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确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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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棠将杯盏里的茶慢慢饮尽，就看到赵桓自外进来的身影。

两个多月不见，消息也道他在西北常常出去，偶尔在军中校场，偶尔长站护城墙上，偶尔入城像寻常勋贵子弟那般在花街买醉。这么日日下来，他就黑了瘦了，不过与那一身玄色甲衣倒极相衬。

这是她的兄长，自她醒后，两人关系不比寻常兄妹亲厚，也比幼年时好多了。

人与人到底该怎么处，如何找到一个合适的度，赵棠很少琢磨，只是凭着本能与耳濡目染的习惯。

可与赵桓，她清楚地知道，因为过去的事，她与他之间注定会存着疙瘩。过去可以认错道歉，可以描补，却无法打破重来。

想来也奇怪，现在不是赵桓设法远离她，而是设法与她相近。比如常酒后找她，于众人面前拥立她，要在宫里当差，还天天要见她，想方设法地对她好。

明明自己受了委屈，却要这么对她。这是他的宽宏大量不计前嫌？

她并不是木头铁块，就是因为活生生，才会感觉不适。

他昨夜就来过了，没见着她，今夜又来。

赵棠转动着手中的空茶杯，烛光下的脸有几分柔和：“皇兄可用过晚膳了，身上的伤好些了吗？”消息说他回来的路上遭遇刺杀，养了几日才动身回来的。转而她又想到陈淮汜，昨晚灭了灯在榻上，她倒是没察觉他受没受伤，今早在汤池上，他还穿着衣裳。

洗浴为何要穿衣，总不能是害羞，那只能是在掩盖什么。她不由捏紧了茶杯。

赵桓的眼神何其敏锐，女帝问着话，可捏着茶杯的手，那飘忽的眼神，无一不在显露她在走神。他心中略自嘲，却还微微拱手朝她行礼：“与禁卫军随便吃过了，身上都是些小伤。倒是你，怎么看着气色如此不好？”

“是么？”她的脸色很难看么？众人都看出来了。赵棠笑了笑，略略掖了掖身上的衣裳，“那应当是累的。”

她昨晚在寝殿没出来，今早至午膳都是在寝殿，没有上朝又没有看折子，若是正常歇息定然会歇地很好，并不会累。所以她说的这个累，是因为什么，明眼人不猜都能看出来。

只是寻常人不敢抬眼注目赵棠，赵桓却看地大胆。

她刚刚洗漱过，衣裳都换了，但脖颈上的痕迹还未遮掩干净。

那掖衣裳的动作欲盖弥彰一般，赵桓怎么看怎么碍眼，话语就忍不住重了：“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床榻温柔乡再好，也不能误了上朝的时辰。帝王不早朝，你知道下头的臣子们都会想什么吗？你体弱、不良于行、又多一桩，或许就不堪受此帝位！”

“温柔乡而已，”赵棠将手中的杯子掷在他脚下，笑道，“皇兄说得好，但为何不照照镜子，提醒提醒自己？你不以为自己管得太多了？我就不明白了，大公主可以送你美人，下面的大臣们还有暗暗与公主们介绍俊俏小生的……这么你来我往的，你不拒绝不去管，倒是盯着我来说？”

杯子在脚边炸裂，四下飞溅，惊地门口的宫人都如鸟兽般深深地埋下头。

赵桓被她问地更是一僵，想起府上确实有大公主给她送的一对貌美女子。

是的，这些都是寻常。

不正常的是他。

若是赵桓爱重她这个皇妹，理应物色些俊俏会服侍的来照顾她，但赵桓没有。

甚至现在，还言语阻拦约束。

被她那么问，赵桓失了冷静，显出几分凌乱来，一时还结巴了：“我、你、他们，不，你们分明不一样。对，你们不一样。阿棠，你是女帝，刚刚登基，以后便算了，现在、现在其实更应该注重朝事。你、你在朝上不也有很多要事待处理么？男子、男人只会分你的心，扰你的心神。我是为朝堂着想，顺便、顺便就提醒提醒你，但我的话既出，便是我心中所想，并不想收回。你不如也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你若是想，再过几个月，皇兄我也能为你找寻合你意的俊俏小生……”

到后来，他都不知道自己乱说了什么。可无疑，这样说才是正常的。

他总不能与她说，决不能与这些男子相近。

只要她亲近一个，他就杀一人。若是有两人，他就杀一双。

可他凭什么？

赵桓看她脸色好转了些，又道：“你毕竟身体刚愈不久，得静养。昨日那男子是何人？既服侍过你，那该……继续伺候你。给个名分，或者给个官职，知道些规矩才能不犯错，对你尽心尽力。”

何人？赵棠瞟了他一眼，随口道：“不过是宫中普通的侍卫，说不定你还见过的……一个小小的禁卫军，不要名分不要官职，我瞧着还不错，就这么睡着吧，以后再说。”

赵桓忍着气，最后竟气笑了：“如此……随便，倒是不合规矩。”

“规矩？规矩不都是我们这些人定的么？不合规矩，那就改了。”赵棠看他笑，他并不是高兴的样子，大概算是勉强欢笑，“况且只是我寝殿里的事，帝王秘辛，谁敢大肆宣扬？此事休提。倒是皇兄你还站着做什么？坐下与我说说来回西北的见闻吧。”

她的人一路跟着他，赵桓相信他的消息他们都递给她了。

不过见闻这种事，确实只有他才能说好，不是麟卫那些人寥寥数语就能表述清楚的。

西北荒芜而辽阔，并不适合养尊处优、身娇体弱的妇孺孩童，那么粗犷枯寂，不是风就是沙，倒是适合流放罪人，还有孤身的游侠，以及那些想要寂静赴死的人。

“西北风土人情跟皇城的大不相同，有江南人，还有混居其中已经汉化的匈奴人……”随口说说，就是一个多时辰过去，宫女们都为他们换过几轮的茶水了。赵桓又道，“陈大人在西北一带颇有贤名，他失踪多日，城中还有组建的游侠团深入西北大漠寻他。这些人都能如此，阿棠，我朝廷定不能辜负陈大人，必须要继续寻他回来才是。”

烛光下，赵棠有几分动容，她点头：“我已令麟卫加派人手，无论他是生是死，都要将他带回皇城。”

她的眼里似含着泪，赵桓心中又存疑，不知道昨夜逗留在她寝殿的是不是他了。

可她脖颈的痕迹依旧碍眼。

帝王家向来薄情，痴情者少。

赵棠是极无趣的，心思都多在朝事之上。

或许，她与陈淮汜之间并没有到那般炽烈的地步？

况且，于那样的沙漠中，于金日升的筹谋计划中，陈淮汜真的能全然逃脱，不走漏半点风声不留下半点痕迹么？

这回皇城的路上，都设有他的暗桩，为给他通风报信用的。重赏之下，一直都还没有疑似陈淮汜的消息。

真不是他，那就是如赵棠所言，是藏在禁卫军的某人。

禁卫军在襄王之变后，有过一次大换血，但有小部分也是原禁卫军里的人。

过去这两个月，他不在皇城，赵棠又给小小地换了一部分血，插了一部分她麟卫的人。

到现在为止，赵桓都不知赵棠的麟卫有多少人。

在这数月之间，她的麟卫随着钦差到了赵国各地。

于这帝王之事，除了选秀扩充后宫、跪地向天地祈福，其他的她桩桩件件都做了。真不愧是庆元帝养在身边，自小教出来的。

赵桓在喝茶，赵棠就擦眼角，道：“天色已晚，皇兄可还有什么话说？”

这像例行的问话，又像是送客。

那人今晚还会来吧。赵桓想。

若真是禁卫军里的人，他会找出来的。

殿内都是沉柏香的味道，身在其中便舒坦安逸。赵桓淡笑：“允我喝完这杯茶吧。”喝完他就走。

赵棠却道：“皇兄此去西北，除了找陈淮汜陈大人，可曾去过不青山？”

听闻每次战后，西北将士的尸骨都会被收拾起来，或是运回故乡，或埋在原地，或就葬在不青山。陈淮汜去西北之后，步山河的尸骨已经葬在离城墙不远的不青山。那里从不立墓碑，只有一个接一个的小土包。

“我没有去，”赵桓道，“将士千古，总是令人怅然。”

“很多人都以为步山河被毒杀，是周围护卫不力，少警惕失查之故，皇兄到了那里可有细查过此事？”赵棠又问。

赵桓放下茶杯：“逝者已矣，相信步山河大将军不意追究此事，只要往后我军能将匈奴尽数剿灭，便算是为步山河及其他将士报仇雪恨了。”

赵桓吃完茶出去后，赵棠便琢磨今夜他所说的话。

只要赵桓想，他可以做事做人都滴水不漏。

赵棠不敢小看他。

若不是襄王之变他带兵出现，包括陈淮汜告诉她的那些，她压根无从察觉赵桓在更暗处做了什么。

离开浮云殿后，赵桓整个人都阴沉沉的，立即令人去查昨夜及今日当值与不当值名单。

殿外，安排人盯着，但凡有鬼祟者就地射杀。

禁卫军的上千人，有十数人去秘密筛查。到了后半夜，查出昨夜与午膳的时辰段，能符合偷偷去赵棠浮云殿的人，还能逗留如此长时间的人，几乎没有。

赵棠骗了他。

她居然糊弄他！

经此，赵桓终于确切她是为了谁，因为谁。

说不定，她已经自陈淮汜里知道不少了。

她还问步山河，也是在试探他吧。

浮云殿外头的人蹲到四更天，都没有蹲守到那个去女帝寝殿的人。

不必了，不必等了。

赵桓彻夜没睡，控制住赵棠安插在禁卫军的那部分人后，便令剩下的部分禁卫军层层包围了浮云殿。

赵棠昨日不上朝，今日也不必上朝了。

浮云殿的宫人们见禁卫军突然而至，还是由四王爷带进来的，一时怔住，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王通大总管被人叫起赶到赵桓跟前时，赵桓已经走到女帝的寝殿门口了。

看禁卫军的阵仗不同凡响，王通忙上前到赵桓那躬身询问：“殿下，您带着这么多人所为何来？”

大清早的，天都还没亮。

烛光印着赵桓的脸，形如鬼魅。

这位祖宗是醒得早，还是压根就没睡觉？

赵桓冷飕飕地扫了他一眼，这阉人大声说话，分明是说给里头的人听的。

“陛下屋里进了贼人，孤是来护驾的。”

与此同时，赵桓的人一脚就踹开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