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防人之心

对于永寿宫的这个小宫女来说,能够被人救下，既感到意外和害怕，可又何尝不是一种惊喜和解脱,其实她是希望有人能听一听她说这些的。

她真的不想背负这个对她来说无比沉重的秘密，可她又不敢随随便便的说出去，也不知道该对谁说，她既害怕别人不信，又害怕说了出来自己会遭遇什么,可是这样的秘密不说出来同样让她时时刻刻都面临着一种不安，如今好了,她终于说出口了。

听她说出这些话的,还不仅只是宫人,还有一位主子。珍妃,还是一个位份够高的主子。

说起来,人总是有些奇怪的矛盾之处的,比如此刻，她明明已经说出来了她所知的全部,明明她原本都准备去死了,死都不会让她感到害怕了，可她现在却又变得惶恐了。

她不知道珍妃会不会相信她所说的话,惶恐珍妃若是不相信怎么办？

寂静的长福宫里，周萱萱坐在上首,看着下面这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有种果然如此的念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大概就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了吧,谁能想的到呢,冯妃所做之事竟然还是有人看见了的。

眼见着自己说完，上首的珍妃娘娘久久都未出声，这宫女不由再次开口道“珍妃娘娘，奴婢说的都是真的，您一定要相信奴婢呀”

周萱萱听见这宫女急切的声音，她看得出来这个宫女此刻的害怕，她自然是相信她的，她也只有那么一瞬间的想过，这个宫女究竟是不是个骗子，难不成贤妃真是病死的？只是一瞬间而已。

“本宫相信你的话”她这样说道。

可是相信之后呢，周萱萱现在也有些为难了，她自然是相信这个宫女的，甚至于这本就是她的怀疑，如今这个宫女的出现，恰好证明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只是仅仅凭着这么一个宫女的一面之词，其他人会相信吗？

“你想为你的主子报仇吗?”周萱萱再次开口。

这样的问话，直接让下面的小宫女变得更加的惶恐了，她几乎不加思考的反射性摇头，声浅如蚊：“奴婢不敢”

她不但不敢，她也不想，她就是一个小小的奴婢啊，甚至于，她都不是贤妃信重的奴婢。

如果说这宫女刚刚还在惶恐珍妃是不是不相信她的话，那她现在的惶恐已经变了，珍妃相信了她，相信之后，她会让她做什么呢？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她从来没想过要帮主子报仇啊，她怎么可能有能力去能帮主子报仇呢？

她只是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奴婢啊，如果说忠心，她不是没有，可她的忠心也没有那么多啊，决定去死之前她都在想，为什么要让她知道如此重大的事情，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如今说出来了，本以为会让自己变得轻松，可现在她反而陷入更大的惶恐中

她还是想活着的啊，她只想好好的在宫里活下去而已啊

“先把她带下去吧”眼见着那宫女蜷缩的越发明显，周萱萱不由开了口。

等小平子把人带走后，周萱萱特意嘱咐自己的宫人们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她在想，她该把这个叫做燕儿的宫人怎么办？

要告诉皇上吗？

没有人比她更想除掉冯妃，而现在似乎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是这个机会，真的是个好机会吗？会让她如愿吗？

一个宫女的话只怕没有人会相信，且不说皇上，冯家那里，就是那些太医们只怕就会跳出来反对的吧？

当初贤妃的病症，可是连太医都没有查出什么异常的，何况现在有人说是中毒呢，何况如今贤妃都已经出殡了，难不成还要挖出来再去验尸不成？生前都没有查出的下毒，死后要怎么说？仅凭一个宫女的一面之词吗？

周萱萱想来想去都觉得没人会相信的，可是若是不做点什么，她又觉得很不甘心。

贤妃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被人毒死了，她的儿子还要认贼做母？最最重要的，她真的不想在看着冯妃做尽坏事后还能一副人畜无害的若无其事的样子了。

所以，即便是这个宫女的话并不能给冯妃定罪，根本伤不到她分毫，甚至可能都没有人会相信，周萱萱也还是想让人知道这件事。

只是怎么才能让人知道呢？让更多的人知道呢？

既要让人知道，又不能由她出面，光明正大的去与人诉说，这事，她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这日，天光大亮的时候，周萱萱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交代小平子和那宫女说了几句话，然后让他把人给放了。

三皇子迁宫的这日，天气晴好，这些日子里，沉寂在悲伤的永寿宫在这一日难得的热闹忙碌了起来。

三皇子今年已经九岁了，在这个普遍早熟的时代，九岁的孩子已经不小了，何况是生在皇家，三皇子已然是个小小少年，如今，贤妃的骤然离世，让这个曾经尚还带着几分天真幼稚的小少年一下子就被迫长大了一般。

虽然他的脸庞依旧稚嫩，但曾经光彩无边，活力四射的眼神如今已然看不到了。

三皇子的内心是不想离开永寿宫的，可如今这个宫里，就剩下姨母是他最亲近的人了，于情于理，他搬去姨母的永福宫都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更是昌华帝这个父亲，替他做出的选择，继续留在永寿宫，只会让他睹物思人罢了，何况贤妃是急病辞世，细究起来，多多少少的，是带着那么一点子不吉的，何况三皇子自小虚弱，需要有人从旁照顾。

眼见着自己从小住到大的寝殿里的属于自己的那些东西一点点的被搬走，三皇子的心也跟着空了起来，搬家而已，可他没有期待的喜悦，只有失去的痛苦，失去母妃的痛苦再次密密麻麻的涌上心头，只是如今，他已经不能在哭了……

属于他的悲伤时间早就已经过去了，他是个皇子，他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中，那不是一个合格皇子该有的绵软懦弱……

忙碌的宫人们在他的身边来来往往，三皇子一个人站在一旁的角落，眯着眼睛在脑海中回忆着那些和母妃一起的日子。

突然，视线中出现了倚兰姑姑的身影，母妃生前最信重的姑姑，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并不想哭的，眼泪是不可以让它流下来的，三皇子转身拭面，在回头的时候，倚兰姑姑近在眼前的身影就已经清晰无比了。

这些日子，母妃信重的，那些常常陪伴在母妃身边的人，自从母亲去后，还没有哪个专门来看过他呢，如今乍然见了，不由得他不多想……

“姑姑”三皇子先开口，声音里带着不自知的隐忍，让人听了，不自觉的心疼。

倚兰的心，现在就很疼，看着面前这个明显消瘦憔悴了的小主子，她不由的自责又难过，那日，哪怕是再着急，自己都不该离开娘娘身边的……

“三皇子，主子去了，以后你自己要多加小心，任何人都不要相信，哪怕是冯妃娘娘，你的姨母”最后这句，倚兰抱住三皇子，屈身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

三皇子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瞪大，惊疑不定，他不由抓住倚兰的手“姑姑，姑姑……母妃去了，姑姑你要去哪里呢？”有些东西似乎是皇子们与生俱来的直觉，哪怕此刻的三皇子心里尚且什么想法都没有，也会野兽般的直觉问出最重要的话来。

“姑姑……姑姑总会有该去的地方的……”倚兰的泪水没有止住，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她早就没有地方可去了，若是主子真的和冯妃姐妹情深，或许她还可以去侍候冯妃，可她知道，不是的，真实的情况并不是大家看到的那样，一切不过都是假象罢了

“姑姑陪我一起去永福宫好吗？”三皇子开口，带着不易察觉的祈求。

“这不是姑姑能说的算的，不过姑姑会去求冯妃娘娘的，三皇子……”有些话已经到了嘴边，可是倚兰到底还是忍住了，她不知道要怎么说，难道她要和三皇子说，你的母亲很有可能就是你姨母害死的，亲手下毒毒死的，有人亲眼看见了，这话说了，三皇子会信吗？

倚兰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宫女燕儿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然而即便是她，即使是到了此刻，她都不知道，也判断不出燕儿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自己的主子，真的会是冯妃下药害死的吗？

那日，冯妃确实奇怪，她们都被支走了，只有冯妃娘娘在主子的身边，主子就那么的去了……

她这个最清楚主子和冯妃之间感情状况的人，她也还是不敢相信，

她都不确定的事情，让她怎么开口和三皇子说呢？

“三皇子，你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她最后带着哽咽出口的，只能是这样无用的废话了。

她没办法把那些知道的怀疑对三皇子说出口，说出口过后要怎么样解释那些复杂的来龙去脉呢，自从冯氏入宫，一直以来，都是三皇子的好姨母啊，贤妃娘娘，从来从来都把三皇子保护的很好很好。

三皇子若是知道了，以后又该怎么面对冯妃，会不会，不知道才是对三皇子最好的保护……

如果说倚兰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警告给三皇子的想法，但她现在，真正面对三皇子的时候，准备开口的时候，她现在已经完全的乱了。

她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能为主子，为三皇子做些什么？只能干巴巴的提醒三皇子一句，小心，小心这宫里的任何一个人。

三皇子自然明白，没了母妃，以后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只是不是还有姨母吗？他何其幸运，宫里还有个姨母在，一直以来，姨母待他，与母妃无二……

“姑姑？”眼见着倚兰一脸的痛苦表情，三皇子疑惑出声，他知道，母妃的去世不仅仅是对自己的一个重大打击，对于母妃身边的宫人们，更是如此。

但是三皇子的怜悯也只不过是片刻，他是皇子，生来就高人一等的身份让他并不会过多的考虑别人的处境，他更关心的是自己的情况，在他看来，今日的倚兰，来找他的倚兰，有些过于奇怪了，他的小脑袋里迫切的想知道，想弄清楚，她来的目的。

他更想知道的是，母妃，母妃可曾给他留下过只言片语吗？母妃去的实在是太突然，太意外太没有征兆了，以至于即便是到了现在，哪怕是他清楚的知道他不能在沉浸在失去母亲的悲伤里了，可他还是有些接受不来。

这才使得，此刻见了倚兰，他其实多了很多他自己都不自知的，潜意识的依赖，属于母妃的那些依赖，他迫切的想从她的嘴里听到点什么，哪怕是多么让人不可思议的内容也好。

就如同那句让他小心姨母的话，都可以称之为他此刻的金玉良言。

然而倚兰又能说什么呢，她开始和三皇子哭诉，哭诉贤妃去世那天的情形，主子突然发病，自己在冯妃的指派下着急的去找太医，所有的宫人都被指派了，都忙乱着，找皇上，皇后，主子生前的最后一刻，只有冯妃在。

倚兰能说的，也就是在回忆一番主子离世前的情形给三皇子听了，至于三皇子究竟都能听出什么，不是她能决定的。

倚兰直到最后，也到底没能说出什么来，反复出口的也不过就是让三皇子一切小心罢了。而最重的一句就是“冯妃只是你的姨母，并非你的母妃，以后万事多留些心眼”