着些闪烁。

“怎么样，灵师弟，破虹大典好不好玩？”罗暮并未注意到他的神采，悦然问道。

不料江灵却摇了摇头，并无言语。

“啊？不好玩吗？”罗暮惊讶莫名，瞬间低落道，“那，那我们还是回去吧，明日…我送你回上爻天山。”

说完便转了身，可江灵又拉住他，轻声细语道：“罗幕，我想要你送我一样东西。”

罗暮毫不迟疑，爽快应道：“灵师弟想要什么，只要我有，尽管拿就是，没有的…我，我也去给你找。”

江灵紧紧望着他，无甚波澜道：“招信。”

“灵…灵师弟，你为为何要我的招信，你可知……”罗暮大惊失色，仓皇中转声又道，“以你风采，少不了有大家女子倾慕，而你我二人同为男子……”

“你觉得我恶心？”江灵面无表情问道。

罗暮骇然，急声辩解道：“灵师弟你出身仙门大城，而我不过是水华城一个可有可无的无名弟子……”

江灵打断道：“别说废话，我就问你愿不愿意给我？”

罗暮满面酸楚，不敢再看江灵，无声了片刻，终于抬手在胸前摸索出一枚流彩的玉珠。

江灵见此，面上终于有些颤动，不及递到跟前便心急接过，打量着掌心动容不已。

“今日在这里，当着头顶明月，当着脚下虹泉，当着这满城的花灯，以招信为证，罗幕，我跟你，好了。”

夜色缠绵，二人身影交融，旖旎好景尽在眼中。

床榻之上，气喘久久将平，罗暮侧躺身躯，望着枕边人红晕未消，似是若有所思，片刻后，微带些鼻音低语道：“灵师弟，如果有人骗你，你会恨他吗？”

江灵长吸口气，不以为意道：“若我讨厌他，别说骗我，多看我一眼都不行，可若是……”

懒懒一笑，接着道：“若是我在意之人，即便打我骂我，也只能生受着了。”

罗暮失神未言，江灵动了动手臂，乏力道：“罗暮，你会骗我吗？”

“我……”罗暮滞了一瞬，讷讷道，“我只骗过你一次。”

“嗯？何时骗过我？快如实招来！”江灵一把揽住他，装作气愤的样子，鼻尖抵着他的鼻尖来回蹭着。

罗暮被逗笑，想了片刻，轻声细语道：“在苏水城酒楼那一晚，其实我一夜未睡。”

江灵纳闷道：“一夜未睡？那你都干嘛了？”

罗暮抬眼道：“看你。”

江灵喜笑颜开，扮凶道：“好啊你，偷看了我一夜，大亏大亏，今晚我也要看你一夜，你快睡去。”

罗暮配合道：“好好，我这就睡去。”

“哈哈哈……”

嘻嘻闹闹，劳歇各半，窗外满城流彩，屋内屋外，俱是美不胜收。

七日后，罗暮不知何故，要江灵回一趟上爻天山，说是他出来已久，需得回去报个平安。

江灵万般不舍分离，让罗暮陪他一起，罗暮起先不肯，好一番软硬兼施之后，罗暮受不了折磨，终于答应了他。

二人风雨兼程，不到三日便回到上爻天山，然而却见师兄弟们全都聚集在仙府门口，而且还有其他城派的许多人也围聚在此。

“大师兄。”江灵落下便跑过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面上担忧，着急问道，“你们都在这做什么？”

大师兄不多寒暄，正色道：“灵师弟，回来的正好，长平山云师弟昨日来告知，九师弟追寻师父生魂已进妖城岚芫，岚芫城诡异莫测，万分凶险，我们打算去应援。”

江灵听此，义不容辞道：“九师兄已经进了岚芫城，那我们要快些赶路，现在就走吧。”

大师兄道：“三师弟带着四师弟五师弟连夜去调遣周边几城想是马上回来，广陵城和长平山联合其余各城也快来到，等人齐全，立刻出发。”

江灵点点头，面色焦急退到了一边。

罗暮在人群最后，插言不上只好干杵在那里，江灵缓过心思又急匆匆跑到他跟前，恳切道：“罗暮，你快回水华城让你们城主也去应援九师兄吧。”

罗暮看着他，并无推辞道：“好，我立刻回城。”

走出去几步，却又回身道：“灵师弟，你…希望我去吗？”

江灵嗔怒道：“说什么混话，九师兄为寻师父生魂，一路铤凶涉险舍命尽忠，而你与我已经…如今九师兄有难，我们更应该义不容辞。”

“好。”罗暮对他轻轻一笑，“灵师弟，岚芫城见。”

江灵不放心，又交待道：“你千万小心一些，如果你们城主不愿应援，你就到岚芫城外等着，若有其他城的到了再一起进去找我。”

罗暮应道：“好。”

江灵见他要走，终究不舍，靠近一步，低语道：“等，等九师兄找回师父生魂，我们一起…一起……”

罗暮仔细看着他，笑道：“一起如何？”

江灵被他看得羞赧，心虚望了眼四周，窃窃道：“哎呀，等从岚芫回来再说。”

罗暮抚了抚他的头顶，柔声道：“灵师弟，我走了。”

“罗暮，岚芫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