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天官至此

钢铁的世界！

这是玄机进地下城的第一感觉。那是一种她踏进这里就自然而然地体会，仿佛身体里的每一处关节零件都在遥相呼应。

而进门侧边上最显眼的一处地方，则是一群人围在那里高声叫喊着，应当是这里的一种趣玩之事吧！

玄机兴致缺缺，只想赶紧打探到有关“愚者”的消息。

然而，在那群高声叫喊的人声中，玄机却听到了一抹熟悉的声音，暴躁狂怒……还时不时地夹杂着一声声“给我撤了”的吼叫。

“这不是寇占星的声音吗？”玄机停下了脚步，这人平时遇事先退的性格，怎么还能在这里和他人起冲突呢？

玄机带着疑惑转过身去，凑近了人群中。

拨开人群，玄机见到了以前不曾见到过的寇占星。他一人拿着一根棍子在这里不断地挥打着，更是将这周围的行当给扫得全部跌落在地。

就这样，寇占星嘴里还不断叫着，“不许你们玩，谁允许你们这样的？”

在周围人全部围上去，寇占星一人难以抵挡的时候，玄机出手将这些人给掰倒。寇占星原本做好了被打的准备，这一看却是玄机挡在自己身前，不觉眼眶一热。

“怎么回事？”玄机看着寇占星这样，不禁拧眉，看了一圈这周围围上来乱哄哄的架势，“怎么在这里起事了？”

打得过人家嘛你！

“他们，他们欺负我家老头。”

寇占星指着前面的人，眼里带着余怒，说话的声音都带嘶哑了。

“你老头？”

玄机一时不知怎么回事，直接愣在当场。

却又看被寇占星打倒的这一处摊位，是个闲耍的地方，沿着墙边摆放着无数钢铁小人偶，人偶的身体被做得各不相同，有臃肿的，有矮小的，甚至还有畸形的……但统一的都是一副青面獠牙的丑陋面目。

玄机不明白，寇占星和这些丑陋人偶计较个什么劲。

周围的人也叫骂着，“这人疯的！”

却是跟在玄机身后的兴尧机灵，看了这摊位一眼然唇边无形地扯起一抹笑，带着些许轻蔑，“他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在上阳京畿……寇天官这三个字比茅坑还臭。”

“你再说。”寇占星闻言，又怒了起来。

“我不说，这也是事实啊，泗水渠和地下城，谁不唾骂寇天官，天官杀，打天官，你毁掉这些人偶又能怎么样？”

兴尧不怕寇占星，一口气说完，然后躲在玄机的身后。

“天官杀，打天官？”玄机听到这话，目光下意识地瞟到了地上被寇占星损坏的人偶上。

不出意料，兴尧说的就是这些人偶游戏。

原来在泗水渠和地下城，一直以来都流传一种抽人偶的游戏，多以台上反面人物做人偶，以抽小人去污秽的做法，久而久之就流传成习俗了。

可是，却在这些年间，小人被“寇天官”所取代。

在这里的人，似乎对寇天官都怀有一股怨气。

就好像，兴尧他爹也是如此。

在玄机他们刚找到兴老爹的时候，也是一提到寇天官，就满肚子怨恨。他说的是，泗水渠之所以有今天这般境地，全拜寇天官所赐。

当年，寇天官似乎承诺过他们什么，最后却弃他们而去，任他们自生自灭。要真是如此，这里的人怨恨寇天官，倒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寇天官当真是那样有头无尾，言而无信的人吗？甚至还让泗水渠的人间接地活在今日这样的水深火热中？

玄机看了寇占星一眼，心里不好下定论。

心里叹了一口气，玄机给旁边商家赔了点银子，拉着寇占星走的时候，他不肯动。

玄机看着这个老大不小的人在这里耍无赖，乜斜了他一眼，而后却将手一松，兀自继续往前走去。

寇占星独自一个人站在这堆烂摊子间，心里百味参杂，侧目看下去的时候，只见到那些七零八落的人偶零件的倒在自己脚下。

他蹲下身去，随便拾起一个人偶，轻拍去了上面的灰尘，露出人偶狰狞丑陋的脸来，看得寇占星心里又好一阵憋屈。

这些人偶，除了脑门或者身上刻有“寇天官”三字之外，根本就没有半点与老头子有相似的地方的。

“老爹，你到底当年，在这里做过什么？”寇占星抬起头来，看着这座幽暗的地下城，从天官渡口，再到现在的“天官杀”。

老头子曾经至此的痕迹四处充斥着，但却又云山雾罩，寇占星忽然有某种冲动，想要清楚当年父亲到底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事。

如此一想，他愤然将手里的人偶给重新扔回到地上。

身后寇占星不远不近地跟上来的身影，玄机暗自一笑。

兴尧来到这里，比回到自己家里还要自在，甚至他还在想，等下如何找机会撇开这个女人。

只不过，上次那架械人都能卖个好价钱，那她呢？兴尧记得，接引老人可是说……他们都是械人的。

忽然之间，兴尧瞪大了眼睛看向玄机，思想一转，他看玄机的目光就好像看一堆银钱的感觉。

只可惜，她一副不好卖的样子。

觉察到这少年不怀好意的目光，玄机将手一伸。

“干，干什么？”兴尧下意识地想躲，她的身手又不是没见过，“我就只是想想而已！”

“想什么呢！”玄机径直将他一拽，将他脖子一勾，顾及到身后的寇占星所以压低了声音，“告诉我，寇天官在这里……怎么回事？”

“寇……”兴尧一叫起来的时候，看到玄机比划着“嘘”的动作，于是也压低了声音，道：“你看到这里了没，这里最开始他倒腾起来的，那时候这里还没有地下城，就是一大堆人安置在泗水渠上，那时候还是一个污水滩，大家无处可去。”

“具体是什么时候呢，照我家老爹说，他说是要去和皇帝谈谈，你想一下啊皇帝，他肯定是吹牛的。听说那时他可比我们还落魄，哪里能找到皇帝！但他还是走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把这里的所有人留在这里，出去之后就有官兵来围剿大家，幸存下来的就躲进地下了。”

彼时的上阳京畿，天子新登大位，天下当时大乱，又逢大饥，哪里活得了这么多的污糟邋遢的人呢！

上阳京畿，那可是官老爷们住的地方！

所以，那个叫做“寇天官”的人，如同天神一般降临此处，哪怕一身褴褛，身上还披着破旧的披风。

但是，那也曾经在这群人里面，成为过他们的英雄。

所有人，老的，病的，残的，弱的，畏缩着躲在暗处，污秽的脸上只剩下那一双明亮的眼神，日复一日，都是那个叫做寇天官的男人，外出寻找食物、药物来给他们。

直到有一天，寇天官对他们说：“你们且在这里等等，我去和李瑶之谈谈。”

李瑶之，当今的圣上！

大家都不信，他一个比乞丐还破烂的人，能跑去和皇帝谈什么？

可即便是大家心里都不信，却都还满心希望地等待寇天官回来，万一……万一他真的能呢？！

没有万一！

当年也是在雾蒙蒙的夜晚，那个男人留给了众人一个背影，没有回头，没有停下脚步，就这么一步步远走。

最后，等到晨曦第一缕阳光出来的时候，众人迎接的，是朝廷的清剿大军！

泗水渠，也曾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寇天官在那一天，成为了这里人心中的罪人，大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